第14章 子系中山狼

辰时已尽,巳时将至。郑安打着哈欠从罗帐中的软床上爬起,只轻唤了一声,早已候在门外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为他梳洗净面。

盥洗过后,他只着中衣静坐在案前,看着下人们奉上热茶,置换新炭后清理炉灰,点燃熏香。

一股感慨油然而生,在贾相府他是下人,须得处处逢迎瞧人脸色,睡在逼仄阴冷的偏房中。

而在此间天地里,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君,这所宅院里的一切无不按照他的喜怒哀乐而活,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此时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正领着一队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朝食,摆满了整张桌案。随后服侍他在案前坐下,为他添粥布菜。

他只尝了一口,就将那碗熬制的细腻莹润的茯苓薏仁粥给否了,晚胡天黑地饮了许多,有些食不甘味。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吃甜的,不吃甜的,我酒后难受,不吃甜粥。”

“是妾身不对,你就原谅妾身这一回吧”那女子在他怀里撒起娇来。郑安摆着的脸色才好看许多。

侍女忙将那碗甜粥连带着白瓷粥皿一起撤下,从一旁的桌上置换了一款咸粥。

那身着玫红色褙子的女子,先端碗尝了一口,然后用羹匙吹凉送入他口中。在软烂咸香中,他尝到了嫩滑的鱼片和成糜的羊肉,还有小葱和芫荽的清甜。

‘’嗯,这粥很好,可见这厨司打理你是上了心的。”那女子得了他的称赞后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对了,老爷,给叔老爷和表姑娘的年礼已经备好了,您要不要看看礼单。”

“不必了,你去叫大娘子速速采买置办,赶早不赶晚懂吗?记住了叔老爷家的一定要丰厚,除了羊,鹿,獐子,山鸡外,各色山珍和干海货一样也不能少,腊八前要准时送到。”

“表小姐那里,我预选了翠玉轩几样首饰,还有桃沁坊的胭脂香粉。眼下只是这书画雅玩之物还没个头绪。这些东西大多价格不低,妾身在大娘子那里不大好交代。

她说是妾身蛊惑老爷,那叔老爷家和表小姐都是自家亲戚,送这许多的东西反而显得见外了。家中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样浪费啊。

还说,老爷多年未回岳家走动了,今年若不备份厚厚的年礼表示心意,怕是生疏了情分。

妾身昨日还受了训斥和家法。”那姨娘满脸委屈的说。

“啊,放屁!”郑安气的把碗都给砸了。

“怕什么,你只管去做。有我替你撑腰,不必看她脸色,她一个无知妇人懂的些什么?”

郑安发迹后,对跟他一起从乡下来的大娘子越发的厌烦了,成天为了娘家让他做这个,托那个的。无知憨傻,满身的小家子气,不但替他分不了一点忧,还找不完的事儿。

当年家中落难,他来这临安投奔堂叔,恰好表妹成了贾府的姨娘,深受贾相恩宠。在表妹的央求下,才得了份差事。他拼了老命办好每一件差事,证明了自己是只合格的鹰犬,这才被提了管事,有了今天。

宰相门前七品官,只有真正攀上了,才能知道到底有多少好处。那些来京办事,逢迎贾思道的官吏们个个出手大方,打赏他的银钱积丰厚无比,积年累月下已然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几年表妹管着的几样采买,也让他落下了不少的实惠。

但很快这些看不上眼了,他在郊外买了田产庄子,城里盘下铺面,干些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勾当。偷偷开设赌坊和放印子钱他也没少干。一路打着贾思道的旗号,办起事来竟无往不利,城中的巡检和兵吏都给他些面子,不敢得罪。

他也很会做人,经过一番拉拢,有不少都成了他的坐上宾朋。短短十数年,他就挣下这偌大的家业。

郑安感受着屋中暖洋洋的炭火,又瞧瞧身旁殷勤侍奉的妾室,竟生出一股豪气。这如花似玉的女子,无论是在厅堂还是在内帷都是如此的知情识趣,让他倍感有面。

这是他花了重金从玉烟楼里赎买回来的,虽然不是花魁,也是红极一时的姑娘,受过系统的培训,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自从她进了门,郑安感觉自己的档次在不断提高。他感觉以前的自己是那么的粗鄙,哪里懂的生活中衣食住行的精妙之处。

也正是因为这些个妙处,才越发的想抱紧贾府的大腿不肯丢了。

如若不是顾惜名声,无知蠢妇又知悉了他太多的事,怕她闹将起来了影响太坏,早就把她休了。她也不想想,家中的富贵从哪里来?对靠山都如此抠唆,如何能成的了事情?

“对了老爷,还有一事。门房来禀告,今早天一亮就有俩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闲汉上门,说是给老爷办差的。妾身就让他们进来了,先下正侯在前院呢。”那姨娘出言提醒郑安。

“让他们候着吧。”郑安知晓来的是谁,那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泼皮哪里有他吃饭重要?

几样凉拌小菜和酸辣泡笋,就着温热的肉粥,他的胃口开了,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好几个牛乳红豆酥卷儿和果泥馅儿饼后,又让侧室去桌子拿些蟹黄包和鲜菇煎卷。

赵海和王全昨夜紧赶慢赶,才在四更前寻了个车马行住下。不然被巡夜的官兵拿住,少不得吃上点教训,再扣上个形迹可疑,类似贼匪的帽子就大大的麻烦了。

他们只得拿出最后的钱,跟七八个贩海货的脚商挤一张大通铺。俩人来的晚,满屋子的脚臭汗味不说,连垫床的干草都被抢光了,御寒的铺盖只剩墙角堆着的几块黑糊糊的破布,还隐隐透着一股臭味。二人精疲力竭,哪管的了这许多,捡出两块盖在身上,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睡下了。

二人虽然嘴上不饶人,问候了郑安全家,可天一亮还是着急忙慌的来郑安府门前侯着。

两人一直站到日上三竿才被放进大门,两刚开始还有些站相,时间一久就腰膝酸软,头蒙眼花。

两人只能站累就蹲会,蹲麻了就站会,一直这么苦熬着。

忽然赵海和王全闻到一股饭香,想着是郑安院里的给他们弄了些吃食,心里的怨气散了大半。

结果心心念念地等了半天,发现是几个杂役提着泔水桶出来了,还有几个番使婆子一旁照应着,生怕满满当当的洒出来了。

从昨晚到现在,饿极难耐的俩人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白花花的汤水里泡着各色蒸糕,点心。有的桶里是满满的油货,两人竟然有点羡慕。赵海告诉王全,他以前听闻过,郑老爷家规极严,剩饭剩菜一律倒掉,防止下人偷吃,坏了府里的用度。以前想来是极好的,却不曾想过郑老爷家中是这么的饫甘餍肥。

郑安用完了早饭,靠在太师椅上又喝了两盏茶,待到气定神闲才使人去叫赵海和王全。

两人在见到郑老爷的瞬间,愁苦的脸庞就换上了谄媚,不住的打千儿鞠躬,声称有重要的情报。

“说说吧”郑安连头都没抬,只顾把玩着刚到手的绞胎陶瓷碧瓜。

赵海和王全像抢功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昨日之事讲了个大概,听的郑安一阵迷糊。

原来这二人昨日离的太远,看不清楚,还听的半半截截。只见的谢游跟一个俊美的男子饮酒吃肉,又拉拉扯扯的。就一股脑的把这些汇报给了郑安。

这临安高门望族王侯公卿多如牛毛,特立独行的纨绔子弟自然不少,发生什么也不甚奇怪。他要是傻乎乎因为谢游去探摸别人的底,说不准就有祸事上身,一指头碾死了他。

他看到王全似有所言的样子,“还有什么狗屁倒灶之事,一起给我说了!”

小人们前些天与那谢游攀交,热络之后请他去八大巷那些的神仙风流之地快活,他都不肯,偏他又生如此唇红齿白,莫不是喜好些断袖分桃之事?

郑安感觉像是有一把火烧到了头上,他想砸点什么。看看手中珍贵翠瓜,又强忍下来,把半盏冷茶泼在王全脸上,“放你娘的屁,你以为人家跟你们这俩腌臜货一般模样呢?看见那些个衣衫半解,卖弄风骚的女人就走不动道啊?原也不指望你们干些什么,盯个梢都干不好,差点没坏了老子的好事!

郑安没法把谢游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心中更憋恼了。

“人家再不济,再穷困也是个举人,万一春闱得中,就成了你们高攀不起的大老爷。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以为人家跟你们一路货色...”

赵海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瞧他出手阔绰,也不穷困啊”声音太小淹没在郑安的滔滔不绝的喝骂中。

而王全被骂的狗血淋头,低头不语。心里一半是惶恐,一半是恼怒。

“你郑安以前不比咱这些人强出多少,不知道盯着人家小娘子流多少口水呢,那勾栏瓦舍你也没少去。要不是你球有个骚狐狸一样的表妹,你指不定在街上哪里讨饭呢?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他在心里狠狠的埋汰着郑安,却露出满脸的惧色。

骂了一会,渴了也累了。郑安摆摆手道:“滚吧,怎么的,还指着我留您二位爷用饭啊?”

“郑爷您看,您给的经费已经花用的差不多,小人们还往里填了不少呢...俩人支支吾吾的张了口,腿似灌了铅的走不动道。

郑安看他们俩再心烦,但这钱也得给,赵官家还不差饿兵呢。当即嘱咐道:“你们俩切记不可乱生事,老老实实的盯着谢游的一举一动,定期来汇报即可。”然喊过给侍女让领着这俩憨货去找姨娘支取十贯钱花用。

“真是越有钱,人就越小气,他娘的刻薄抠搜,擦腚眼舔手指的货!”赵海和张全面上千恩万谢,心中却骂骂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