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长椅仿佛吸走了罗牧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他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试图用黑暗隔绝外界,隔绝脑海中那双如同烙印般的黄金瞳孔。公园里孩童的嬉笑声、老人的交谈声、海鸥的鸣叫,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海浪永不停歇的、带着不祥预感的咆哮声彻底盖过。每一次浪头拍击在防波堤上的轰鸣,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更猛烈的、带着咸湿水汽的冷风灌进领口,罗牧才被冻得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一点。他茫然地抬起头,天色比他坐下时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几乎压到了海平面,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令人窒息的沉闷。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几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在收拾东西离开。
该走了。他扶着冰冷的椅背,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双腿依旧酸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无力。面试失败的沮丧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已经渺小得不值一提,现在充斥他内心的,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对未知的茫然和惊悸。
他沿着来时的林荫小道往回走。来时觉得短暂的路程,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街道两旁的居民楼窗户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下,像一只只困倦的眼睛。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悄然滋生。
太安静了。
不仅仅是公园里的安静。这条通往主干道的巷子,也安静得可怕。刚才还能隐约听到居民楼里传来的电视声、炒菜声,甚至夫妻拌嘴的声音,此刻全都消失了。风声似乎也停了,只剩下他自己迟缓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每一步都敲打在异常死寂的空气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罗牧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巷子两旁堆放的垃圾桶、停放的破旧自行车、晾晒在防盗网上的衣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整个世界的生气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等待上演某种恐怖剧目的舞台。
他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连接主干道的巷口。他记得来时,那里还有几个小摊贩和行人。
然而,此刻的巷口,空无一人。
不,不止是巷口。他探出头,望向主干道。
宽阔的柏油马路,空空荡荡。没有疾驰而过的汽车,没有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两侧的店铺门窗紧闭,卷帘门拉下,像一张张沉默的、紧闭的嘴。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在空寂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更添几分鬼魅。
整条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被彻底清空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罗牧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刚才在公园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此刻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误闯入巨大捕兽笼里的猎物,四周的寂静就是收紧的绳索!
“有人吗?!”罗牧鼓起勇气,对着空旷的街道喊了一声。声音在死寂中传出去很远,带着颤抖的回音,然后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敢再喊,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只想快点离开这条诡异的“空城”街道!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自己出租屋的方向,拔腿就跑!
哒、哒、哒……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异常清晰,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自己的耳膜。他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冲,肺部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火烧火燎。
然而,跑了没多远,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开始出现。
啪嗒…啪嗒…啪嗒…
像是湿漉漉的脚掌拍打在柏油路面上的声音。
不止一个!
声音从前方的小巷岔口传来,从左边的店铺阴影里传来,甚至……从身后!
罗牧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环顾四周!
昏黄的路灯光下,街道两侧的阴影里,开始蠕动起一个个诡异的身影!
它们的身形佝偻,勉强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湿滑粘腻、闪烁着幽暗光泽的深绿色或灰黑色鳞片!四肢细长,趾间连着厚厚的、蹼一样的薄膜。头颅更像是鱼和人类的扭曲结合,嘴巴向前突出,布满细密尖锐的利齿,鼻孔是两道细缝,而眼睛……是两枚毫无生气、浑浊不堪的黄色玻璃珠!它们发出低沉的、如同溺水者喉咙里挤出的“嗬嗬”声,粘稠腥臭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地面留下恶心的痕迹。
鱼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种被深海力量扭曲畸变的怪物!
它们从阴影里、从下水道口、从墙壁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浑浊的黄色眼球死死锁定着街道中央孤立无援的罗牧,充满了原始的、对血肉的贪婪欲望!数量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堵死了他所有的去路!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海藻和鱼腥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怪……怪物!!”罗牧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公园里的幻觉……不,那不是幻觉!它们是真的!它们追来了!
一只离得最近的鱼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猛地弹射而起,布满鳞片和利爪的手臂带着腥风,狠狠抓向罗牧的面门!速度远超常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滚开啊——!!!”
极致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引爆!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喷发!罗牧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鱼人利爪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嗡!!!
两道炽烈到无法形容的白光,如同微型太阳般,骤然从罗牧的双眼中爆发出来!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昏暗,甚至盖过了昏黄的路灯!这光芒并非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爆炸性的、原始的力量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席卷了罗牧的四肢百骸!肌肉纤维在咆哮,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这股凭空出现的巨力撑爆了!
“呃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罗牧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力量驱动的破坏本能!他根本不会任何格斗技巧,只是凭着本能,朝着扑到眼前的鱼人,胡乱地、毫无章法地挥出了自己的双拳!
嘭!咔嚓!
第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只飞扑鱼人的胸膛上!覆盖着鳞片的、看似坚韧的胸膛,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鱼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身体就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十几米外的墙壁上,软软地滑落,胸腹一片血肉模糊,眼看是不活了!
巨大的力量反馈让罗牧一个趔趄,但他体内奔涌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更多的鱼人已经扑了上来!
“滚!都给我滚开!”罗牧双目喷吐着炽烈的白光,状若疯魔,双拳如同狂风暴雨般胡乱挥舞!他的动作笨拙而毫无技巧,纯粹是蛮力的宣泄!
嘭!嘭!嘭!
拳头砸在鳞片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刺耳的骨裂和血肉撕裂声!靠近他的鱼人,无论是被拳头直接命中,还是仅仅被擦到,都如同被巨锤轰击,要么肢体断裂,要么整个身体被砸飞出去!腥臭的血液和破碎的鳞片四处飞溅!他就像一个失控的人形凶器,在怪物的包围圈里横冲直撞!
然而,鱼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似乎没有恐惧,只有对血肉的疯狂渴望!罗牧的乱拳虽然威力巨大,击退了不少,但更多的怪物悍不畏死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尖锐的爪子在他胡乱挥舞的手臂和后背留下了道道血痕!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却也让他眼中的白光更加炽盛,体内的力量更加狂暴,但精神上的负担也急剧加重,大脑仿佛被撕裂般剧痛!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力竭,眼看就要被几只鱼人同时扑倒撕碎的瞬间——
轰!!!
一颗巨大无比、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橙红色火球,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息,精准无比地砸在了罗牧前方不到三米的地面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狂暴的火焰冲击波瞬间扩散!灼热的气浪将围拢上来的十几只鱼人瞬间吞噬!刺眼的火光中,那些怪物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在恐怖的高温下化为焦黑的残骸和飞溅的粘稠油脂!空气里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罗牧被猛烈的气浪掀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他眼中炽烈的白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加霸道的光芒所压制,下意识地减弱了几分。他惊愕地抬起头,望向火球飞来的方向。
只见街道尽头,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来。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宽檐的鸭舌帽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此刻,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已经伸了出来,随意地抬着,五指张开。
就在罗牧的注视下,那人的掌心上方,凭空凝聚出三颗拳头大小、熊熊燃烧的橙红色火球!火焰跳跃着,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起来!
更让罗牧瞳孔骤缩的是,透过帽檐的阴影,他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的双眼,正燃烧着炽烈如熔岩般的赤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他掌心跳跃的火焰,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
“啧,杂鱼就是杂鱼,清理起来都嫌脏手。”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十足不耐烦和嚣张的声音响起,正是之前撞到罗牧的那个声音!
男人随意地一挥手。
咻!咻!咻!
三颗火球如同长了眼睛的炮弹,分别射向罗牧左、右、后三个方向扑来的鱼人群!
轰!轰!轰!
精准的爆炸!每一次爆炸都清空一片区域!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沾上鱼人粘稠的身体就剧烈燃烧,迅速蔓延!凄厉的、非人的惨嚎瞬间响彻整条空寂的街道!焦臭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还没完。男人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双手如同乐队指挥般随意地挥动着。一颗颗火球在他身前凝聚、发射!每一次挥手,都伴随着一片火海的绽放和怪物的哀嚎!他的动作流畅而写意,带着一种碾压式的从容,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轻松的烟火表演。
罗牧彻底呆住了。他傻傻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自己眼中还在散发微弱的白光,也忘了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风衣男人如同火焰君王般,在短短十几秒内,将刚才还让他陷入绝境的数十只鱼人怪物烧成了遍地焦炭!
火焰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在焦黑的残骸上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街道上弥漫着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
那个风衣男人甩了甩手,仿佛掸掉不存在的灰尘。他掌心的火焰熄灭,眼中那炽烈的赤红色光芒也随之收敛。他这才抬起头,将鸭舌帽的帽檐往上推了推,露出了一张年轻却带着桀骜不驯神情的脸。浓眉,眼神锐利如刀锋,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和毫不掩饰的张扬。
他迈过地上还在冒烟的怪物残骸,径直走到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罗牧面前。
刚才还死寂一片的街道,不知何时,仿佛被解除了某种无形的禁制。远处隐隐传来了汽车驶过的声音,附近居民楼里也重新亮起了灯光,传来了模糊的人声。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焦臭和地上零星的黑色痕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风衣男——现在应该说是摘掉了帽子的年轻男人,在罗牧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那双已经恢复常态、但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眼睛,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狂野和探究意味的笑容。
“喂,小子,刚才那几下乱拳,力气挺大啊?差点把我也给掀翻了。”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天气,“不过嘛,准头差了点,跟打地鼠似的。”
他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用大拇指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火焰般的微光:
“认识一下。我叫张峰。”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扩大,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自信和力量感,“序列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