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没啦——”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新月她推开门,拖鞋只穿了一只,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左边脸颊还留着枕头压出的红印。“我的祖宗,你吼什么?”
瑶几团团转:“我的酒没啦,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想喝一口酒,要不我会疯的。”
新月看着妹妹做作的样子,吐一口气:“我说了,我今天要带你去集市了,会给你买酒。你这一嗓子,你淑女一点点。”
瑶几娇弱的扶着葡萄架子:“我不要,我现在就去,寇老伯今天肯定会带来新酒,美美的喝一罐,我今天就有动力了。”
新月无奈的看着这个妹妹,:“行行行~我去换衣服,带你去,带你去。”
清晨的集市人声嘈杂,妹妹抱着个玻璃酒瓶子,寇老伯酒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还美滋滋地咂咂嘴。
新月看着妹妹问她:“饿了没?可以买点东西吃,不要光喝酒,肚子里还没食,你这样胃会不舒服的。”
“没事没事,老伯的酒就是好喝,姐姐,我们趁着这时候,看看有新鲜的西兰花和大虾,我们买一点,回去煮面条吃。”
“好~你去买,我在这边看花。”新月在花摊旁边“十块钱三支——”她的吆喝声清亮,
新月选了一些玫瑰,蔷薇,和洋桔梗。花老板把它们包在一起,浅咖色包装纸,白色的纸扭绳。新月最爱花了,瑶几最爱酒。
不一会,瑶几就拎着西兰花和新鲜的大虾,还买了草莓和橘子。
“好漂亮的花,姐姐我们回去吧,一会老伯还要给我们送酒呢。”
瑶几和姐姐一起往回走,走到月几路,新月停下看了看路边上的花,这些花是瑶几和姐姐亲自种的的,也用心的养着,来小屋的客人,有的时候也会停下来看看,瑶几和姐姐往回走,离小屋越来越近,她们看到门口有一个人,伸头正往小屋看。
俩人加快脚步,越来越近,她们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她瘦得厉害,肩膀像被什么重物压弯的树枝,她的头发干枯发黄,草草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像是很久没有好好梳过了。她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新月瑶几连忙迎上去:“阿姨~不好意思,让你在这等着了,我和妹妹出去买了点东西。”瑶几扶着阿姨,新月满脸的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阿姨看人的时候总是微微垂着,不敢直视。看人的时候总是微微垂着,不敢直视。嘴角习惯性地抿着,像是生怕说错什么话。
俩人把阿姨请到屋里。新月给阿姨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水。阿姨拘束的捧着。
“你这边收费是多少?是按小时算的吗?”
新月看到眼前的阿姨:“我们不要钱,我们让您等了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如果阿姨实在是想给我们什么,可以把你觉得珍贵的东西留下,如果没有,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买一束花来看我。”
阿姨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想找人说说话,我想我的儿子。
阿姨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今年30岁,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孩,结了婚,有一儿一女,小两口恩爱的很,听着就很幸福。
儿子有一辆大车,专门货物托运。今年冬天下了大雪,但是有一批货物,在年前急需托运。完了这一趟,就回家过年了。眼看雪停了,他们准备大车在前面走,阿姨儿子在后面开私家车陪行。结果在半路路面打滑出了车祸,小车卡在了大车和栅栏之间。雪后的天实在太冷了,救援出来也是两个小时后了,送到医院,儿子的腿伤加冻伤,但是人是清醒的。只是腿,医生说要截肢。截肢就能活下来,双腿截下来了,以为能活下来的时候,却查出有一处内脏受损严重。需要依靠机器活命,机器一停人就没了。就算……也撑不了多长时间。那段时间,正过年,外面烟花四飞,阿姨一家在家里守着冰冷机器,床上躺着残缺的儿子,儿子是清醒的,还可以和父母说话,儿子还跟爸爸妈妈说,想活下来。一直到过了元宵16那天,他走了……
俩姐妹定在原地,瑶几轻轻擦拭脸上的眼泪,新月心疼的看着眼前的这位母亲。她的眼眶深陷,像两个干涸的井,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阿姨看着俩姐妹:“你们俩生的漂亮,看见你们我就很高兴了,家里没有人说话,今天是他第100天,我想我的儿子。我就出来走,看到了这条路的花,真好看,我就往里面走,看到了你门口的牌子。我就在这等。这里的花也漂亮,房子也漂亮,人也漂亮。”
她就坐在那,阳光斜斜地切过她半边身子,却照不进那双浑浊的眼睛。六十岁的白发没有精心梳理,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像是许久无人触碰的蛛网。
新月心里很复杂,她想了一会,示意瑶几端来一杯白茶水。“阿姨,您喝一口,今天虽还冷,但是阳光正好,这是新泡的茶,想您尝一尝。”
阿姨低头一笑:“你们的茶,肯定是好喝的。也香来~”说着喝了一口。
紧接着瑶几把阿姨扶起来:“阿姨~你来这边的沙发上坐一坐,我刚买的小沙发,坐在那可以看到外面的的景色,阿姨随着瑶几往窗口走,坐下的一瞬间,瑶几一个响指,阿姨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姐姐,我跟你一块,入幻境,让她见到她儿子。姐姐,快啊。”
“只见这一次,醒来可能会更痛苦,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啥啊,睡梦时间比现实时间快10倍,我们得天黑之前让她醒来。就6分钟的机会,我们先进去,出来再想办法。”
新月心一横,一个响指。和瑶几进去幻境。
三个人在幻境,看到了爸爸妈妈姐姐和儿子。
1岁**
她跪在婴儿床边整夜不睡,指尖悬在熟睡的小脸上一厘米处,不敢触碰。
6岁**
他摔进水坑,却只拍到裤脚污泥。
12岁**
她隔着校门铁栅栏数他后脑勺的发旋。
18岁**
火车站的安检仪吞下行李箱,也吞走她攥了十八年的手。
30岁**
“临终“原来不是形容词,
是秒针走向断点的声音。
一幅幅从眼前闪过,身边的母亲已经哭到发抖,伸手想摸一摸镜画上儿子的脸。
最后一幅,是死亡前的照片,半个身子的人,旁边滴滴滴的机器,爸爸妈妈和姐姐守在身边,亲人亲手断掉机器,他也慢慢离去……
瑶几一个响指,四周一片黑,远处咔踏咔踏有人走来。
一个男人,他生得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生得极好,浓眉下压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他的鼻梁高挺,走路时,他的背脊总是挺直,步伐稳健,带着一种从容的自信。
走到离阿姨20米左右,他停了下来,看着母亲,然后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后槽牙,直到下巴微微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
阿姨蒙在原地,她死盯着他脸上上那颗小痣发呆。
男孩一声妈妈,阿姨才恍地反应过来,阿姨慢慢抬起手,想往前走,想离孩子更近一点,但是有结界,双方都不能离得太近。
孩子怕母亲听不到,挥着手:“妈妈~我在这,我不想走,我一直在你们身边,我回不去了,您要好好的。”
时间快到了,幻境慢慢开始出现裂痕,男孩也被裂痕透出的白光吞噬。只留下淡淡的青影。一瞬间消失。
阿姨从沙发上醒来,她想起身,却站不起来,瑶几上前去扶她,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从沙发上瘫坐在地上,右手捂住心口,无声的嘶喊,哭泣。瑶几抱着这个可怜的母亲,也是泣不成声。
新月也早已泪水打湿衣领,她努力的控制自己。
“姐姐,你想想办法。”瑶几哀求说
“阿姨~人已去,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让他回来,阴阳两隔,这是规则,谁也改变不了。”
“姐姐,你在干嘛?你想想办法!”
新月走向两人,把阿姨和瑶几都扶起来,俩姐妹把阿姨扶到小沙发上。阿姨几乎就像一具空壳,随时都可能化进泥里。
“阿姨,你听我说,我可以让你见他,我和瑶几愿意帮你一试。”瑶几听到后,使劲地点头。新月接着说“自古梦境是生死沟通的主要链接,就像今晚,我可以让你们每晚在梦里相见,每当夜晚你入睡时,你和叔叔梦境就会出现他,但是代价非常大,你要用你身上的东西来换。”
“什么都给你,你想要什么。什么都给你。”阿姨几度崩溃。
新月深吸一口气:“明天太阳升起来以后,你会失去你的双腿,你会听不到,说不出,因为阴阳两隔事情,不能破坏了规矩,如果这件事真的东窗事发,我会把你的这些东西交出来,就当是你也付出了代价。我会帮你求情。”
“瑶几,去里面拿玻璃器皿。”新月实在不忍心看到阿姨脸,侧了过去,用手擦了擦眼泪。
瑶几拿来器皿,放在桌子上。
“阿姨,您愿意换吗?”新月问
“换,这都不算代价,就算拿我的命,我都不觉得是代价。在梦里,能看看他,我就很知足。”
“好~”接着新月在空中写下一个取字,然后一推,字打进阿姨的身体里。三颗发亮的珠子慢慢地从阿姨的身体里脱离,然后飞到新月的手里。新月看着三颗圆珠,连忙放进玻璃器皿里。
新月示意瑶几把玻璃器皿放进屋里,瑶几双手刚碰到玻璃瓶,一股灼烧倾侵入她的手腕上。瑶几哎的一声。“怎么了,没事吧?”新月慌忙地问。
“没事。”瑶几重新试了一下。拿起来了就往里屋走。
新月继续跟阿姨说道:“从明天起,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入你们的梦,一直到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你可能在梦里摸不到他,但是能看到他,还可以跟他说话。阿姨,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以后您可能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听到声音,希望您能一切顺利。我和瑶几随时欢迎您。”
“这是我给您准备的茶,您喝了,就可以回家了。”
阿姨看着新月许愿又看看瑶几,看着瑶几还在流泪。她枯瘦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冬夜将尽的烛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干裂的唇间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却比从前的呜咽多了分平静。
“我得谢谢你们,孩子,不哭了,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梦梦见他,能看看他,你要为我高兴。”瑶几捂住嘴巴,紧皱眉头,眼泪像失控一样。
阿姨的手插进兜里,摸索着,从兜里摸出一个止咳糖浆的小瓶子,里面的药已经喝完了。“那天他要跟车,本身就病着,咳嗽一直不见好,我给他喝了一个止咳药,他匆忙地喝,喝完小罐罐就放在手里,我就顺手揣兜里了。他走了,我就拿出这个罐罐出来看看。要是我当时劝他不要出门就好了。”
“阿姨~把你手里的小罐罐给我吧,就当今天的费用。行吗?”
“可以~我还在想怎么谢谢你们俩姐妹。”阿姨把小药罐罐放在新月手里。
“我要回家了。新月姐姐,妹妹哭的厉害,你安慰安慰,现在什么都好了。我很知足。”
她起身,往门口走,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什么无形的枷锁,脚底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俩姐妹跟在后面,送到门口。瑶几把小路的灯全部打开,出了门,阿姨继续向前。她的背影没有崩溃的痕迹,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路灯亮起时,她的影子被拉得更长,越走越远,最终融进黑暗里。
新月领着瑶几进了屋,看了看妹妹的左手腕,一个枣大的烫疤,新月起身去拿药,然后给瑶几擦了擦。新月握着妹妹的手说:“不怕,有姐姐在,阿姨也会越来越好的,虽然听不到说不出,但是总有盼头了。”
“我听你说了一句,叔叔也会梦到吗?”瑶几问。
“嗯,他也是父亲的孩子啊,父亲也是普通人,现在也是痛不欲生。他是一位好父亲,我看到了。”新月回。“你这个手臂可能会留下疤痕的。”
“没事的,这个疤总会愈合的,再大的伤疤也都会愈合的。”
新月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睡吧。”
新月安抚好瑶几。回到屋子里,换上睡衣。手里拿着小药罐罐,新月把它放进玻璃器皿里,手指一弹,玻璃器皿上显示出阿姨的名字“李霞”。
新月突然想到了书里的那句话。
丧偶的女人叫寡妇
丧偶的男人叫鳏夫
丧父丧母的孩子叫孤儿
你知道为什么丧子的父母没有称谓吗?
因为无以言表
什么词汇能表达那种无以复加的痛苦呢?
风吹起她鬓角的白发,她才五十出头。
可灵魂,早已跟着那个小小的棺材,一起埋在了冬天的冻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