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笼中鸟盼山林

大概中书监真的忙碌,赵绎徽又连续一个多月不着家。

这一个月中,李安娈与赵绎徽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西山日薄,即将落幕。

“驸马还没回?”

李安娈盯着一大桌菜,没有一丝胃口。

赵绎徽这是在躲她呢。

她眼中闪过不悦,遂而笑起。

“去接驸马回府。”

夜晚宁静,街道行人稀少。

李安娈等人到达时,中书监内几乎无人。

小厮去请见驸马,李安娈于马车内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浅月回到身边。

“公主,驸马近段时间每晚将近宵禁时才离开,近来事务并不多。”

“知道了。”李安娈唇角微翘,早有所料。

另一边,赵绎徽面无波澜地听府中小厮略带催促的话语。

只说:“忙完事便回。”

小厮急了:“公主就在门口等着,您…还要忙多久?小的好给公主答复。”

赵绎徽眼里厌烦,背过身走回,“一刻钟。”

“易俞家中有要事?”同僚问。

“并无。”

“夜色已晚,易俞预备几时归家?”

“快了。”

那位同僚颇为欣慰:“早些回好啊,就算与家中闹矛盾也不宜这样躲避,早日说开、早日解脱。”

自从与明襄公主成婚后,易俞长时间滞留中书监,上下皆有耳闻,无不猜测二人不和。

赵绎徽微笑不语,整理好桌面资料后离开。

空无一人的巷子中央,徒留一辆马车,等候的小厮东张西望,直到他出现,才露出笑容,接着朝马车内说些什么。

下一瞬,马车内帘子掀开一角,露出李安娈的侧颜。

她似有所感,就这样直直望向他,目光流转,仿佛眼中只有他。

赵绎徽久久驻足,一阵清风吹来,带走他所有思绪。

他迈步前进,进入马车内,自始至终眼睛没有抬起过。

“辛苦公主久等,往后不必如此。”

李安娈侧眸看他,“驸马不喜本宫来此处接你回府?”

“不敢劳烦公主,下回让人传信即可。”

她并未答应,又问:“驸马很忙?近来迟迟不归。”

赵绎徽避重就轻回:“琐事有些多,以至于忘了时辰。”

“那驸马往后可愿早些归家?”

“臣...尽量。”

赶在宵禁前,他们回到府中。

孟嬷嬷听到院门外的声响移步外边。

“公主,可要布膳?即便没有胃口,也用一些吧?”

赵绎徽这才将目光放在李安娈身上。

李安娈眼眸弯起,“驸马吃过晚膳了吗?”

“吃过了。”

“真是遗憾,还以为能与驸马一道呢。”

*

浮云缥缈,浅淡的晨光泻下。

赵绎徽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原先深灰的帷幔,如今替换成烟粉色纱帐,恍惚中难以找到原先住处的痕迹。

身旁是难以忽视的温热,他复而闭上双眼。

——他的生活早已被李安娈侵入,且深深渗透、难以分割。

大约两刻钟后,李安娈才悠悠转醒。

昨夜睡得晚,乃至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起得比平日晚上许多。

她习惯性伸手往外探去,意料之外,触及一具温暖的躯体。

李安娈嘴角扬起,抬头,赵绎徽正双眸紧闭,端睡一旁。

还不等她下一步动作,赵绎徽便撤开她的手,坐起。

李安娈揪住他衣服的下摆,阻止他下一步的行动,赵绎徽低头向后看那绷直的衣角,伸手拽回。

李安娈跟着坐起,拉住他的袖子,“驸马今日休沐?”

屋内昏暗,纱帐内独成一方空间,坐起后,柔顺的发丝随意搭在胸前,藕杏的寝衣稍稍凌乱。

赵绎徽收回手臂,连带着那只柔软的手,由于惯性,李安娈肩膀与他相碰,烟粉色的纱帐轻轻晃起弧度。

“嗯。”应声后,赵绎徽转身下床。

手心恢复空荡,李安娈勾唇笑起,残留尚未完全清醒的惺忪。

“驸马走这么快作甚,今日有事要忙?”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个背影。

*

今日锦芳阁掌事求见,前来商议夏季布料上新细节,李安娈顺便选了一些轻薄舒适的料子,为自己和赵绎徽提前预备夏衣。

至于府里其余人,她选择性忽略,打算到时随便送些布匹给各院。

公主府产业众多,不过好在母后派有专门的女官打理,她只需定时检查就行。

忙活半天,转眼便是晌午。

“驸马呢?”

桃花深处,临水溪亭。

游鱼戏水,画眉哀鸣。

不见踪影的赵绎徽正端坐于亭中,执笔细细勾勒,纸上颜色浅淡,最后一笔落在画眉鸟翅膀。

画中桃花开放,锦鲤浮游水中,画眉鸟自由飞入桃花林中。

他放下画笔,搭在岫玉竹节笔搁上。

月白的袖摆起身时随风飘扬,不慎沾染上浅粉色颜料,晕湿一团。

好在及时收回袖摆,才没破坏新作的画。

他望向悬挂亭边的鸟笼,画眉鸟脚架在方寸之地,尾羽垂落,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

赵绎徽见过画眉鸟,在山林中。

在沧州时,他随祖父上山习武,每每深入林中,总能见到画眉鸟在树木间穿行,发出阵阵悦耳动听的叫声。

鸟是要飞行的。

它归属于自然。

赵绎徽走到鸟笼前方,纯黑色的瞳仁闪现出别样的色彩,弹指间,画眉鸟飞入蓝天,扎身于林中,消失不见。

他静静望去画眉鸟消失的方向。

询问一圈才找到赵绎徽的主仆二人亲眼目睹这一切。

李安娈穿过月洞门,循着长廊步道进入溪亭中。

听到脚步声,赵绎徽回眸望去,神色一瞬间恢复平淡。

“私自放了本宫的鸟儿,驸马该当何罪?”

“公主让人把臣抓起来吧。”

李安娈眉尾上挑,讶异于他的话。

赵绎徽无所顾忌,自顾自坐下,整理桌上物品准备离开。

“驸马,让奴婢来帮您吧。”星晓主动邀功。

手刚要碰到新作的画,赵绎徽硬声呵斥:“别动我的东西。”

星晓无措退至李安娈身后。

“驸马雅致,作得一手好画。”李安娈在一旁看得起劲。

“不及公主一分。”

嘴角的笑僵住,若不是赵绎徽从没见过她的画,李安娈怀疑他在骂人。

赵绎徽将物品整齐归入箱笼后离开。

李安娈自然随他一起走,但是赵绎徽健步如飞,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停下,望向前方挺拔的背影。

“驸马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大,本宫着实跟不上。可怜本宫特意来寻驸马回去用膻,竟被如此对待。”

话落后,赵绎徽提着箱笼停在原地,背影隐隐透着不耐。

李安娈微抬下颌,嘴角挂笑,提步向前。

午后,书房内,窗外明亮,赵绎徽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

本该午睡的李安娈,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桌面上摊开一本游记。

自坐下起,游记一页未动,她撑着额头问:

“驸马看的什么书?”

赵绎徽始终不抬头,几息后才回:“汉书。”

李安娈自此再未开口,眼里只有一人一书。

他低着头,饱满的额头下,眉骨轮廓明显,甚至有些锐利,而平和的眼眸淡化那点尖锐。

长相既不像侯爷,也不像侯夫人,倒与远在沧州的凤国公极为相像。

“公主若是无事,可回房午休。”

赵绎徽忽然看过来,温和的神情霎那间冷硬,锋利的要将她刺伤。

只有看向她时,那双眼才会如此无情。

李安娈眼眸弯起,目光重新落在书上,随意翻两下。

“本宫喜欢与驸马一起...看书。”

书房内恢复安静。

不知不觉间,李安娈眼皮沉重,脑袋轻点。

醒来时日暮西斜,李安娈醒来,阳光为她渡上一层金辉,她抬起发麻的胳膊遮眼。

低头看到那本游记时,才想起身处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