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忒弥斯学院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林夜的思绪也被打断

逆着门外走廊柔和却显得过于明亮的光线,一个身影缓缓踱了进来。轮廓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也仿佛将这方空间与整个世界切割开来。

他脸上带着慈祥笑容,眼角的纹路舒展,像是蕴藏着无数温暖的岁月故事。那双眼睛,初看温和,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湖水。

“孩子,”老人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感,每一个字音都清晰圆润,仿佛经过最精心的打磨,“终于醒了。”他停在床边不远不近的位置,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林夜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张了张嘴,干涸的喉咙摩擦出嘶哑的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茫然:“您……是?”每一个字都像从沙砾中艰难地挤出。

老人脸上蔼笑容,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猛地擦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伤,极其真实地覆盖了他苍老的面庞。他的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下去,整个人在瞬间苍老了几分。他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里裹挟着难以计量的疲惫与痛楚:“哎……傻孩子,我是你的外公啊。”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承受的伤口。

随即,他并未完全转向旁边,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精准地投向一直垂手肃立在床尾阴影里的那位穿着笔挺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依旧是那温和的声线,甚至比刚才对林夜说话时还要轻柔几分:“医生,这……怎么回事?”然而,就是这轻柔的一句问话,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轰然砸落在房间中央。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凭空而生,挤压着每一个角落。林夜甚至看到那位医生的白大褂下摆,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叶佬!”被点名的医生身体瞬间绷得笔直,声音急促而恭敬,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头垂得更低,额角在顶灯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汗光。“初步……初步判断,林少爷应该是头部遭受了严重撞击,导致了创伤性失忆。这是脑部在极端冲击下的自我保护机制……”他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像是在竭力驱散心头的恐惧,“万幸的是,经过全面检查,林少爷的认知功能、运动能力等基础方面并未发现明显受损迹象,对日后的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记忆的恢复……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多接触熟悉的环境和人、物,有很大概率能逐步唤醒……”

医生的话语在沉重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单薄。他不敢抬头去看叶北笙的眼睛,只觉得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站在叶北笙,就是这位被尊称为“叶老”的老人身旁,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碾碎。眼前这位刚从昏迷中苏醒、一脸茫然的少年,是叶家唯一的外孙!叶家……那个如同参天巨树般盘踞在世界权力巅峰、稳居前三席的庞然大物!而叶北笙本人,更是屹立于人类力量顶点的象征——全世界屈指可数的十二阶魔导士之一!少年的父母,叶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千金叶安,以及她的丈夫、同样光芒万丈的林海南,两位八阶魔导士的陨落,仍是难以愈合的伤痛。本来他们应该有这大号的年华,以及不可限量的前途,但是这一切都终止在那场席卷边境的恐怖魔法兽潮中,他们燃烧生命筑起的防线,最终只留下了这个当时年仅五岁的孩子,。

这十八年来,叶北笙将这唯一的外孙林夜护得密不透风,如同珍藏在最深宝库中的稀世明珠。谁能想到,这位被严密保护的小少爷,竟会偷偷溜出守卫森严的庄园,独自闯入凶名赫赫的寒光森林外围!更不幸遭遇了一只暴戾的五阶异能兽裂爪熊!若非叶家暗中跟随的护卫拼死相救,加上叶北笙本人感应到外孙身上紧急触发的高阶护身魔导器波动,撕裂空间瞬间降临,后果……医生连想都不敢想。即便如此,林夜也被那狂暴的巨兽一爪拍中,重伤昏迷,直至今日才苏醒。而醒来,却已不识至亲。这份失忆落在叶家,落在叶北笙心头,其分量足以让任何知情者噤若寒蝉。

“昏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醒来……”叶北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缓缓摇着头,目光胶着在林夜苍白而困惑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痛楚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林夜心头。“好不容易才盼到你睁开眼……却……却连外公都不认得了……”他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失落,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将那句令人心碎的话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艰难地挖出来。

他不再看那紧张到几乎窒息的医生,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床边的单人沙发椅前,慢慢坐了下去。昂贵的真皮沙发发出轻微的承压声。他伸出手,拿起床头柜水晶果盘里一个饱满红润、表皮光滑的夕雾果。一把样式古朴、刃口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银质小刀凭空出现在他指间——没有任何魔力波动的痕迹,仿佛那刀一直就在那里。

叶北笙专注地削起果皮。他的手指修长稳定,动作娴熟而优雅,银亮的刀锋贴着饱满的果肉灵巧地游走,细长而均匀的果皮如同艺术品般一圈圈垂落下来,没有一丝断裂。那专注的姿态,仿佛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病床上的外孙削好这颗水果。房间里只剩下刀刃划过果肉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被厚重玻璃过滤得模糊不清的鸟鸣,这极致的安静,反而将刚才那无形的压力放大了数倍。

“也是怪我……”削果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叶北笙的声音却低哑地响起,带着沉痛的自责,在寂静中清晰地敲打在林夜的心上,“老糊涂了,没看住你……没拦住你……”刀刃反射着顶灯的光,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冰冷的亮斑。

林夜彻底懵了。

外公?魔导士?叶家?父母双亡?寒光森林?裂爪熊?失忆?

无数陌生的名词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叶北笙低沉的话语和医生小心翼翼的说明,疯狂地冲击着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意识的泥潭,激起浑浊的浪花,却无法拼凑出任何清晰的图像。我是谁?林夜?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陌生,像一个临时贴上的标签。十八年?被严密保护的人生?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只有无边无际的迷雾,还有……迷雾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心动魄的光?

那道光……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思绪中,一点极其锐利、极其清晰的碎片,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刺穿了浓雾!那是一双眼睛!一双绝无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眼睛!一只眼瞳,是熔化的黄金,流淌着炽热、纯粹、仿佛能点燃灵魂的光;另一只眼瞳,则是冻结的秘银,沉淀着亘古不化的冰冷、锐利、洞穿一切虚妄的寒芒!金银交织,璀璨夺目,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漠然,“忘记我吧......林夜。”。这双奇异的眼瞳,那句话以及她的面孔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成为这片记忆唯一记着的存在。零?她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这双眼睛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他和眼前这位悲伤的老人、这个真的是他的的“家”吗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林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柔软薄被,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喉咙更是干涩发紧,仿佛被无形的砂纸反复摩擦,连吞咽都带着刺痛。

“好了。”

叶北笙的声音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中的小刀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一颗削得完美无瑕、晶莹剔透的夕雾果肉,被他用刀尖稳稳托着,递到了林夜面前。果肉散发出清甜微凉的香气,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和沉重情绪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而鲜活。

林夜几乎是凭着本能,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冰凉光滑的果肉。指尖触碰到叶北笙递来果肉时干燥温暖的皮肤,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如同静电般窜过他的指尖,瞬间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也十八岁了,”叶北笙收回手,目光落在林夜接过水果后依旧写满茫然和戒备的脸上,那份浓烈的悲伤似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重新显露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带着审视和决断的沉静,“而且,你身上流着你父母的血,天生就拥有成为魔导士的绝佳资质。只是以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遗憾,又像是更深沉的保护欲,“以前总觉得你还小,外面太危险,想把你护在身边更久一点。”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在想想,或许是我错了。雄鹰的翅膀,总要经历风雨才能真正翱翔。”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正好,过几天就是忒弥斯魔法学院新一批学员入学的日子。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最顶尖的学院吗?这次,外公准了。”

忒弥斯魔法学院!

去学院!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轰然蔓延开来。不仅仅是为了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亲情”包围,逃离眼前这位强大却让他感到莫名惶恐的“外公”,也不仅仅是为了去接触那个所谓的魔法世界,去探寻“自己”失落的过往。

更重要的是——学院!那里必然有着这个世界最庞大、最古老的图书馆,收藏着无数记载着世界真相、历史隐秘、神秘力量的典籍!厄里芬(Erifin)……也一定会有记载,强大的邪神。

而埋藏得更深的、更急切的渴望,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灵魂——那双眼睛!那个拥有金银异瞳、如同幻影般烙印在他意识最深处的少女——零!她是谁?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濒死幻觉留下的残像?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这个学院,是否会有关于她的记载?是否能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学院,或许可以找到解开心中疑惑的一个地方。

林夜低头看着手中那颗冰凉光滑的夕雾果,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感受着那饱满果实传递来的微凉和韧性。他没有立刻回答叶北笙的话,只是沉默着。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魔法塔运转时特有的低沉嗡鸣,如同这个魔法世界永恒的背景音。

叶北笙的目光深沉地落在林夜低垂的侧脸上,看着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下那片浓重的阴影。老人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深切的痛惜、难以释怀的自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如海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他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在风暴边缘投下重锚的船长,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掌控一切的决心。他相信,无论记忆是否存在,血脉的牵引和既定的道路,最终会将这孩子引向该去的地方。

时间在这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流逝。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几何光斑,一点点移动着位置。

终于,林夜抬起头。那双依旧残留着迷茫的眼睛,望向叶北笙。他没有问关于父母牺牲的细节,没有质疑自己失忆的真伪,甚至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外公”表现出更多的亲近或疏离。他的声音因为长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迷雾中选定了一个方向:

“忒弥斯学院……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