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与星星,夜空中没有一丝的光亮。
尹千觞跪在洞口,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其他观内的弟子,大都已经睡了,连最后亮着的、藏经阁内的那一丝烛光,也在一声钟响之后,渐渐灭了。
金仙观内,坐立在一尊塑像前的道人彷彿说了一句什么话,一旁的侍者立刻就喊出了声来:“师尊!”
没有声音,没有下文,尹千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的,侍者走了出来。
尹千觞抬起头,看着侍者。侍者脸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终究还是狠心道:“小师弟,师尊说你跪在这里惹他心烦,叫你要跪就跪得远些去。”
尹千觞心沉了下去,但脸上却忽然感觉一凉,冷冰冰的。这个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雨来。这终南山之秋,带着丝丝清凉之气,入了心来。
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而这终南山之上,此时的观主,乃是一个名叫尹喜的道人,道人乃是尹千觞之父。
沉顿片刻,尹千觞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爬起身,走到远处,在密林边缘,古木之下,跪了下来。
侍者向着尹千觞之处看了半晌,见这小师弟的身影在这夜色雨雾之中,渐渐模糊,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回去。
“轰隆”一声大响,天际传来轰然雷鸣,白色闪电张牙舞爪地划过苍穹,彷彿漆黑的夜空裂为数块。
片刻之后,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来,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响。稍后,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转眼天地之间,一片迷濛,尹千觞全身片刻间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经看不清道观那里的情景。
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着苦,净凉己身。
他低下头,一动不动。
这场大雨,却彷彿也是上天也惩罚他一般,竟是下个不停,雨势丝毫不退,电闪雷鸣,在他身上猖狂呼啸!
雨水从他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尹千觞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风雨无人的时刻,他却突然看见,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双脚,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藉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个淒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尹千觞整个呆住了。
雨滴模糊之中,眼前的人儿浑身上下一样湿透了,闪电一闪而逝,她的身影也变做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阴影。可是尹千觞却分明感觉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在暴雨狂风之夜,这般温柔的身影,在他的面前轻轻蹲了下来。
雨愈急,风更狂!
树林深处,彷彿有妖魔狂啸,哗哗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轻轻抚过尹千觞的发梢,彷彿梦语一般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之夜,低低地道:“我并不怪你,我不怪你!”
“……”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
“轰隆!”雷声彷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
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尹千觞,又彷彿是对着自己深心,轻轻,轻轻道:“你救我护我了那么久,不惜自己的性命,我早已无憾,无憾了。
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你的痛楚,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希望有一日,你能再次振作起来,快快乐乐的走下去……”
话声越来越轻,渐渐消逝。风雨更狂,那身影这般柔弱,若风中受伤的小草,摇摆不定。尹千觞心头恍惚,如梦似幻,嘴里轻呼出声:“华裳!”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尹千觞八荒六和剑背负在身,曾经笑傲天下,独来独往,而那红颜......
雨雾散去,灯火飘渺,恍惚间,那身影,却又消散不见了。
夜色黑沉,苍穹无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死本有命,万物有常,你仍是看不开,痴儿啊,痴儿啊!”
仙妙之音奏起,转而,这夜寂静了。
百年之后。
阳关大道之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果然,这大世还是飘然天地间,何等逍遥畅快。”这荒漠的道上,男子轻语,一身素白的长袍,羽扇纶巾,秀发系带,一人一骑飘然前行。
骏马之侧,一把宝剑随骑晃动,这一身装饰却是让人捉摸不透,骑上之人,究为侠客,还是先生了。
西出阳关乃是玉门关,这一人一骑不急不慢的走着,炎阳高照,斗笠斜戴,马上之人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权谋党争,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求道问心,何以潇洒乾坤间,何人?唯我张子房,张子房,哈哈...哈哈!”俊秀男子轻饮一口酒,仰天大笑,只是,眼角之间隐隐有丝丝泪花。
三月前,垓下之围,项羽四面楚歌,后而自刎于乌江,大汉一统,汉高祖刘邦睥睨天下,二月前,韩信遭疑,绝命关中。
而今天,他,号称汉之三杰的张良,张子房,抱朴守善,长啸天地间,带着两卷奸雄所觊觎的道家不世典籍,孤身行走在这荒芜的阳关大道之上。
炎阳西斜,张良回身看了看来时的路,轻叹一口气,手下扬鞭,骏马奔驰,一人一骑向落日追赶而去。
阳关处于玉门关之南,来往的大道之上荒无人烟,黄沙飞扬,故此曾留下了一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之说。
傍晚时分,一人一骑似乎有些疲倦了,行程明显的缓慢了许多,荒漠之上,临近夜晚,只闻有阵阵乌鸦的哀鸣,与狼嚎声传来、
张良从骏马的身侧拿出一个罗盘,嘴里轻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只见随着张良嘴角的蠕动,那金黄的罗盘竟是渐渐的发起了光来。
“《素书》修道,《兵略》伐谋,我以兵略助汉王夺取天下,成千古功名,想不到,真正于我有益的却是这《素书》,黄老仙师,果真奇人也!”张良感叹之间,轻旋罗盘,那固若金汤的玉门关竟是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眼前。
“此去玉门关竟仍有几百里之遥,看来,今夜要留宿在这大漠之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大道潇潇,仙道寂寥,却也畅快无比,只是,乌骓,你可得饥饿一宿了!”
身旁的骏马嘶啸,轻摆鬃毛,轻轻踢了几下后蹄,便安静的站立在了一旁。
“乌骓,你可曾是想你的项王么?”入夜了,星河天悬,张良拿出一袋水,一边喂着乌骓马,一边看着星辰满布的天际,轻声叹息。
嘶---乌骓轻啸,似乎代替了回答。
项王骏马名骓,常骑日行千里。及败至乌江,谓汉王曰:“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不忍杀,以赠公。尔后,汉王大封天下,张良无所赏求,只是,单单请赏要了这匹乌骓马。
入夜寂寥,张良升起了一堆篝火,乌骓马站立一旁,仰首抬望,清明的光眸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超然脱俗,不以物累!黄老仙师,想不到我仍是无法像你般逍遥飘然,此去黄袍山,还得绕过了那些兵家重地,以摒去帝王之疑。”
张良复又拿出一卷竹简,与身侧的另一卷竹简比对了起来。
“嘶...!”
......
“嘶......!”
“乌骓,也就一晚,你可撑住了,明日到了玉门关,即可饱食一餐。”张良在火光下比对得入了神,全然没有发现危险在慢慢靠近。
“嘶!”乌骓马见张良并没有起身,竟是扬起马蹄,重重的激起了层层沙尘。
“乌骓,你这是......”张良话还没说完,瞬而眉目皱了起来。“光顾比对这黄龙之学与道德经的异同,却是忘了这荒漠之上的杀手了!”
此时,火堆四周十米开外,竟是围拢了上千只沙漠狼。
“万物有灵,杀伐有道,乌骓,我们是否该放过它们呢!”张良手间结术,乌骓马身侧的宝剑出鞘,慢慢在天际旋转。
“嗷——呜!”沙漠狼只是惧怕火光,张良虽是祭出了剑气围绕却是一点杀气都没有,因而一大群沙漠狼环绕,却是没有离去。
“想必它们也不敢靠近,天明之时,终会自己离去吧!”张良盘腿坐立,感测天地,身间渐渐升起了一道玄光。
“嗷呜!”
“好重的杀气!”刚入了定,张良悠然睁开双眼,站立起身。
“天地四合,独开八荒,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杀伐可期,道存善道。”只见天际绚丽的光圈压制而下,一个白发飘飘,手握大剑,身高近七尺,略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的男子翩然降下。
“灭!”随着男子一声话语,四周的沙漠狼竟是骤然消失在天地间,尸骨无存。
“兄台...”张良还未来得及叫止,这四周的生灵却是已经没了一丝气息。
“兄台如此嗜杀,有违天道吧!”张良皱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死本有常,何必执着!喂,小子,有酒喝吗?”男子凝气收剑,自顾自的盘坐在了火堆旁。
张良凝目,道术暗起,向那男子身侧的大剑看去,大剑清光环绕,竟是道气与一道血红之气并存。
“我父亲说我,不能成道,乃是执念太深,煞气太重,你看呢?”男子轻笑,拔剑出鞘,向张良袭来。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男子大剑压下,轻呼口诀出声,玄光四起,幻化作万千剑影向张良刺来。
“同是修道之人,兄台为何如此嗜杀!”张良情急之下,拨剑应对,心间《素书》要诀与《道德经》经义相结合,竟是生生演化出一道太极道图抵住了男子的忽然一击。
男子轻咦,看着张良所演化之图,顿了半响,转而手间青光更甚,竟是道术又加重了几分。
嘶!一旁的乌骓马轻鸣,青光蔓延处的张良玄光渐暗,似是快要抵挡不住了。
“你修柔道,我修霸道,你能有如今的道术也算是不错了,难怪父亲说这世乃有不世之子出世,果如父亲所料,道法自然,抱朴修玄,假以时日,我这留在人间的接引之人,似乎能散发出一点余热了!”青光淡去,男子手间收术,大剑回鞘,,踱步迎着星光慢慢远去。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天地一笑悬,唯我尹千觞,小子,道缘终南山,咱们后会有期,哈哈......”笑声远去,星河寂寥,转而这大道之上,徒留下风沙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