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设计合谋

一日,一只信鸽落于宋祺家的院子里。宋祺惊奇地发现,这竟然是林有材向他传递讯息的信鸽。原来是它一路跟随楚王他们也来到了杭州。楚王高兴极了,目下他和飞雪有了容身之所,有了这只信鸽,他可以跟静川报个平安了。楚王很快写好了字条,将字条绑于信鸽脚爪,然后将其放飞。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蓝天。

春来天暖,楚王与飞雪在西湖畔临溪处择了一块空地,打算盖间草屋。宋祺和雁秋带着梦远也来帮忙,三五天的工夫就建好了。两个人又在房前用篱笆圈了一小块菜地,取溪水灌园。小屋门前种满了鲜花,屋后种了几棵垂柳。随着简单家具的加入,这小屋也慢慢有了烟火气。

江南月,清夜满茅庐。空谷溪,生喧深松里。楚王就景题字,给新居取名:月溪庐。有了这个小茅屋,他俩才算真正有了自己的家。

月浅灯深。怀孕四个月,飞雪的孕态已经很明显了。她在灯下为还没出世的孩子缝制肚兜。楚王将灯移得近些。“你在这缝了许久了,晚上做这些针线活,很伤眼睛的。”

“就快好了。”飞雪寥寥几针,肚兜就做好了。

“孩子出世还早,这些衣服慢慢做就好,不必急在一时。”

“我也是想孩子一出生就穿得暖暖活活的,他要是出来了,我就没时间做了……”飞雪将缝制好的衣物叠在一起,已经有一摞高了。

“好了,今晚不许再做了,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我没事儿!”

楚王按下她忙碌的手:“把眼睛闭起来!”

飞雪拗不过他,只好闭起眼睛。楚王小心地将她抱到床上。飞雪睁开眼睛:“这么早就睡呀,我还不困呢。”

“不困也在床上歇着。”

时光静谧如沙,飞雪眼中溢出柔情。“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这么早?”

“先提前想一想嘛,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呀!”

“那我得多想几个。”

“想那么多干什么?”

“以后留着用啊……”

飞雪像一株含羞草。“我才不生那么多呢!雁秋嫂子说,生孩子很疼的。”

楚王微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那我们只要这一个……我可不想你那么辛苦……”

飞雪感觉自己幸福极了。

静川进宫给周太后请安,两人闲话家常了许久,静川才乘坐着轿辇出宫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一名侍卫快步上前:“奴才给公主请安!”

静川没看清来人的样貌,便抬手示意轿夫停下。“你是哪个宫的侍卫?”

“奴才是长春宫的!”

“长春宫?”静川本就听着他的声音很耳熟,他一说是长春宫,静川瞬间就猜出来了,来人是林有材。他截在半路,必定是有消息要递给她。

静川四下看了看,此刻并没有什么人。她递了个眼色给轿旁的清雨,清雨立即上前。“不必多礼,请起!”

那侍卫谦恭谢恩:“多谢公主!”起身的工夫,便以迅雷之速将一张字条塞给了清雨。“奴才告退!”

清雨小心地将字条掩入袖子中,又招呼轿夫起轿。

这一幕,全被躲在暗处的眼线瞧见了。那眼线跟着侍卫,一路跟到长春宫。在看清楚了侍卫的模样之后,那名眼线才回去把此事禀告给皇上。皇上让他继续盯紧静川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皇上派林升去查探那名侍卫的底细,才知道原来他叫林有材,进长春宫当侍卫也是楚王举荐的。在他的住处,还发现了一只信鸽。皇上可以确信,就是这个叫林有材的侍卫在向楚王传递消息,要不然,楚王和颜飞雪不会逃得那么及时那么迅速!这次肯定是林有材将楚王的来信传给静川,相信用不了多久静川一定会写回信,还是得透过林有材的信鸽才能传递给楚王。皇上便派了可靠的眼线盯上了林有材,以期能一举人赃并获。

静川回到公主府,连忙问清雨要字条。她打开一看,真是楚王给她的信,便与少卿一起看了起来。

“静川小妹,知你临盆之期不远,特送上为兄最真挚的祝福——母子平安!我和飞雪得小妹搭救,实在感激良多。我们已经安顿下来,飞雪也有了身孕,你们不用担心。等有机会帮我转告丽芸,待飞雪生下孩子,北京风声淡了,我就派人去接她。万望你与少卿多多保重!六哥。”

静川乐不可支,抓着少卿的手一顿乱摇。“太好了,他们平安到达了想去的地方,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是啊,得知飞雪一切平安,还有了孩子,真是太好了!”少卿喜极而泣。“这一路真是太不容易了,好事多磨呀!”

“我要赶紧给六哥写回信,让他一切放心!”她很激动,差点碰到桌子上。

“你慢点!你大着个肚子,当心点!”少卿赶紧护住她。

“我太高兴了!”她去书桌前,一会儿工夫就写好了。“明天你借着进宫向皇上请安的机会,帮我把字条交给林有材吧。”

少卿接过字条,小心地藏好。

就在林有材绑好字条,准备将信鸽放飞时,突然外面冲进来几个侍卫,将他扣住了。静川的信,没有送出去。

皇上让林升先将林有材悄悄抓起来,仍然派人继续养着这只信鸽,说不定日后会有大用处。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调养,琼芳的体虚之症已经大有好转了。听了御医的禀报,皇上也稍稍放心了。次日,琼芳进宫向皇上谢恩。

“妾身今日是来谢恩的,多谢皇上指派御医为妾身调养身子。”

“快起来吧,你身子刚好,别跪着了。”皇上也有些尴尬。

“多谢皇上!”琼芳站直了身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妾身先告退了。”

一看她要走,皇上本能地一拦。“你……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朕说吗?”

琼芳摇摇头。“妾身与皇上漠不相关,皇上体恤,妾身谢恩。”

“那晚……”

那是她最不想提起的事情。“妾身早已忘了,也请皇上忘了吧!”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皇上这一问,切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是的,虽然接了楚王的休书,便与他再无瓜葛;可是她不止一次地幻想,等过个三五年,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楚王来接丽芸的时候,顺道把她也接了去……

“你是不是还想着跟他能够破镜重圆?”

“这跟皇上无关,妾身不想回答!”

皇上冷冷一笑。“这么说,朕猜中了!你以为你和朕划清了界限,就可以重回他的怀抱?你把自己当颜飞雪了吧!颜飞雪跟了朕四年,他一点都不在乎,在最危险的时候,仍然抛弃妻妾,选择了她!而你呢?你身子清白的时候,他都不看你一眼,如今你都这般了,你以为他还会要你吗?”

琼芳知道皇上这是在挑拨,并不在意。“妾身告退了!”

“等等!”皇上又拦住了她,“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皇上将静川写给楚王的信递给了她。“六哥,知你们平安顺遂,我也就放心了。如今飞雪有孕,我和少卿都高兴不已,希望她能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外甥。等过些日子,我会找机会告知丽芸你要来接她的消息,祝你们早日团圆。静川留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琼芳快要崩溃了。

“前两天,朕派去监视静川的探子发现了蛛丝马迹,是楚王通过信鸽向静川传达消息。这是静川写给楚王的信……颜飞雪已经有了身孕……”皇上咬牙切齿地。

“她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琼芳打了个趔趄,“这么快!”她心中痛楚的还不光是这个,原来他只是要接走丽芸一个人,对她,甚至只字未提!“就算我望穿秋水,也等不到他……就算是薛丽芸,在他心中也是有一点分量的,我呢,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她将此信撕了个稀碎,瘫坐在地上。

“朕和你一样气愤!凭什么他们可以逍遥快活,却让我们这么痛苦!朕一定要把朱见洵和颜飞雪抓回来!可是派出去的人,竟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此事不能明探,只能暗找,可是中国太大了,想找两个人太难了!”皇上又气又恼,一拳抡在柱子上。

琼芳心中的恨意瞬间膨胀,她已经失去理智了。“皇上抓住他俩,打算怎么处置?”

皇上终于等到琼芳这一问了。自从楚王和飞雪逃走后,皇上没有一刻不想抓他们回来。可是人海茫茫,找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如果有人配合就不一定了……他才将目光转移到静川和琼芳身上。可是自那一夜后,琼芳对他避之如瘟神,他无计可施。如今抓到了她的痛点,此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朕只要颜飞雪,如果朱见洵肯俯首认罪,朕会留他一条命……”

“如果……妾身帮皇上抓到他们,皇上可不可以把王爷交给妾身来处置?”

“好!朕只要颜飞雪,朱见洵是死是活,朕不再过问!”

“君无戏言!”

“当然!”皇上还是不放心,“你……你果真有办法?需要朕做什么,尽管说!”

“妾身只需要皇上派一个可靠的太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

琼芳心里落寞极了,也矛盾极了:就让楚王和颜飞雪这么逃了,她心有不甘;把他们抓回来,拆散他们,想来楚王再也不会接受她了……可她的心里总是存有侥幸,楚王只有回来,她才能有机会!她的计谋能不能奏效,就看楚王的了……

“妾身告退了!”琼芳施礼。

听了琼芳的话,皇上心中竟有一丝明快的亮光呈现。他迈进落颜轩,这里已经恢复了原貌,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除了贞儿,好像没有哪一个女人如此牵绊他的心。以至于在盛怒之下把落颜轩砸了个面目全非,又命林升找人重新修复落颜轩,务必要原模原样!当他得知飞雪有了身孕那一刻,他的心那么疼,如果楚王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杀了他!

春日西湖,水软山温,烟雨蒙蒙。

楚王和飞雪乘竹筏荡漾在西湖中。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伫立在竹筏中央。两岸杂花生树,一地落英缤纷。这草色烟光令人沉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真是晴也美,雨亦美。”楚王忍不住赞美道。

随着竹筏子在水波中缓缓向前推进,断桥映入眼帘。“看,那是断桥!”飞雪兴奋地指着要他看。除夕夜断桥风雪,那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舟行到桥边,两人下了竹筏,在桥边坐下。飞雪靠着他,尽情享受无边风月。

“飞雪,我给孩子取了两个名字,若是男孩,就叫归鸿;若是女孩,就叫连之。”

飞雪手抚上他的肩,下巴抵在手上,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很有归属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世间男女最向往的美好。”

“怎么样?”

“好极了!”飞雪枕在他的肩头,坐看一湖烟雨。

成化五年四月十日,静川诞下小公主,取名柔嘉。

少卿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儿,欣喜若狂:“静川,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静川满怀歉意地开口:“少卿,对不起,我原以为会是个儿子的……”

“傻话!”少卿握住了静川的手,“我呀就喜欢女儿,女儿多好,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对不对呀?”

这时清雨来禀告:“公主,驸马,皇上刚才派人送了贺礼,说是一会儿要来探望!”

“知道了!”静川问清雨,“乳母呢?先将小公主抱下去喂奶。”

乳母上前,少卿舍不得松手。“哎呀,我还没看够呢!”

“等喂饱了你再看不迟……”静川示意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少卿眼睛一直随着乳母抱走孩子。

“你看你,自从有了孩子,你的眼里就没有我了……”静川埋怨道。

“谁说的?”少卿两眼直盯着她的眼睛,“你看看,是不是我的眼里只有你呀?”

静川被他逗笑了,直往他怀里钻去。

“再过几个月,飞雪也要临盆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少卿又担心起飞雪来。“自从他们逃走,皇上不断派人四处搜捕他们,想来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定少不了……”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时间越久,他们就会越安全!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希望老天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少卿点点头。“你再睡会吧,等下皇上来了,我再叫你。”

“我不想睡,就想这样抱着你……”

“好,那我抱着你睡。”

几天后,丽芸来向静川道喜。

“丽芸,你来了,快点坐。清雨,上茶!”静川高兴极了。

“恭喜公主,恭喜驸马爷!”

“多谢!”少卿起身道,“你们聊,我上朝去了!”

丽芸俯身看着躺在静川身边熟睡的小公主,羡慕得不得了。“小公主长得真漂亮!”她自己不能生育,看着这样可爱的孩子,不由得想到自己,眼圈有些湿润了。

“看着孩子一切平安,身为母亲,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静川有感而发。

“是啊!”

静川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悄悄告诉丽芸:“飞雪也有身孕了,六哥来信说,等飞雪生下孩子,就来接你……”

丽芸终于有盼头了,她好害怕那日雪夜的答应只是一句空口之诺,原来楚王还是记挂她的。“他们……”丽芸哽咽了,“他们好吗?”

静川笑着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琼芳最近怎么样?感觉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身子不怎么好,一直卧床静养,前些日子又着了风寒,人也憔悴了很多。”

“有没有看大夫啊?有病千万别拖着,别讳疾忌医啊。”

丽芸惋惜道:“嗐,自打从洛阳回来,她的心情就没好过,心情不好,就是最大的病,最难治的病……”

静川懂了:“人生在世,最是情关难过,你找个机会多劝劝她吧。”

丽芸摇了摇头:“要是劝得动就好了,她的心头有好多的伤口,不对症的药终究是无济于事。如果那道情关真有那么容易跨过,世间的痴男怨女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你倒是很通透啊……”

“这么多年,看尽了生老病死,看破了红尘情关,还有什么是不通透的?我只想留在王爷和姑娘的身边,陪他们到老,到死,就足够了……”

“你不打算嫁人了?”

“我已经嫁过人了,嫁给我最爱的人,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丽芸眼角有泪滑出。

“六哥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的是太幸福了!”

“他最幸福的事,是和他喜欢的姑娘生活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他想要的幸福。”

静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天地比起她来,渺小得多了。

从公主府回来,丽芸看见紫竹慌慌张张地从海棠苑出来。丽芸跑上去问道:“怎么了紫竹?”

紫竹眼泪汪汪地:“刚才小姐晕倒了……”

“叫大夫了吗?”

“叫了。”

“大夫怎么说?”

紫竹吓得不敢说,丽芸径直进去,见大夫在开方子。“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无奈地摇头。“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丽芸脑子有点懵,只是风寒而已,怎么会?“大夫,你……你不会把错吧?她身体一直很好,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说严重就这么严重呢?”

“风寒只是表征,最重要的是病人心情郁结在五脏,长久得不到纾解,损伤了脏腑。我这方子最多只保她半年,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只有半年的生命了?”

大夫叹了口气,把方子递给丽芸。“你们抓紧时间照方抓药吧。”紫竹跟了进来,接过药方,抽噎在一旁。大夫收拾东西,背着药箱出去了。看着床上病恹恹的琼芳,丽芸心痛如割。她缓步走过来,坐在她身侧。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当年楚王妃也是这样一直躺着,躺着……最后也敌不过病魔,撒手西去了。

“紫竹,去熬药。”半晌,丽芸含泪道。

紫竹微微颔首,掩面下楼。

给琼芳看病的大夫把一张字条交给皇上。

“悄悄回去,别被人发现了。”

“是!”

皇上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上着人模仿了静川的笔迹,给楚王写了回信,利用林有材的飞鸽向楚王传了书信。

静川出了月子,特地到楚王府来看琼芳。琼芳刚喝了药睡下了。

“怎么会这样呢?”静川也是百思不解。“你们有没有多看几位大夫,有些江湖郎中,医术不行,不可偏听尽信啊!”

“已经看过十几个大夫了,说得都差不多,眼下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丽芸懊丧地叹了口气。“昨天周将军来过,说是要把她接回府去,她说什么也不回去,非要守在这儿。”

“她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六嫂……”静川忍不住落泪。

“是啊,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里也很害怕……”

“你千万不要慌神,琼芳这个样子,紫竹一个丫头也指望不上,府里能主事的人只有你了,你可要撑住了!”

“我知道……”丽芸心里很难过,“可我什么也帮不上……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力量照顾她。”

“你也别自责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只有坦然面对了。从明天开始,我让清雨天天送补汤过来,你盯着让她喝了。”

“多谢公主!”

“我和琼芳姐妹一场,不想她的尘缘如此之短……”静川禁不住落泪。在没有认识少卿的那几年,她和琼芳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只不过后来少卿的加入,让她们之间渐渐生出裂痕,最终割袍断义。后虽和好,但终究不复昔日那般蜜里调油。静川摸了摸琼芳蜡黄的脸,琼芳心上的伤口,她也是捅刀之人,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趁还能挽回,她总想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