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东在保安的指引下停好车走进大厅,看见大白已经在预定的位置上向他挥手。
“陆总真是富贵不忘兄弟姐妹啊!”大白打趣着“我可不会客气哟!”
“你就故意寒酸我吧!”陆向东戏谑的说“什么陆总,我就是一个打洋工的打工仔,只怕是脑袋肿!”
“怎么说你也是海龟、精英!哪能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呢!”大白打量着菜单“不宰白不宰啊!”
“如今海龟爬上了岸,步履维艰啊!我刚回A市,还要指望大姐你罩着我。”
大白打量这这位昔日的校园才子,学生会的风云人物。
三十出头的好年纪,说得上风华正茂;拉夫·劳伦半袖衫合体又潇洒。大白偷偷觑过他腕上的手表,嗯,浪琴的名匠,显然陆向东的经济条件颇好。而且多年的海外历练使他的谈吐更加得体,幽默又不失尺度。
大白谨慎的在心里给陆向东打分,她觉得可以打个七十。
“婉婉她真的一直没有谈男友吗?”陆向东深沉的问,眼眸深邃。
“你可把她害惨了!”大白为了增加他的负罪感,语气也夸张了起来“你不知道,你们分手后这丫头哭得多惨!白天笑模笑样的,晚上捂被子里嗷嗷的嚎,我们那时都怕她想不开。这不,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了,连工作都丢了,毕业分配好好一单位-----”
婉婉这几年不单是工作感情上也是颗粒无收,如果陆向东真是浪子回头倒也不错——大白一边吃菜一边心里琢磨。她得好好替婉婉把关,对于曾经分过手的恋人她总是有种不信任感;但也有话说旧情难忘,所以她也不想一棍子把陆向东打死。
“抱歉,我真没有想到会对她有这么大的伤害。”
“你有这句话还算是个人!”大白哼哼“最惨的是她妈妈去世了,她认为是被她气死的。”
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俩人告辞各自归家。陆向东打开大门,看见妈妈的房间还有灯光,老太太闲来无事就喜欢摆弄旧照片,最近这种举动有升级的趋势。
母亲带着眼镜,一张张翻着那些记忆载体,不时嘴里嘟嚷着一句。这样子陆向东看着心酸,更加觉得自己过去的自私:妈妈实在是太寂寞了!
不知道自己在国外的那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为此他额外感激田婉婉。
“妈,你身体不好,别看了吧。”陆向东轻声道。
“你跟婉婉打电话了吗?”老太太从眼镜下边抬起眼睛,流露出渴望的目光。
“打了,她上班,周末过来。”陆向东心里越来越酸楚,只能控制着自己安慰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嘀咕着在儿子的帮助下躺下去“你可得好好跟婉婉道歉啊!一定不能再让她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陆向东感到头绪纷纷。才刚刚在英国站稳,生活有了起色,妈妈一个电话让他不能不丢下一切回来。
妈妈喜欢田婉婉,老人家总是偏爱那种清秀、擅长家务的邻家女孩;而对雅逸那种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火辣的、极为独立自主的女性十分反感。
妈妈说我没有别的愿望,你要真的孝顺,就把婉婉找回来。我知道她还没有结婚,我看着你们成家就放心了。
A市一座高级商务大楼里,老K打量着头发还是湿湿的张凡丹:“你真是二十一世纪的怪物啊!你就不能干脆把婉婉绑架了回来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张凡丹一边猛灌咖啡一边翻文件“一部的新策划总监什么时候上班?大牛吵死了吃不消、要人分担。”
“下个星期。”老K管人事“老六的同学介绍的,我看过资料,在英国混过,应该还行吧。”
A市某研究所的家属区算是闹中取静,树木森森,环境安逸。张凡丹停好车,上楼。
爸妈都远赴重洋,用他们的话说“考察帝国主义罪恶生活”,其实是去蹂/躏姐姐那个天使样的混血娃娃去了。他反而从大海那边回来了。
单位的老房子一直在,张凡丹读高中时还经常住这边。后来他去美国读书时在电话里再三请求爸妈帮他照顾老房子。
家里一直没有什么改变,张凡丹看到自己小时候的课外书虽然已经泛黄,但还在书架上排列得很整齐,家里没有灰尘。家具历经时间后在光线里泛出蜂蜜一样润泽的光,地板最近打过蜡,更是光亮莹然。
他走到阳台,看着对面那栋和他家一样楼层的单元,那是田婉婉的家。她的卧室对着他家的阳台,小时候她经常扒拉着窗户吼叫:张凡丹张凡丹作业是第几页来着、我没有记下来。
妈妈走时对他说,丹丹你一定要把婉婉带回来,要不你田阿姨怎么能够安心。
暮色里灯光陆陆续续亮起来,可对面的单元始终是沉默而黑暗的。张凡丹点着烟,站在阳台一直看着,记得搬家时他已经十六岁,却还大哭大闹,死活不肯走;甚至说我住到婉婉家去好了。
后来他对父母说:爸爸妈妈,老房子留给我,我长大后赚钱向你们买下,一定要留给我。
家里人都笑,他却无比严肃认真,每一年都要提醒父母别忘了,千万不要把老房子处理掉,那是他的。在大洋那边时张凡丹和婉婉一直联系着,那一年隔着屏幕都可以想象她那洋溢着幸福和得意的笑容:张凡丹老子有人要了!自从被从女厕所里赶出来后终于有人把老子当女人了!你也别等老子了,赶快收拾收拾把自己卖出去吧。
有一天她突然又发来这么一句:张凡丹你还没有主吧?
他回的是:本青年才俊已经成功被外资公司收购。
那头却反常的没有打了鸡血样八卦,而是回了一条:妈的我还以为老天爷给我留了条路呢。连你也这样,所以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要是在那时他回来就好了。
可是他被之前田婉婉找男友的事情刺激得不轻,加上和同学约好了去黄石公园,就赌气没有回来。
妈妈电话中总是叹息说婉婉二十二了,还没有找男友;婉婉二十四了,还没有找男友--因为这个她娘俩老吵架。不就是一次恋爱不成功吗,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
因为时差的缘故张凡丹接到电话时窗外一片大好春/光,鸟儿在枝头婉转不已,妈妈带着哭音在国内的黑夜里说你田阿姨出事了,这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孩子你们在外面得多看顾自己一点。
公交车吐出一堆面目浑浊的男女,轰然而去。田婉婉抬起头呼吸一下,就被尾气呛了起来。
经历了周末两天张凡丹的喧嚣、打开门觉得意外的安静,她先踢掉鞋子,然后直直倒到床上做大字型死尸状;半小时后觉得自己开始要入睡、就高吼一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跳下床来,烧开水,洗苹果。
急促的通话铃声大作。这两天的意外有点多,田婉婉着实有点恐惧,说实话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惊喜的年纪了。看看,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哪位?”
“婉婉,是我,向东。”
沉默。沉默。
“婉婉我回来了,我想见你,下个星期聚会你会来吧?”
沉默。沉默。
“婉婉你来吧,妈妈也想你。她跟你说话——”
电话那头换成另一个声音,苍老的女声颤微微的:“婉婉吗?我是阿姨——哎,婉婉啊,你说话啊!好孩子不要怕,向东回来了,阿姨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来看阿姨啊一定要来——”
田婉婉依旧沉默,她无话可说,她的喉咙塞得满满的,若一开口,就会要嚎啕。
陆向东呀陆向东,这六年来想必你也知道我一直有去看望你妈妈,但你为什么不问一句我的妈妈是不是还好呢!田婉婉重新躺回黑暗,两行热泪从眼尾直流入耳廓。
田婉婉从小没有父亲,身为科研人员的母亲工作繁重,对小孩的照顾不免粗疏了些;自己的名字虽然女人味十足但成长为一个标准的野丫头。大学前她没有留过长发,只是因为妈妈觉得梳头太麻烦,从小就是所谓“一刀切”。
而陆向东是个沉稳的人,做事无论大小细节都安排的妥当、精细,对于毛毛躁躁的田婉婉特别有吸引力。
他大田婉婉三岁。田婉婉大二时、研究生的陆向东一次给她班级老师代课,就这么一见钟情。
出国几乎是大学情侣的集体麦城,毕业即分手这也不是田婉婉的独家悲剧。突然有一天陆向东约了田婉婉见面,当时她还激动的以为是一次甜蜜呢。
可陆向东直截了当的说他有个机会出国读博,问田婉婉有什么想法。
田婉婉当时就被打了一棍子般懵住了,陆向东说婉婉我非去不可。
田婉婉辗转了三天,短短三天她心火急窜,牙龈脓肿,只能喝点稀饭。
三天后她蓬头垢面,神情憔悴而伤心,却竭力用洒脱的语气说向东,我想好了。我们分手吧。
她是单亲家庭,家里没有供应留学生的能力。并且她本人也不适应那种高强度生活。
陆向东微微低下头,一瞬间气氛那么伤感。俩人默默无语,夕阳下背道而驰。
田婉婉自我安慰的想:至少他们分手不是因为感情问题,不是因为背叛和欺骗;初恋本来就是脆弱的,能够这样和平甚至可以说是友好的结束也不错。
分开后他们还见过一面,那最后一次见面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