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谜影左国城1

往日熙熙攘攘的离石城北门这一天十分冷清,一大群官兵牢牢把守着大门,举着长槊严阵以待,禁止城内任何人靠近城门。

但有两辆马车却无视这慑人的阵势,一路扬尘来到城门之前。一名军官立刻拦在车前,厉声对车夫道:“停住!城门禁闭,不许擅出!”

车夫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另一手执紧了缰绳,大声道:“我家公子乃左国城建忠军折冲都尉,此处有内史府君的亲笔通行令!”

军官接过那张纸,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又审视了一番车夫的表情,才一挥手示意身后的部下:“搜!”

十几个兵卒跑了过来,围住了两辆马车,各有一名士兵进入车厢内察看。

“啊!”搜查第一辆马车的士兵进入车厢时突然惊叫了一声,顿时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军官倏地拔出了刀,他身后百余名官兵也举起长槊,抬起弩机。

车夫也愣住了,手缓缓探向怀中,意欲掏出匕首拼死一搏。

一时间,杀气腾然!不料车厢里又传出了一句话:“哎呀妈呀,人还有长成这样的!”

原来是刘曜的样子吓着了他。

刘曜是匈奴人,长的不像汉人或许很正常,但他不止如此,还有很多异人的特征:眉毛是白色的,胡子老长老长,最为出奇的是他赤红色的双瞳!在昏暗的车厢里面,刘曜眼睛里散发出的幽幽红光,让那本已不安的小卒猝不及防,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一场虚惊,虚惊而已。

而刘曜有点恼怒,被人搜查就罢了,刚来就叫一声,吓自己一跳,吓一跳也就罢了,还说那么伤人的话。他妈的,我刘永明身长八尺有余,人人都称我俊伟英武,居然被你区区一小卒这般羞辱!太可恶了!

但碍于这里的情势,他不能太和一个小卒计较,所以只低吼了一句:“滚!”

小卒慌不迭地退了出去,却又发现长官和同袍们都一脸恚怒的瞪着自己,一个个恨不得生吞了他似的。

他莫名其妙,满腹委屈,还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退回队中。

军官拭了一把冷汗,发令道:“收起兵器,继续搜!”

第二辆马车没有载人,只有几个大箱子,搜查的士兵将每个箱子都抬下车,然后一一打开。发现里面都是些包裹好的陶器丝绸之类的东西,应是从离石城采购得来,预备运往左国城的货物。

军官见众兵士没查出藏匿之人,便亲自来搜,又端详了一会两名车夫与刘曜的长相,确定不是正在追捕的两名要犯,最后没办法,下令众官兵散开,夹列道旁,由两辆马车通过。

两辆马车就此出城,驰行数里后停在了路上。随后,两名车夫分别敲开了两辆马车车厢内的木底板,将蜷缩在狭小暗格里的秦毅与卜祥放了出来。

“啊,终于舒服了!”秦毅跳下马车,一边伸展关节活动筋骨,一边吮吸乡野中的新鲜空气,“左国城的马车果然不一般,升斗之间有乾坤。”

刘曜歉意道:“巨峰兄辛苦了。”

“这算不了什么,可别小看我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磨难。”秦毅渺然一笑,“幸好上天眷顾,没少胳膊断腿。”

“明白,我也曾流亡辽东朝鲜,深有同感。”刘曜哈哈一笑,拍着秦毅的肩膀示好,“马上就到左国城了,那是一座属于真汉子的城池,今后你我便是亲如同胞的兄弟了!”

秦毅笑而不语,心里突然泛起不可名状的惭愧之意。

马车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行,不出几里,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堡就出现在秦毅的视野里,它长长的城墙横跨面前的两座大山,高耸的门楼筑于山间,前临北川河,十余面狼头大纛飞扬其上。于远道观之,平地起一天险,巍巍然不知其所止,浩浩乎不知其所恃!其势拟泰岳,其险若天堑,却为虎狼所据,渐成王业之基!

秦毅并不鄙夷胡族,但他究竟是汉人,打心眼里是不愿意看见胡人强大的,叹为观止的同时,他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魏武帝再世,见到此城,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收容南匈奴在并州孽息。

刘曜让秦毅坐在车左,自己亲自驾着马车向城门驰去。这一段距离上还有几个哨卡,但望见马车,只纷纷下拜行礼,并不来盘问。

“他们认得你?”

“当然。”刘曜颇为得意道。

来到北川河前,立刻有数骑人马从城中驰出,过吊桥后纷纷下马,在马车前全部跪下,齐声道:“恭迎永明公子!”

这些人便是左国城的城门守卫了,皆是一袭袍甲,满面虬髯,说话走路无不显出一派蛮族武人的气概。

刘曜下车,威仪十足地扶起众人,朗声道:“诸位勇士辛苦了,我代大长老在此谢过,今天下虽安,然亦不可轻生懈怠,诸位宜谨守军律,严训部属,勉之!”

“诺!”诸将齐声道。

见到此景,秦毅也由衷地佩服起他这位昔日同袍的风度来,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建功立业,将来能带领一支兵马扫荡天下奸邪的决心。

其实他不知道,刘曜也只能在这些守吏面前显示下威严,城中那些有地位的贵族酋大们,根本就不把这位大都督的养子当回事。

通过吊桥进了城,眼前全是黑黢黢的石头碉楼,听刘曜说,这些石楼是匈奴百姓的居所,他们平时在城外农牧,战时就扛起槊矛护卫城池。如果敌人攻进来,这些石楼便可成为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堡垒。

沿着格局杂乱的街道走了一会,又来到一座城门之下,原来左国城还有一个内城。这内城同样有城门,有壕沟,有许多把守城门的兵士,城墙的高度不亚于外城。

进了内城,秦毅一路看去,发现比起外城来,内城的街道井然有序,房屋更为严整了些。

刘曜为秦毅解说道:“内城分为三大区域,中间是都督府以及贵族大人们的宅邸,东边是武库、演武场和军营,西边是祭坛、学堂和粮仓,城中四处皆有巡逻与哨卫,我不在的时候,秦兄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秦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忖:“我不会画地图,要想拿到有价值的谍报,恐怕得到都督府里找现成的。”

不一会儿,两人的马车就停了下来,秦毅发现他来到了一处小院的外面。

“此处就是寒舍了,平时我要么就在都督府中值守,要么就在这里住,望请秦兄莫嫌它窄小,在此稍歇一会,我去去就来。”刘曜说罢便走了,卜祥便将秦毅请进院子,命仆人为他整理宿房。

刘曜还没有娶妻,他的这处别院确如他所说,窄小简陋,连个像样的门槛都没有。朴素的青石砖铺成的小径旁载了十来株松柏,郁郁苍苍,其下又植有石竹、兰菊等花草,兼具贵闲,总而言之,这是一处简单而别致的小宅。

而秦毅对这样的格局颇为欣赏,他搬了一具胡床到院中坐着,安静的享受这份惬意,此时日薄西山,斜日照过树梢间的间隙,洒下一片余辉。他凝望天边的彩霞,嘴角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晚上,刘曜从外边回来,立刻摆开酒菜,与秦毅把酒言欢。

这顿饭,主要吃的是胡地特有的貊炙(烤全羊),秦毅从未吃过,初次尝试,甚觉美味,兴致大增,与刘曜畅谈今昔,不亦乐乎。

“还记得周将军因为你醉酒的事打了你四十军棍吗?”秦毅乐呵呵的说道。

“废话,当然记得,那可是全力打的四十军棍,换了你,恐怕要哭着叫妈妈啦!”

“哎,我可从来不会像你那个样,动不动就喝个烂醉,抱着男人的腰叫姑娘,哈哈哈哈……”

刘曜一口又干掉一杯。“你……我可要反击了啊,你小子曾经傻头傻脑的被我们唬着去骑一匹烈马,结果摔得半死不活的,屁股都跌成两半了你……”

“哎,不管怎么说,还是你荒唐事儿最多,谁让你一喝起酒来就拼上了老命,最终还不是给大家即兴表演呀。”

刘曜闻言脸一红,“哎,那是当年了,现在的我,酒喝得可少多了。”

“不可能,你又不缺钱买酒。”

“师父管得严,自然而然就少喝了呗。”

“我才不信呢,你酒瘾一发作起来,神仙都拦不住啊。”

“哎,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喝一点又有何妨,有节制便好。”

“对了,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妻室?”

“你也不是没有吗?”

“我一介浪子,四海漂泊,哪有什么机会成家?倒是你,也是一条好汉了,按你们部族的习俗,也该子女成群了,可你还是光棍一条,莫非是看上了谁家的三岁小姑娘,等着人家出落成人哪?”秦毅酒兴正酣,不住地调笑刘曜。

“哈哈哈哈……秦巨峰啊,你还是那样子啊,我自幼跟随师尊大人修习。他常常教诲我好男儿当节欲勤业,成亲这种事还是晚一点的好!”

“哈哈哈,周将军当年这么对我说过呢。”秦毅朗声大笑起来,心里却忽然染上了一点苦涩。

“不过,我作为处男的日子也不久了。”刘曜却又一声感叹。

“处男?当着我的面你还这么虚伪,当年在军营里的时候——唉,算了,你继续讲。”

“卜家长老想把他女儿嫁给我,为这事已经和大长老说过了,大长老问我时,我没答应。卜家却不死心,到处游说,连我母亲也被他说动了,恐怕俺很快就得落入他女儿的手掌心喽。”

“嘿,看你的表情,可不像是惆怅啊,可知那长老的女儿长得怎样?”

“当然知道了,她很美!只不过她是我师兄的妹妹,一直以来我也把她当妹妹,突然间要做夫妻,我感到不能接受罢了,要不让给你怎么样?”

“什么呀,得了吧你,有美女还会让给我?自个儿留着吧,等作了夫妻,慢慢的不就习惯了?”

“唉,你不懂,算了,喝酒!”

“好!喝!”秦毅高举酒碗,慨然道。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让屋里半醉的二人深感意外:这么晚了,来的人是谁呢?还不经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