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中午,秦毅甫一醒来,便立刻打开房门,只见罗异仍然笔直地站在门前,纹丝不动。旁边一人躺在胡床上,是赵士晟的仆人赵安吉,过来告诉秦毅道:“他在这儿站了一整天了,从昨天到今天,纹丝未动。”
“安吉叔如何知道?”
“这个嘛,我……”赵安吉支支吾吾,“我亲眼所见,至少今天上午这几个时辰,都没动过分毫。”显然他可没有一宿都盯着。
“好吧,我信了,就当你为他作保证了。”秦毅注视罗异的神情,只见他眉宇间依然波澜不惊,直对秦毅锋利的眼神并未有怯色。
“秦从事,这个罗异啊,跟他父亲一样是个耿直人,没什么弯弯肠子。”赵安吉不由夸赞罗异,“这等骨气的年轻人可不常见,你还是答应他吧!”
秦毅皱皱眉头,还是盯着罗异的眼瞳不放,直到对方终于抵挡不住而垂下眼睑。“好吧,我说话算数,进来吧!”秦毅转身大开房门,请罗异进门。
“谢秦侠士!”罗异拱手一拜,宠辱不惊,脸上没有一丝喜悦或不安。
进了屋,秦毅坐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你父也太看得起我秦某人了,我先说清楚,跟着我不一定是件好事。”
罗异却不以为然:“家父说过,你将来必是名动千古的一代英雄,跟随你,哪怕再没有前途也比跟着他强。”
“哼,有意思,我可以留你在这儿,不过要约法三章,你要全部同意了,我才答应。”
“请讲。”
“其一,我只收你做我仆人,我不是你的师父,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们没有师徒的名分,只有主仆之名,可以答应吗?”
“只要侠士能传授我功夫,师徒还是主仆无所谓。”
“其二,在我属下,不可以犯我禁忌,不可以违悖道义,万事须听命于我,洗衣做饭打扫的事情一概要全包。”
“既为主仆,理所应当,遵命。”
“其三,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名儿不妥,与我名讳相近,必须得改了。“
“罗异明白,但名是父母给的,我不敢随意更改,须回家问过家父之后才能定夺。”
“没问题,你去吧。另外你记住,虽然你是我的仆人,但并非奴役之身,你哪天不想呆了随时可以离去。”秦毅抱拳在胸,傲气十足地看着罗异眼睛说道,“那块金条你拿回家留着吧,反正我也不用给你工钱,你也不要给我什么,我不想与你之间有任何金钱上的瓜葛。”
“这可不行,不如此怎能报答侠士?”罗异急着说道,秦毅从他眼中看到了纯真。
秦毅难得的露出了微笑,“傻小子,给我老实干活就好了。”
次日,罗异一早又来找秦毅,“侠士,我已改名为罗羽,父亲大人崇拜百年前的蜀国名将关羽,欲令我效仿之,成为一代英豪,故以其名赐我。从今以后,在下罗羽便是侠士的仆人了!”
“好,这个名好。”秦毅点头赞许,“对了,你业已近弱冠年纪,可取了字?”
“尚无。”
“那我就给你起一个吧。”秦毅凝视这个精神旺盛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当年征西军中的自己,“羽既然是关羽之羽,那你就字长风吧,承云长之风,继关公之勇,可否?“
“悉听秦侠士的。”
“另外,以后不要称我侠士了,也不要称职位,唤作大兄即可。”秦毅可不想让人总是提醒自己的鹰犬身份。
“诺!”罗羽恭敬应允,从此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叫罗长风的秦氏门人。
家里多了个人,秦毅不好让他同住一屋,遂托何深在安贤院里找了间空房子安顿罗羽。并上书请求东嬴公授予罗羽幕府宾客的身份,让他辅佐自己。没过几日东嬴公便批准了此事,于是罗羽也在安贤院里住了下来,每月还能从官府领取一笔薪俸养活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秦毅只教罗羽做一些烧水洗衣的杂事,自己却同何深两个出去快活,对教他练武的事只字不提。
一日,罗羽如常在院子里舞刀,扛鼎,弹腿,打沙袋,忙活了半个时辰。忽然秦毅打开房门,喝道:“今日你跟我到积仁庄一行。”
罗羽诧异,“去积仁庄作甚?”
“去了便知道了,你顺便回家看看呗。”秦毅头也不回,径直去往马厩。
“大兄,我还没有马。”罗羽懵了,他总不好跟秦毅同乘一骑,莫非自己走着去?
秦毅心想也是,小罗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又没有混过世面,哪有钱买得起一匹良骏?便随口道:“哦,也是,那你别来了,就在此修练吧,反正也才离家没几日。”说罢便自行乘马离去了。
留在原地的罗羽不禁觉得无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哎呀哎呀,小罗贤弟,何必如此懊恼?”何深不知从哪走了出来,笑着对罗羽说道。
“唉,我好像觉得大兄没打算教授我武艺。”罗羽叹气,“连去积仁庄都不带我一起。这是为何?他可是答应过我了。”
何深宽慰道:“你放心,秦从事是个守信用的人,他承诺的事一定不会反悔。”
“那为何十几天了,只嘱咐我干杂活,都不指点几句?”
“哈哈,我想是他不喜欢与生人言语,待再过些日子,你俩更熟络了,他习惯了你的存在,自然会教你武艺,并让你随侍左右。”
“但愿如此。”罗羽无辙,忽然被何深的地图吸引了注意。“何先生这幅地图从何而来?”
“当然是我自己画的。”何深自得道,“我照着官府的地理记载,糅合多家舆图,绘此太原郡地图,今后周边游玩,可少不得此图参考。”
“咿呀,不料何先生也是大才。”
“大才称不上,只是略懂而已。”何深不敢狂妄,只一味谦虚,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既然无事可做,不如就随我一起出城游玩。”
罗羽无法拒绝这个邀约,反正勤奋也不在这一时半会,遂与何深一道出安贤院玩耍去也。
却说秦毅出了安贤院,径直到赵府叫上赵士晟,由赵安吉驾车,龙元炳随行,乘坐马车一道前往积任庄。此行是为了挑选教头一事——赵士晟想要大练庄丁,加强积仁庄的防御力量,以为将来的复仇大计而准备。为此张榜招募豪杰之士来做教头,今日便是让秦毅来把关考验。
路上,赵士晟心情不佳,有感而发道:“秦兄,近来士晟反复思量,深感如今世态炎凉,谁都不是永远的靠山,唯有自强,才是正道。”
“二弟是因为变卖家产买粮一事而烦恼吧?”秦毅猜到了赵士晟的心思,劝慰道,“我觉得你做的对,如今时势不太平,商道艰难,万一有个什么天灾人祸的,损失可就大了,不如囤积粮草,专心经营田庄,才是自固之道。”
“是也,这也是我想训练庄客的初衷。有一点我想提醒秦兄,教头的人选一定要德艺兼备,如果有人武艺高强而出手卑劣,绝对不能要。”
“你放心,这一点我自然清楚!”秦毅拍拍胸脯,“一定给你找个比我还强的。”
“秦兄自谦了,这世上哪那么容易找到比你还厉害的?能找到及你一半功夫就不错了。”
“嗨,你就别捧我了,你要是肯用心修炼,迟早也会超越我的。”秦毅摆摆手道。
说到修炼的问题,赵士晟立刻压低了声音,“自从知晓天机后,我也想抽些时间修炼御气道,可是俗务缠身,实在没有时间,唉!”他摇摇头,“报仇还真的不是太容易!”
秦毅心中一沉,也感到赵士晟的处境不易,建议道:“既然你已决定踏入仕途,不如将家事托给别人照管。”
“你的建议我也有想过,可谁能让我放心呢?”赵士晟想来想去,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诶,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秦毅打断了他的思索。
赵士晟倾耳细听,似乎听到了外面咿咿呀呀的吟唱,神秘而悠远,仿佛是来自天际。
两人掀开马车帘子,发现不远处是一处露天的祭坛。
祭坛四周围着很多胡人,他们或躬或跪,一个劲儿地朝祭坛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祭坛呈椭圆形,方圆数丈,由乳白色的岩石建成,高约九尺,分为两层,上层放着各种类似祭品的东西,下层则围着几个打扮十分奇怪的人。
那几个人赤露上身,穿着有各式各样奇怪花纹的裙子,头上戴着遍插羽毛的帽子,脸上戴着木制面具,手中持有棍子、鼓、盆子等物,光着脚围着祭坛中央跳来跳去。
“这是在搞什么?”秦毅从未见过这种仪式,好奇问道。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鲜卑人在祭神吧。”赵士晟不假思索道。
“鲜卑人?鲜卑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祭神?”
“一百年前,有个名叫步度根的鲜卑酋长率部内附,其中一部分被安置到太原郡内,这一带就是他们的聚居地。”
“我们去看看怎样?”秦毅一时兴起。
“这……”赵士晟有点犹豫。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秦毅已经下了车向那里走去,赵士晟便吩咐赵安吉看好车子,领着龙元炳和秦毅一起前去看个究竟。
三人走近了些,看着那些巫师手舞足蹈,饶有兴致。
正在这时,一个巫师突然脚下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向前倒下,撞到了前面的巫师,也将其撞倒,两人一头栽下神坛,摔得鼻青脸肿。
一下子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看到两名巫师狼狈不堪的样子,秦毅不禁大笑起来,在一片寂静中,他的笑声格外刺耳。
那些鲜卑人的目光纷纷转移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吗?”一个浑厚而又古怪的声音吼道。
秦赵二人顿时意识到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