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积雪未消之际,赵士晟决定踩着泥泞去拜访一个人。此人曾策划刺杀自己,本有仇隙,但现在却只有他才能帮上赵士晟的忙。
“莫野突袭我积仁庄,显然是知情而来,极有可能是受人通报怂恿。我曾经利用郎悟去劫杀四海帮的车队,若四海帮反其道而行之,即可以利用莫野来对付我。”赵士晟心里清楚,狄家虽然覆灭,但赵家的危机并没有过去,四海帮依然会随时发动袭击,面对强敌,已经到了必须请求外援的时候了。
陪同赵士晟前去的还有秦毅,以护卫其周全,两人一大早便来到了萧记药铺。
好在药铺已经过完年开张,有伙计来迎,秦毅便道:“苍天有道,圣人无名,我等有要事求见萧掌柜,烦请引入。”
那伙计瞟了秦毅和赵士晟几眼,点头进去通报,顷刻后便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两人随伙计亦步亦趋,上了里面的阁楼,萧世谋正在房间内安坐,他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憩。
“萧掌柜,打扰了。”赵士晟上前作揖,“在下赵士晟,见过阁下。”
萧世谋睁眼瞥了瞥赵士晟和秦毅,冷冷道:“又是你们,说罢,有何贵干?”
赵士晟见他这么干脆,也开门见山道:“我赵家最近几个月不甚安宁,想请萧掌柜出面,为我调解一番,以免除祸患,还我安宁。”
“哈,调解?”萧世谋轻蔑地冷笑,“你怎么知道你们的祸患就不是老夫所为呢?”
赵士晟恭敬道:“在下知道,我赵家与天道盟无仇无怨,若是萧掌柜有意与我为敌,那今天就见不到阁下了。所以,我斗胆请求阁下居中讲和,为我家与四海帮之间的恩怨做个了结。”
“求和?这恐怕不是真心的吧,赵公子?”萧世谋锐利的眼光似乎看穿了赵士晟的心思,“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太赞成四海帮对付你们赵家,做买卖嘛,何必要斗得你死我活?只要你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老夫便可以劝说他们罢手。”
赵士晟听出萧世谋的口风,心知此事可行,继续道:“今后,赵家只经营粮草、官盐、织物、铁矿、马匹这些交易,其余并州各郡之内的珠宝行、陶瓷器行、金银器行、香料铺、典当行、客栈、酒坊等生意我可以全部转让给四海帮,除此之外,也不会少了对天道盟的贡献。”
萧世谋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只如此这般,恐怕四海帮很难答应呢?”
“那就只好跟他们决一死战了!”秦毅怒道,杵了杵手中的剑鞘,“他们若想害我义弟,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哈,秦从事你倒是急了,老夫知道你是个勇士。”萧世谋竖起手掌,示意秦毅不要太激动,“然而暗箭难防,即使你勇冠三军,也不见得能敌过一个刺客。”
赵士晟道:“那萧掌柜你看,要怎样的条件,才能让四海帮接受?”
萧世谋一手托着下巴摩挲,“这个嘛,如果老夫为你出面说和,那你刚才所提的条件也不是不行。如果老夫这回帮了你,日后万一圣盟有需要你出力的时候,还望你不要吝惜力气。”
“这个当然!”赵士晟忍着万分耻辱,强作坚定,“此次议和若成,士晟愿听凭差遣,决不食言!”
“好,赵公子乃是君子,定能守诺,老夫就帮你这个忙。”萧世谋终于一锤定音,“回去等候消息吧,三日之内我会安排四海帮的人与你见面,盟誓之后便实行交割。”
赵士晟遂答谢离去,回家的路上他步履沉重,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今天所背负的仇恨与耻辱,有朝一日,他要这些人加倍偿还……
果然如萧世谋所言,两天后,赵士晟便与四海帮派来的代表王满见面,达成契约,将三十几家店铺廉价转卖给了四海帮。这项决定在赵家内部引起好一阵波澜,反对者甚众,尤其是郭夫人。赵士晟条分缕析,方才使郭夫人相信确实是四海帮在背后作祟,若欲息事宁人,非得如此不可。在郭夫人帮助下,赵士晟又花了许多力气,方才平息了家中众人的反对情绪。之后撤销器具行总管、宝器总管、酒粮总管三职,原器具行总管张果改任茶盐总管,原宝器总管赵尚信任田庄总管,原酒粮总管郝麦任粮秣总管。各店掌柜、伙计,去留自行决定,或调往他处,或归入四海帮旗下,或领钱回乡,皆妥善发落。
短短十来天,赵士晟便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上述事宜,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不是与四海帮决战的时机。
萧世谋在这次议和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这番动作却惹恼了另一个人,这人很快就找上门来,当面怒斥:“萧执事!你可知道你犯了大错!”
萧世谋笑呵呵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贾令使,何必如此激愤?有话好好说嘛。”
对方火冒三丈,并不打算给他颜面,“有什么好说的?我奉总坛命令,专程来并州为圣盟扩充财源。赵氏家族不在圣盟辖下,不向圣盟纳贡,为何要留他?他赵家多赚一贯钱,四海帮就少赚一贯,圣盟就少一百钱的贡赋。你为何要悍然插手此事,逼四海帮与赵家议和?”
萧世谋不以为意道:“这是四海帮渠帅熊运答应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贾令使,你可不要胡乱栽赃哦。”
“若不是你萧执事的意思,熊运岂有胆量违抗我?总坛令出如山,今年的财饷若是筹不够,你叫我如何交差?”
萧世谋不再看着对方,只管拿起一个茶碗把玩,“贾令使,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如果行事总要赶尽杀绝,恐非善道。何况赵家并非没有靠山,要想铲除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熊渠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答应议和的。”
“不管如何,请萧执事收回成命,速速翦除赵氏!”
“不是我做出的决定,又如何让我收回?四海帮既与赵家订立契约,已不可更改了。请令使回到总坛后,如实禀报即可。”
贾令使浑身发抖,指着萧世谋的鼻子大骂:“你这老物难道是不知道圣盟律令的严厉?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等我回到总坛,一定‘如实禀报’!”说罢便拂袖愤愤离去。
萧世谋看着贾令使的背影,不住地冷笑,“蠢猪!就凭他也想告我的状?”
“哼,这傻瓜哪里知道父亲大人和瀚海大尊者的关系。”一名青年男子一直侍立在萧世谋身后,此时方才出声。他是萧世谋的儿子,名叫萧凛,年约二十多岁。
“如果你阿姊能怀上大尊者的孩子就更好了,那样我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萧世谋看向儿子,“不出意外的话,我即将取代申无救担任本坛都执事,而你则会调到总坛历练。”
萧凛道:“阿姊深受大尊者宠爱,诞育子嗣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过,我听说最近圣盟总坛刚刚晋升了一位取次使,他行事颇为严厉,不徇私情,大尊者警告我最近要慎重行事。你知道很多尊者对于下属之间的矛盾,一向喜欢不查清楚就各打八十大板。如今贾锡恶意告我,定不会有事,但如果招来其他尊者的调查,那晋升都执事一事可能会被搁置,所以还得想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去给我除掉贾锡吧!”
萧凛浑身一抖,“可是父亲,他可是……总坛派出的使者呀!”
“不要怕,他只是个等级最低的传令使而已。”萧世谋严峻的目光望向萧凛,透出一股寒冬的冷酷,“我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此人是善堂孤儿出身,给某位执事当侍徒起家,靠多年钻营才升为总坛尊者的侍从,不是什么重要人士,他若是死于意外,也没人会在意!”
“意外?”
“没错,我自有办法。”
萧凛一听父亲有高招,这才放心,仔细听萧世谋筹划行动……
与此同时,并州境内第一高峰清凉山积雪的绝顶之上,高居在他们之上的一位大人物也正为一些事情而烦心,他就是天道盟并州坛主坛使、华夏守护军震部戊番队队长景宸明哲。
这位正值盛年的侍辉族人目前是并州江湖的最高主宰,虽然除了分坛的几位执事,没几个人知道这一事实。
困扰他的是一个神话传说,这个传说流传已久,但景宸队长却是最近才听说。讲的是鲜卑族索头部首领拓跋氏家族的故事:一百余年前,拓跋部落的酋长诘汾有一次打猎时,见一美女从天降下,她的美貌令日月无光,她的舞姿令天地动容,诘汾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天女告诉他,自己是奉天神之命来与他结合的,于是二人同宿,昼夜不能分离,直到某日天女不告而别。一年后,她突然又出现在诘汾面前,还带回了一个男孩给他,而这个男孩,就是兴盛整个拓跋氏族的大酋长拓跋力微。为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他派出了护坛武士卫光休谟前往调查,而今时日已满,休谟前来覆命。
景宸明哲询问道:“关于拓跋力微是天女所生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队长,这个传说确实存在!不过,尚无法完全证实是否属实!”
“那么你又查出了些什么?”
“禀队长,有三点可疑之处,其一,拓跋力微寿命长达一百零四岁,在荒僻严酷的塞北之地,从来没听说另有人能活到他那个岁数;其二,鲜卑索头部人的萨满教是由他一手壮大的,流传下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巫术,可能与御气道有关;其三,拓跋力微年轻时以勇武之名冠绝塞外,草原诸部皆拜服,且其屡次遭仇人刺杀,无一得逞,可见其武力非同小可。”
景宸明哲惊道:“也就是说,拓跋力微极有可能是流辉族圣裔?”
“是的。”
“若是真的,那还是个大麻烦呀。”景宸明哲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按更替镇守的规矩,我马上就要离镇了,而你将是下一任的留后使,此事就由你来主办。现在我命你马上潜入拓跋部落,作进一步详查,一定要确凿的证据!”
“诺!”卫光休谟接受了命令,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悬崖边上,随即纵身一跃,转瞬间落下数十丈,离开了清凉顶。
景宸明哲眺望云端,隐约看到有一双眼睛在那里守望着大地。
“啊,两年了,终于快要回家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希望不会为这些莫名之事再滞留在这荒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