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赵士昂就任居中大总管一职,开始接管各方事务,为此赵士晟特地拿出一笔钱财,交由赵士昂犒赏大伙,以获取支持,巩固赵氏家业。
赵士昂感激道:“季昀,你肯不计前嫌用我为家宰,我父子虽死难报!你尽管锐意仕途,光大我们赵家门楣!我必竭尽心力维护家业,使你无后顾之忧。”
赵士晟嘱咐道:“孟高堂兄,论做生意,你的才能不逊于我,但我们商人必须要广结善缘,以仁义行事,如果只重于逐利,而不得人心,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失去所得来的一切,然否?”
赵士昂诚恳道:“没错,季昀你能不计前嫌,爹和我都很感激,今后家中大小事宜,皆听季昀安排。”
赵士晟却摆手道:“不,不用都听听我的。兄既然做了家宰,日常小事可自行定夺。只有关系重大之事,方须交由我与家中众长辈商议,然后决策实施即可。”
见赵士晟如此信任,赵士昂更为感动,举手立誓道:“季昀你放心,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管好家业,若有贰心,天诛地灭!”
赵士晟心中也大感欣慰,便将一些日常须关切的事务交代给赵士昂。正谈话间,一个仆人匆匆跑来通报道:“主人,东嬴公派人传话,唤你到州府去。”
“哦?有什么事?”
“听说是朝廷派来的特使,有诏命宣布。”
赵士晟赶紧从马厩牵出一匹马,自己骑到了州府。进了府门,只见州府的许多官吏已聚集在庭院中,显然是有什么大事宣布。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是何事体。
不一会,州府官员差不多人齐了。而后东嬴公陪着一个身穿御赐官服的宦官从厅门出来,那宦官手中握着一副黄帛卷轴,应是传达圣意的“天使”。
“所有人等跪下听诏!”宦官一声令下,东嬴公便一头跪倒在地,庭中众官吏皆随之而跪。
宦官展开圣旨,宣读道:“永康辛酉年正月,皇帝曰,朕在位十年,失德于四方,苦天下臣民久矣……兹有赵王讳伦,朕之叔祖,高祖之胤,诛夷贾氏,平乱反正,安定社稷,功莫大焉……朕将承天意顺民心,禅位赵王,敕天下万民当恭顺以奉新君,毋作忤逆之事,钦——此!”
诏书一念完,下面就炸开了锅,官僚们议论纷纷,大多一脸惊愕,赵士晟也不例外。
天啦,权臣赵王司马伦逼迫皇帝司马衷禅位,自己称帝了!不愧是司马家的人,继承了列位先帝的优良传统!
等送走了朝廷使者,东嬴公立刻召集掾属们开会。他坐在大堂上,问众人道:“新帝即位,你们说,我作为并州之长,应当何为?”
州府主簿李聪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语气极为激动:“殿下请恕属下直言,赵王登基为帝,乃是篡位之举!绝不可和他同流合污!”
“李主簿真是大胆!逊帝效仿尧舜,将帝位禅让与贤德的赵王,乃是一桩美事,赵王接受也是顺应民心之举,怎么就成了篡位?简直胡说八道!”驳斥者乃是吏曹从事温松,赵士晟知道此人一向喜欢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温松此言甚谬!老夫以为以臣代君就是篡位,赵王并不是陛下的子嗣,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如果任其成事,伦理纲常将置于何地?”一个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老头走出来说道,赵士晟一看,原来是并州大中正、太原王氏族长王贽。论官位,王贽与并州刺史东嬴公是平等的,同时他身为并州第一大士族的首领,可谓一言九鼎。
温松当即反驳道:“大中正,你这话就不对了,赵王是什么人?是退位皇帝的叔祖父,也是皇室血裔,自愍怀太子薨逝后,皇帝已经没有年长的储君了,皇位禅让给赵王又有何不可?”
“没错,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有一帝王之星闪现于赵国分野,实乃天意要赵王即大位。殿下,此上天授意,当慎重决定。”录事参军郭安也加入了辩战,这让赵士晟有点奇怪,因为郭安跟士晟大嫂郭夫人同属太原郭氏,而且属于嫡系子弟。而郭家是贾皇后的外戚,几年前还风光无限,在贾后被赵王推翻后就失势了,按理说郭家应该仇恨赵王才对,但郭安却跳出来怂恿东嬴公支持其称帝,实在令人诧异。不过细想一下,赵士晟也就明白了:多年来郭家与王家为争夺太原第一世族的地位而势同水火,如今王家表态反对赵王,他就必须站在支持赵王的一方,跟王家对立,以此期盼将来有朝一日能逆转局势。
“你这狂妄之徒,天命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妄谈的?”王贽大怒,一个劲地杵拐杖,作势要拿起来打人。
“大中正息怒,此事关系重大,须各位同僚畅所欲言才可定论。大家皆是为国建言,切不可伤了和气。”治中从事俞幸赶紧拦住王贽,他的态度似乎正如他官衔中的“治中”二字所示,处于中立。
“禅位的皇帝无能,致使天下纷乱,自他即位以来,先有杨峻专权,再有楚王滥杀,继有贾后乱政,祸乱不止,人心不安。而今唯有赵王才能安定民心,匡扶社稷,我等顺应天意,承认天命在彼又有何不可?”温松的话十分大胆。
“混账东西,你竟敢怂恿殿下造反,简直该死!”王贽终于忍不住举起拐杖,来打温松。
“住手!大中正请坐下,孤只是让各位各陈己见,还没有作出决定呢,切勿过于激动。”东嬴公站起来制止了王贽,王贽胡子一吹,退到一边就闷声不响了。
“现在领兵在外的齐王和成都王都是近亲宗室,他们一定不会坐视赵王篡位,殿下,你要三思啊。”又一名出身王家的官员站出来说道。
“赵王手握十万禁军,又身经百战,齐王后起之辈,怎么能与他抗衡?”
“殿下,先皇对高密王和殿下父子有恩,不可不令他的后裔享国啊。”
“殿下,赵王与你的亲缘关系更近,更应支持赵王才对。”
“殿下……”众僚属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此事过几天再议,散会!”最后,东嬴公一声不耐烦的大喝,随即拂袖离席而去。这场混乱的争辩随即结束,众掾属只好各自散去。
赵士晟慢悠悠骑着马回家,一路都在想这天下将会发生何等大事,心中惴惴不安。
刚到家门口,忽然有一个州府衙役跑来,小声告诉道:“主公殿下有命,请赵佐史立刻到主公府邸议事。”
赵士晟颇为惊讶,有受宠若惊之感,随即又马不停蹄地折返。不久后,在东嬴公的私宅书房里见到了并州之主。
“季昀贤弟,你应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东嬴公表情十分和蔼,以“贤弟”相称,仿佛他与赵士晟年龄相仿,而不是年长二十岁的长辈与上司。
“殿下应是要问我今日府厅中议论之事?”
“是啊,那些家伙们吵吵嚷嚷,都说不到重点,我看你没发言,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士晟明白东嬴公有意抬举自己,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也正求这样一个机会进言呢。“依士晟之见,赵王登基并不一定能够成功,宗室诸王必有不服者,一旦战乱兴起,后果难料。而殿下最稳妥的做法,便是表面上予以支持,实则按兵不动,静观时势。”
“何解?”东嬴公露出一丝微笑。
赵士晟遂剖析道:“论实力,赵王掌握中军,兵力约十万,甚是精锐。而邻近京畿的许昌、宛城、长安、邺城、晋阳、廪丘六大方镇,兵力总计不下八十万。六大方镇若合力起兵,至少能出兵五十万,十万中军不可能抵挡得住。但若六大方镇不能同心,孰胜孰负实难预料,不如作壁上观,先应承赵王这边,让他安心。待两方胜败之势明了之时再进军助胜伐败,这样无论谁是最后的赢家,都没有理由责难殿下。”
“说得好,实话说,我亦是此意。贤弟既然也这么想,那我就放心实行了,只不过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东嬴公皱起了眉头。
“什么问题?”
“派遣何人前往京城上表朝贺新帝登基。”
“嗯……我看温从事不错,他既认定支持赵王,当愿尽力,可为使者。”赵士晟脑子里马上出现那个上蹿下跳的温松。
“不行,此人行事过于张扬偏激,容易坏事,不可为正使。”
“礼曹的王从事如何?他明悉朝廷礼仪,能言善辩,或可担当。”
“他是王家的人,王贽都不支持赵王,我看他没那胆量违逆自家族长来充任入朝使。”
“那录事曹郭参军?”
“去年赵王主政时杀了好些郭家的亲戚,他去岂不是惹人猜疑?不妥。”
“那只有劳驾郑长史了。”
“长史庶务繁多,我离不开他。”东嬴公又回绝了这一提议,郑琬果然是他最为倚重的人。
“这……士晟想不出还有别人了。”
“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此人近在眼前,就是你了!”东嬴公指着赵士晟。
赵士晟闻言大惊,“啊?殿下,这可不成,我——”
东嬴公斩钉截铁道:“休要推辞,季昀你在洛阳经营宝物行当,与朝中贵人多有交往,熟知舆情。今天的建议又深得孤意,此次朝贺使者非你莫属了。”
“可士晟只是八品小吏,怎么敢上朝堂?”
“这个还不容易?我现在就拟一道令旨,任命你为并州朝奉从事史,专司入朝进奉一事,位同六品官阶,俸秩八百石。”
“殿下,我本一介草民,不知朝廷礼仪,实在怕坏了你的大事啊。”赵士晟有点心慌,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差事,要是出了差错,只怕连命也要搭进去。
“我会派温松为副使,此人曾担任过入朝使,并且通晓典章制度,他会教你如何应对。”东嬴公直盯着赵士晟,“我相信贤弟会帮这个忙的吧。”
赵士晟心忖东嬴公态度如此坚决,又有六品官衔的任命诱惑,只好一咬牙道:“殿下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士晟也不敢再推托,惟竭力而为之了!”
“对了,这才是季昀贤弟该有的胆识。明天就授你官印与节杖,你妥善准备,最好三天之内就出发!”东嬴公大喜,双手捧起一杯茶递给赵士晟。
“谢殿下厚爱,士晟一定不辱使命!”赵士晟懂得东嬴公的意思,起身鞠躬接过茶杯,心中却满怀狐疑:东嬴公是真心信任我吗?洛阳之行吉凶又如何呢?
“唉,相机行事吧。”跨出州府衙门的门槛,赵士晟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