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闪烁的烛火,秦毅仿佛寻觅到一条幽暗的小径,带他通往那些珍贵的往昔记忆。
“我是个不知父母为何人的孤儿,生长于益州蜀郡的青城山,那是一座仙气氤氲的名山。我的师父——一位人称‘青山道人’的道士养育我长大,他也教授我武功和学识,等同父母一般。然而十四岁那年,他突然留下一封信,声称有大事要办,而我业已是能够独立的少年,遂悄然远去。我一时不能接受,也不知道路在何方,只得下山寻找师父。”
“秦兄,恕我打断一下。”何深突然插嘴,“我闻青城山是蜀中正一道总道场所在,尊师是青城派中人?”
“这个说来也怪,师父常与青城派道士交往,却并非其门派弟子。我也不清楚个中情节,只晓得师父自称是来自越嶲郡的出尘之人,因与峨眉山道士结交而入道门,但并未加入任何派别。”在呼延盾告知那些难辨真伪的故事之前,秦毅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
“观秦兄之作风,可不似道门出身。”
“那当然,师父也根本没教我学习什么道经、道法。”
“十四岁就踏足江湖?”罗羽感到惊奇,他十四岁的时候,整日只在积仁庄里舞刀弄戟,骑马射箭,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晋阳城南边的大湖邬泽。
“嗯,在那之前,我只去过山上的道观和山下的村子,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多么愚笨,至今回想起来,也会感到脸红。”
“既然什么也不懂,那受嘲笑、受欺骗便成了常事。记得有一次,是被几个恶贼骗到贼窝。孤身一人,剑也被他们偷了。几个恶贼见我没钱,竟想行那龌龊之事,污我身子,然后卖作奴隶。哈,幸好他们能夺走我的剑,却不能夺走我的防身之技,我暴怒之下,挣脱绳缚,将他们全都宰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至今难忘。”
“从那次以后,我便小心谨慎,不再轻信旁人,所以一直也没交过什么朋友。一开始还想着寻师为重,结果处处碰壁,日子久了,师父还是找不到,只能寻思着先谋个生计。于是便凭一身本事,给各路江湖豪杰干活挣钱,即是所谓游侠,一边积累见识,一边攒钱糊口。”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给商帮充当随扈赚钱,但不会在一个地方长待。”秦毅回想起来,不胜唏嘘,“起初商帮的人看我年纪小,只把我当打杂的使,直到有一次在荆州南郡汉水边上,我们遇上了劫匪。当时对方有上百人,这边有五十名商帮护卫,双方交手,一片刀光剑影。我虽然杀过人,但还是初次见识那场面,不由胆战心惊。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奋力杀贼,一旦商帮覆灭,不禁这趟赏钱没了,连小命恐怕也要落在这里。在这种念头驱使之下,我只得舍身与强贼殊死搏斗。结果一出手,才发现敌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自己才是最猛的那个,片刻便连斩数人,浑身浴血,一举击退了劫匪。”
“经由此役,我年少成名,信心也随之大增。荆州一带的商帮都听说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唤我作‘小剑魔’,争相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商队作护卫。但我志在游历天下,不愿久居一地,只是身边缺乏盘缠的时候才去找一支队伍押送一趟,拿到佣金后便即离开。”
“从南到北,自江至河,我一路游历诸多名城。成都、江陵、长沙、建业、广陵、寿春、彭城、临淄、邯郸、邺城、许昌、洛阳,我都曾短暂地居留过一段时光。有时不光替商帮卖命,甚至偶尔还受雇杀人,不过我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大是大非,不是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之人,我是不杀的。多年拼杀,除却路费、衣食,还赚了不少银钱。花不了的金银铜钱,随身带着还挺重,于是就散了一些给孤苦贫弱,如今回想,真得夸自己是个善良的少年。”
“几年前游历到洛阳的时候,正碰上朝廷征兵讨伐氐酋齐万年。我想我跑遍了大江南北,还没打过仗,就凑个热闹应征了。之后被分到建威将军周处周子隐的麾下,只是一个小卒。不过在校场上我刻意表现一番,立刻便被周将军选为护卫亲兵,他说他要亲手培养我成为一名骁将,然而他没能兑现这个承诺。半年之后,关中六陌之战,我军按既定部署进至战地,结果被数万敌兵围攻,援军迟迟不至。周将军命令我等卫兵自行突围,自己却坚守待援,最终慷慨就义。作为他的亲兵,我至今仍为当时的懦弱深感惭愧。”
“六陌战败之后,我无意归队,再为那些害死周将军的人效命。之后便流落关中,遭逢大灾饥疫,不幸染病。几乎要饿毙路边之际,是陇山秦家堡的人救了我。一番精心照顾之后,方才康复。我自然知恩图报,便应秦家宗主之请,做了他的义子。而后在秦家堡呆了两年,精进自身武艺,同时也担任武师,教秦家的部曲家兵习武。那两年是我游侠经历中最舒坦的一段时光。”
“但我生性不能久居一地,而秦家堡如同积仁庄一样,只是一个坞堡,不是英雄展翅之地。我经历沙场,已立下志向,要效仿周将军,建功立业,为国锄奸。东西辗转一番,听闻上党郡招募勇士剿除山贼,遂投效郡府,靠捕杀山贼的功劳换了一个卒伯的职位。如此待了半年,便是去年秋天押送粮草去晋阳之时,遭狗贼张隆陷害,差点丧命。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是季昀救了我。”言及此处,秦毅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些经历中,他唯独没有讲到失败的复仇梁王行动,那是秦毅未解的心结,且涉及“谋逆之罪”,自然略过不提。
“真乃一番传奇,服了!”何深和罗羽听毕,都不禁拍手称奇。
“小罗,秦兄都讲过了,只剩下你了!”短暂的一阵沉默后,何深望向罗羽。
“呃……我的故事在积仁庄时已经讲过了吧。”罗羽摇摇头,“其他的可真没什么好讲的了。”
“那倒也是,你一个武痴的儿子哪有多少故事可讲。”何深转向秦毅,“我还想问问秦兄,你这些年来闯荡南北,难道不曾有娶妻生子、安家落户的念头?”
秦毅没回答,只发出轻微的鼾声回应他。
“这睡得也太快了!”何深和罗羽皆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