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秦兄。”看秦毅讲得口干,赵士晟便端起了酒碗,“敬兄一杯,祝君得偿所愿!”
“好,谢过。”秦毅一饮而尽,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可我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出人头地,而是为周将军报仇雪恨。”
“这么说,你离开秦家后,就去找梁王复仇了?”
“对,我报仇之心未泯,但那时他已经不在长安了,我又去洛阳找他。到了洛阳,我在梁王府前埋伏。那日早晨,梁王坐马车出府门,有十几个卫士护驾。我猛然杀出往车中刺了一剑,血溅车帘。我以为梁王中了这一剑必死无疑,便没有再留,只管杀出众卫士的包围逃走。后来打听坊间传闻,才知道梁王只死了一个同车的小厮,他本人毫发无伤。”
“可惜,梁王司马肜臭名昭彰,若是你能杀了他,也算是造福天下的大功一件。”赵士晟不禁叹息,“说起来,梁王一把年纪还有这种爱好,怪不得没有子嗣。”
“你真这么认为?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视我为恶贼呢!”秦毅十分开心,“你是天底下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不过我相信你。”
赵士晟深深地感到欣慰,“秦兄尽管放心,你我已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在下绝不会做卖友求荣之事!”
秦毅点点头,“嗯,周将军和义父都曾说过,‘相由心生’,虽然看透人心很难,但人若是问心无愧,则神态和善,不会生出无端的恶相。我观察公子的举止风度,正是此类。”
“诚哉是言,只是若放在亲近的人身上,却不太灵验。”赵士晟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回来,秦兄做下这等大事,怎还敢加入官军?”
“那天我蒙着面,来去只在转瞬之间,那些卫士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怕他作甚?几个月过去了,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那梁王一定气得要命。”
秦毅抚摸着剑柄,“他应该庆幸又逃过一劫,但下一次我不信他还能有这么幸运。”
“后来呢?”
“梁王几乎不出门了,官府四处悬赏,搜捕外地来的可疑人士。我迫于无奈,只好暂且离京避风头,游历之时顺便找一找我那失踪多年的师父。因未尝到过燕赵之地,故一路向北,想到塞外转转。可途经上党时盘缠吃紧,正好当地的太守苦于盗贼为患,发榜招纳壮士。我便自称关西流民,向征兵官吏稍稍展示了下武艺。太守急于用人,也就不管我什么来历,就任我为卒长,带兵去太行山中捉拿贼寇。立下两次功劳后,便在当地站稳了脚跟。本来我想就这样先安顿一年,再往洛阳去。不料还不到半年,就被奸人这般陷害。”
“此所谓天意难测,若非如此,你我也不能结识啊!听闻秦兄之传奇,士晟钦慕至甚,五体投地!”赵士晟握住秦毅的手,十分激动,“士晟小时就很向往这种闯荡江湖的人生,记得那时母亲总给我讲一些任侠故事,如今想来,还可以一个不漏地复述出来啊!”
“怪不得你身上也有一种豪气!”
“士晟也曾想过要远游四方,奈何自小体弱多病,伤风感冒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要不然我今天也许就是秦兄的同道啊!哈哈!”赵士晟微有醉意,举手投足显得十分豁达。
“那可真是巧啦,公子莫见笑,别看秦毅身板似乎很强壮,其实曾经也动不动就患点小病。这两年才算好了些,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哈哈哈哈……”
“哦?”秦毅的话激起了赵士晟的好奇,将他从醉乡拉了回来。他迷离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的秦毅:长发蓬乱,肤色黝深,剑眉硕眼,脸上不留胡须,相貌不算英俊却显毅重深沉,寒秋季节只着一层薄衫,掩不住强健的臂膀肌肉,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病秧子。
“反正我这人命大,弄来弄去都死不了,由它去了。”秦毅说完又干下了一杯。
这时赵士晟却突然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衣襟,端正好坐姿,一脸严肃地望向秦毅。秦毅如同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感到不甚自在。谁料赵士晟竟一本正经的说出一句:“秦兄,你我竟如此投缘,不如共结百年好合怎样?”
秦毅就像是被捅了一刀,差点把剑拔出来了,“呃,赵公子,你这是何意?”他心想梁王那般有断袖之癖的豪贵还真不少,难道这家伙也是一个?
“哦不对,是义结金兰,在下喝多了,一时口误,不好意思,失礼失礼。”赵士晟马上意识到错误,红着脸连声道歉。
“哈!吓我一跳,此言正合我意!你我一见如故,志气相投,赵公子不嫌秦某出身寒微,那我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吧!”
“士晟怎敢轻视秦兄,来!你我二人从今当同进退,共生死!”赵士晟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掌柜以为出了什么差池,连忙跑出来。
“公子爷,小的该死,是哪里招待不周,惹你这般火气?”掌柜这么畏惧,不仅是因为赵士晟身份尊贵,还因为他好心垫付了张牙将一干部众的账,是大大的恩人。
“没事,你去取香炉、火烛来,快!”赵士晟吩咐道,掌柜连忙惶恐退下。
“敢问秦兄贵庚?”
“二十又二。”
“小弟二十又一,小秦兄一岁,大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赵士晟取下自己的高山冠,向秦毅行叩首礼,秦毅亦跪伏地叩首回礼,二人相扶而起,对目一笑,心里都想是喜逢知己,真个是相见恨晚。
不一会,香炉火烛具齐,撤去了酒案上的残羹,秦赵二人高举酒爵,昂首对苍天,高声曰:
“臣秦毅。”
“臣赵士晟。”
“今与赵季昀结义为兄弟,誓同富贵,共生死,绝毋相负!”
“今与秦巨峰结义为兄弟,誓同富贵,共生死,绝毋相负!”
“如违此誓,当如此案!”秦毅拔剑,一剑斩断了石制案桌的一角。
“天鉴之!”秦毅凝望天际,喝下了这杯结义酒。
“天鉴之!”赵士晟亦和之,一饮而尽。
是夜,凉风习习,群星烁烁,两人结拜为兄弟后,更是豪情大发,又猛喝了一阵。赵士晟酒量虽是不错,但比起秦毅却是差得远,终于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秦毅便扶赵士晟回房休息,刚刚安顿好,却听到外面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心中一惊,急忙冲出,只见客楼与酒楼间的庭院之中,两个身影正搏杀得激烈,原来是赵士晟的仆人安世叔正与一黑衣人在缠斗。
“秦侠士,有刺客!”安世叔大吼道,秦毅正欲上前,不料安世叔旋即就被一刀刺中大腿,痛哼一声,刺客又一脚飞踹,将他蹬到两丈开外,跌地不起。
“你是什么人?”秦毅从客楼上飞身跃下,剑还未出鞘。
“来杀赵士晟的人,挡者死。”刺客低沉的声音有很强的震慑力,垂下的刀尖正在滴血。
在这个清冷的秋夜里,庭院里的地面平铺上了一层霜,风吹得落叶沙沙地响,刚才结拜时用的香炉还放在桌案上,从那里散发出的袅袅异香飘遍了整个院子。
“呵,只怕你没这个本事!”秦毅按剑待出。
“那好,你的命,也一起拿来吧!”刺客脚下生风,已闪至秦毅面前。然而在他眼里,这个人的速度太慢,太慢。
“破!”秦毅一步也不动的拔剑砍出,面前的刺客急忙收势横刀,试图格挡这破空一剑。
刀剑相错,“当——”一声尖利的脆响回荡。
而刺客感觉如千斤压顶,身子不由得半蹲了下来,略一抬头,秦毅眼里的两道寒光几乎渗到他骨子里。
这一记“削金断钢斩”未能斩断刺客的刀。
这应是把好刀,质地比黑面狼的刀好得多。
“也好,免得我一剑杀了他,什么都问不到。”秦毅心道。
一招之内,一瞬之间,秦毅已将来人全面压制。
“说,谁派你来的?”秦毅凛然道。
刺客不语,突然脚下猛然发力,身子后仰,貌似滑倒,凌空一脚踹向秦毅小腹,秦毅扭身躲过这一势大力沉的一踹,手中剑在同时就劈了下去,而这一剑却砍到了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刺客却已在一丈远的地方跳立起来,气喘吁吁。那一瞬间,他的后背刚一触地就将四肢紧蜷,用力拨开秦毅劈下的剑,借力向旁边顺势滚了出去。
“跌遁!”秦毅很清楚这一招,这是遁术中常见的伎俩。
“出剑就是必杀之招,足下未必也太心急了点吧!”
“我已认定你该死,而要让你死的过程,自然是越简单越好。”秦毅扬起剑刃,随时会发起下一次攻击。
“且慢,你这把剑可真是好剑,叫什么名字?”刺客将目光落在了那把在微弱的灯火照耀下闪烁着银光的剑上。
“吾剑名曰‘麟鸣’!”秦毅话音刚落,已擎剑削来!
黑暗中的夜枭伸出了利爪!
“破!”秦毅大吼一声,势如雷霆万钧。
刺客挥剑急挡,却未能听见刀剑相触的声音。
他还未能明白原因,因为胸口钻心的疼痛几乎夺去了他思考的权利。
“不可能啊,我竟然会挡不住……”他感觉无尽的黑暗已经渐渐在吞噬着他,只给他留下绝望的残念。
“你这种水平当然挡不住我的剑。”秦毅转过身来,看着刺客的鲜血从胸前背后喷出,看着他手中的刀落地,看着他缓缓倒下。
只有秦毅知道刚才那一剑是怎样刺出的:他腾空跃起,避开刺客正面的防御,踩着他的左肩,顺势一剑插进了他的背后,这一招是——瞬破斩第三式:鹰袭。
“为什么……你会这么快?”刺客奄奄一息地说。
“我并不算快,只是一开始就知道不是我对手的你,如果不是因为被恐惧所支配的话,也许不会闪躲不及吧!”
“你也不要太得意。我是……天道盟……的直隶武士,我死了,会有人来找你算账……”刺客终于咽了气,他最后的余光死盯着那把刃上镶饰银色破浪状花纹的麟鸣剑,鲜血在他身下流淌开来,渐渐地冷却。
“天道盟吗?哈,有意思。”秦毅笑了一笑,他知道天道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那是天下门派的魁首,整个江湖至高的统领,一支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息的强大势力。
秦毅长吁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将没有留上血迹的麟鸣剑收进鞘内,他搜索那具尸体,从怀中摸出一个两寸见方的小铜牌,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上面的字样:圣盟直隶赤绶武士。
“原来只是赤绶而已啊,哼。”秦毅冷笑一声,据他所知,天道盟将属下武士从低到高划为九个阶级,分别以赤杏黄柳青蓝紫银黑九种颜色的铜牌绶带标识,这个人不过是其中级别最低的。
“啊,秦侠士,多谢了。”赵士晟的仆人安世叔还躺在地上,他腿上的伤势沉重,显然无法靠自己站起来,秦毅连忙为他做了一番简单包扎,然后扶起他,搀着这位大叔离开了阴森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