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元年,抑或是永康二年,在三月之后有一个闰三月。就在这闰三月的初一,洛阳一带发生了日食。当此中原逐鹿之际,世人都不免揣测这异象意味着什么玄机,一时间人心惶恐,社稷动荡。
新帝司马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警示,亲自带领孙秀等重臣一起日夜祝祷祈求,以求得上帝的宽恕和赐福。不仅如此,孙秀又央使其师玄平真人到嵩山,冒称仙人王乔下凡,传下称述司马伦国祚长久的“仙书”,欲以迷惑百姓,安定众心。
然而,江山谁属,并非这些伎俩可以左右,终究还要在沙场上决出胜负。
初二清晨,迷雾正浓之际,沁水北岸的东军发起进攻。成都王传令全军道:“孙秀逆举,激怒神明。天将助我,胜之必也!”
东军将士遂奋勇登船,擂响战鼓,吹动号角,桨手齐力,三百余艘船筏排成十余里长,如鱼群般朝对岸驶进。对岸西军立刻得悉动静,倾巢出动,前往河畔阻击,黄桥之战开打。
船只始才离岸,西军便射来漫天箭雨,阵势骇人。船筏上的东军将士纷纷举起盾牌防御,亦有弓箭手发箭还击,与敌军同在一片浓雾中互相乱射。
冉隆所部就在首批渡河的东军之中,秦毅和冉隆、罗羽、戴通等同坐在一艘较大的小艇上,隐蔽在舱房中。听得外面箭镞钉在木板上“铮铮”的声音,还有震天的战鼓声,戴通、于勤、岑方三个道士不禁神色惶恐。秦毅见状,便拿出酒来,为众人壮胆,“饮此一碗,今日之战,我等当同进退!”
众人一致响应,各自干了一大碗,胆气顿时大壮。
冉隆不忘嘱咐道:“此役还请各位谨守军纪,进退皆听我号令,千万莫要冒进,以免坏了阵型。”秦毅心忖冉隆果然出身武吏世家,临阵不惊,有大将之风,那基本的用兵之法,应该更不在话下。
半刻钟之后,东军的先锋船队便渡过了数十丈宽的水面,接近南岸。为了掩护各船登岸,留在北岸的东军弓箭手向对岸连发数轮箭雨,逼退岸边阻击的西军。之后登岸号角吹响,东军船筏纷纷靠岸,先锋士兵嗷嗷冲下船只,才一冲上河岸,便与严阵以待的西军矛兵展开交锋!
冉隆作为本部都尉,率左右近卫二十余人,先行冲上河岸。立刻便遭遇了数十名敌兵,冉隆随即招呼秦毅等人上前迎战。秦毅当即出手,挥剑趋前,随手耍出一个剑花,斩杀一人。冉隆亦率亲随奋战,很快便击退了这股敌兵。
此时,冉隆部下大部分士兵还在登岸,尚未形成阵型,队伍十分混乱。敌军眼见突袭不成,转而以数百矛兵结成横阵,丈八长矛挺前,徐徐逼近,意图将背水而战的冉部直接赶下河。冉隆见情势危急,大呼道:“贼趁我半渡来袭,可耻至极!兄弟们,随我决一死战!”说罢提起两柄大刀,径直朝敌人矛阵冲去!身后冉氏众兄弟紧紧跟随,有如猛虎出山!
秦毅见状,也不甘落后,赶紧叫上戴通、罗羽,也跟着冲了上去。
只见顷刻之间,冉隆便已冲到敌军矛阵之前。当面十几支矛头刺来,冉隆不闪不避,左右两刀先后劈出,竟将数支矛尖瞬间斩断。左右冉氏兄弟跟上,一顿狂刀乱剑,当即砍翻几个敌兵,大大震慑了西军。
在冉隆等人的勇猛阻击之下,西军的矛阵一时竟不敢再前进,就在这片刻间,冉隆部的将士抓紧时间下船登岸,靠拢大旗结阵,迅速形成了长矛兵在外围,弓箭手与刀盾兵在内圈的防御性半圆阵。
然而冉隆、秦毅等人再勇,也只是凡人,在一片长矛丛林中拼杀一阵之后,不得不撤后喘息。敌军立刻趁机整顿阵形,继续逼进,不久之后,便与冉家部曲的长矛兵展开对拼。
两军长矛对拼之际,制胜关键在于士气与纪律。西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禁军,而冉部将士有半数都不是兵户出身,只是受过些许训练的乡下农人,没几个经历过这般场面,对拼许久之后逐渐陷入慌乱,有崩溃之势。
在阵后观望的冉隆见局势不妙,喝令道:“不许退!退必乱!阵不可乱,乱则皆死!”说罢吹奏号角,鼓舞士气。
秦毅见状,心忖此时当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便对罗羽道:“你箭法高明,现在立即找棵树上去,射杀敌军发号施令的将领,就如当初射那张不逊一般。”
罗羽会意,立刻照做,爬到邻近一棵树上,果然望见远处树林中有一杆敌军大纛,几个卫兵保护着一名坐在胡床上的将领。罗羽瞧得真切,弯弓搭箭,拉满弓弦,箭出如龙,一气呵成。转瞬之间,飞箭便穿越百步之遥,射中了那敌将……跟前的一棵小树上。
敌将听得箭声,惶恐如惊弓之鸟,当即命令左右卫兵举起大盾,完全护住正面。这一下罗羽也没办法再射到了,无奈只得向秦毅摇头示意。
秦毅见罗羽失手,只好决定亲自出手解难。他孤身一人出了本阵,在灌木草丛掩护之下奔行百步,悄悄绕到敌军横阵侧后。部署于敌阵后方的兵种是长戟兵,这些戟兵是追击与混战格斗时的主力,眼下还未投入正面交战。秦毅疾步冲入敌丛,飞速挥剑,格开几支横扫直戳来的大戟,一记夺命剑如迅雷出手,当场割了一名敌兵的脖子。又在转瞬之间,利落使出十余招,连斩四五人,愣是将敌阵后方搅得大乱。
这一突袭令敌军始料未及,前排的矛阵顿时也发生骚乱。冉隆见状,立刻大喊道:“弟兄们,贼将已被射死,全力追杀!”
这一声呼喊,立即撼动敌军斗志。敌将惧怕罗羽的暗箭,也不敢露面提振士气。结果片刻之后,敌军前排矛阵便开始动摇退缩,冉部将士转守为攻,声势大振。冉隆随即率百余名刀盾兵从侧翼杀出,向败退中的敌军发动猛攻。敌军当即阵形崩解,全面溃退。
冉部军士趁势追杀,不过才追出一百余步,冉隆却忽然下令道:“全部原地坚守,不准冒进!”众兵士一时大惑不解。
“唔,敌军还有大批弓箭手在后,贸然追击的确不妥,况且首要应保存实力,等待后援,没有必要为争夺战功而赌上自家乡党的性命,是明智之举。”秦毅一下子便看破了冉隆的心思,“什么义军贼军,孰正孰邪?都是为了肉食者的野心,唯名与利耳!”
此时,河滩上的两军步兵混战在一起,戈矛交错,一片狼藉。除了冉隆所部之外,其他先锋各部兵马有些已经溃灭,有些还在原地苦苦抵御西军围攻,伤亡甚是惨重。
好在东军的船筏很快又带来了第二波渡河的兵众,这一波兵是成都王麾下最精锐的军队,战力更胜一筹,加入战场之后立即遏止了东军的溃败之势。
东军兵力猛增,西军也非无援,不多时就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各来一支兵马,是从许超和士猗两处大营赶来增援的部曲!
西军援军一到,又加紧猛攻,从主力中分出若干支队突入东军各部之间的缝隙,将东军分割包围在十几里长的狭窄河滩上。东军阵形一时无法展开,挤成一团,西军一轮箭雨下来,立即死伤遍地。
“盾牌!盾牌举起来!”冉隆大呼,“小心飞矢!”
秦毅闻言,心中也紧张起来———武艺再高,也不能保证能躲掉随时袭来的暗箭。他暂且退到盾阵的后方,仔细观察形势,伺机出击。
东军船筏来回渡河,兵力在不断增加,但始终未能突破西军的包围阵。外围遭到西军步骑的轮番冲杀,伤亡累累;内圈则被敌军在高处的弓箭手压制,唯有惶恐闪躲。
不过西军虽然占据上风,但为了保持攻势,采用轮番进攻的战法,分成三阵。每一阵的兵力都和东军接敌的兵众大致相当,一时亦无法彻底击溃东军阵形。东军将士陷入背水一战的境地,也只能拼命顽抗。战局陷入血腥的僵持之中,士兵们只能践踏着同袍枕藉的尸首作战,连河水都被染成了赤色。
秦毅拔剑四顾,心情悲凉彷徨,感到纵使在当年西征的六陌战场上,也没有今天的景况这般恐怖。
两军血战之际,冉隆所部始终以半圆阵形坚守原地,掩护后续登岸的友军。敌军也知道这支部曲不好惹,竟也没来进犯,就这般过了一个时辰。直到冉隆的弟弟冉兴惊叫道:“大兄,那边有一队骑兵冲过来了!”
冉隆和秦毅望向他所指之方向,果然看到一名全身披甲的绛袍大将带着一彪人马冲杀过来,口呼“令狐霸在此!”,威风赫赫,所向披靡!
“矛兵列阵!”冉隆急忙下令,但已来不及了,为首那个大将令狐霸已一路掩杀过来,势不可挡,离这里只有短短五十步之遥了!
“交给我吧!”秦毅觉得该自己出手了,他摆好了拔剑的架势,准备一击夺命!
“呀!”令狐霸也注意到了迎上来的秦毅,举起了长柄大刀!
“龙腾!”秦毅大喝一声,腾空而起,躲过了大刀的斩杀,剑光一闪,他从侧翼掠过了马上的令狐霸!
待众人再看时,只见令狐霸并未落马,但是头上的兜鏊却被削掉了顶部,断发四处飞散开来!
令狐霸被秦毅的利剑所震慑,一摸头顶,发现自己的发髻都没了!一时魂不附体,赶紧紧贴在马背上驰往别处!
“啊,果然是秦老弟厉害!”冉隆不禁赞叹。
可称赞的话音未落,令狐霸身后的骑兵队已然冲了过来,这群莽汉可来不及转换目标,挺着马槊一股杀将过来。在这种猛烈的冲击之下,冉家的前排步兵顿时七零八落。才一眨眼的功夫,之前的严整阵形全面崩溃,散成一摊乱石。尽管冉隆声嘶力竭地大吼,但也没能再重新集结起部下的士卒。
一片兵慌马乱之中,为了不被马群踩踏,秦毅果断跳起斩杀一名骑兵,夺取其坐骑,顺势跑出百步之遥。待回身时,已看不到“冉”字大旗在何处,四周双方兵马混杂一处,敌我难分。
“这仗也太混乱了,不行!得找个地方避一避,我可不想糊里糊涂地死于乱军之中!”他横下一条心,纵马仗剑,孑然一人杀出一条血路,试图逃离这污浊肮脏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