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装卸队开始发上个月的工资。每个人都有一个本子记着数:哪天几个人做什么,平均多少钱,要扣掉多少伙食费,剩下来的工资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轮到乐烨领钱时,他记得上个月扣掉三百二十元生活费应该还有一千二百四十八元呀,怎么少了三十九元呢?乐烨忙问队长。
关队长说:“上回晚上卸水泥,因为你的原因掉水里三包,老板说扣你工钱抵。本来还要罚款,我帮你说了许多好话,才没有罚你钱了。码头上一直都这样,我也是没法子帮你的。”
其他人也接腔:没罚你就是老板开恩了啦。
“这还讲良心吗?”乐烨大声发火,“我们牛一样帮他攒钱,掉到水里没来安抚,倒还要扣钱?看牛伢子能陪得牛起吗?我找他评评理去!”
乐烨最见不得不平事,现在还是自己的事,当然要急了,抬脚就往外走。工友们忙拉住他,“没用的,这么着做许多年了,说破嘴都没用。搞急了把你开除送治安队,再闹大点,还能把你送去樟木桥修路,做盲流处理。那时候你后悔就迟了。”
关队长和工友们左右相劝,乐烨的心火才慢慢地熄下来。他们都是干了那么久的人,大概是领教过的。
“恩!”乐烨重重地叹了口气,软软地坐在铺板上。
领到了工钱,工棚基本空了。大多数人都相约跑出去,或去打牌,或看录象看投影,或吃夜宵,还有一些受不了欲望的煎熬,就跑红灯场所去了。大多数人每个月也能寄几百元回老家,个别人,一年到头,可能连车费也没有,年年是布撞布。关队长说去年就有人过年回不了家,只好留在码头干些零活。拿他们的话讲:辛苦攒钱必须快乐花。
乐烨也领到了三个月工钱,他知道自己家里穷,潇洒不起来,也没资格潇洒。他每月最多只留两百块钱做零用,其他都寄回给妈妈。父亲去世,妹妹乐芳还在读初中,家中种着三亩多水田、四亩旱土、栏里四头肥猪,里里外外的活都靠母亲操持,她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乐烨感到身上的担子不轻,他必须抓紧每一块钱,计算着过日子。
乐烨在码头商店买了几个苹果,就回到工棚,躺在床铺上看书。《红楼梦》已经是第二回看,正看到《红楼梦》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一节,书中所述贾宝玉下身流的那肮脏之物,自己也是流过几回。当然初中生理课上说那是精子,而贾宝玉与袭人干的那巫山云雨之事,原来却不甚了解,上回同工友看录象时大概也知道了一些。那次看录象,一开始,一个年轻女子躺在床上,穿得很透明,媚眼生辉,正投向进门的男人,体格跟自己却没得一比。镜头才几分钟,就进入黄色。看了十来分钟,乐烨全身燥热,赶紧退了出来,后来就再没去看了。乐烨正有些想入非非,里面角落里却发出一声声低吟,伴着铺板的吱吱声,有点急促。乐烨扭头循着声音的来源,听出它发自关队长那彩条布围着的小间。
“队……”乐烨“长”字没出口,好象意识到什么,忙掩住口,放下书,轻轻地下床快速走出工棚。那声音大概是关队长两口子行巫山云雨发出的响声。工棚里不能呆,也没什么事做,乐烨一个人无聊地往街上溜达。
关队长在他老婆曹慧身上卖了几回劲,最后疲倦地倒在曹慧旁边,一只手搭在她胸脯上。曹慧反转来拥着关卫国粗犷发达的身躯,“嘿,你说,刚刚是谁在屋子里?”
“还有哪个?肯定是乐烨这兔崽子!”关卫国懒懒地回答。
“要你出去租房子住,你就舍不得那二百块钱。”曹慧嘟哝着,有点生气。
“嘿!有什么嘛。又不天天做这事。你每天那么晚下班,租个房子一天能住多久?你住厂里,我住这里,省钱呢!多好。”关卫国觉得无所谓。
曹慧停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有些坚决的意思,“下次,必须去开钟点房。不然,你就饿着。”
“只怕是更不好,几块三合板隔开来的房子,你想能隔音吗?去那的都是干那事的人,跟他们比赛呀?”关卫国黑黑的脸,露着一口白牙,开起玩笑。
曹慧用粉拳擂了关卫国厚厚的胸脯几下,哧哧地笑了。“就你个铁公鸡。”
“哈哈!要不是铁公鸡,怕你早就看不上我这搬运匠了啦。”关卫国看看表,下午六点多了,“起来,上街开洋荤去。”
两人起来穿了衣服,曹慧又利索地收拾了床铺。
于是两人往街上走。刚走出码头,就碰上往回走的乐烨。只见乐烨无聊地踢蹋着马路上的石子,关卫国堵住乐烨,“乐烨,怎么就回来了呀?找个人多玩会呀。”
乐烨见是关队长夫妇,自己脸变得红了,忙打招呼:“队长,嫂子,你们好!”
曹慧点点头。
“乐烨,下午你好象在工棚没出去的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关卫国带着邪邪的口气,“我和你嫂子正在帮你做豆腐脑呢。”
曹慧脸也红了,盯了关队长几眼,嘴里说着:“只有你就说得出口,人家还是黄花崽。”
乐烨脸象泼了一盆猪血,把头低在胸口里,手却不知放那里。
“算了,走,跟我们去吃。”关卫国哈哈地大笑。
曹慧也热情地邀请乐烨。乐烨本想回食堂吃,让队长那玩笑搞得不好意思,但对他们两口子的盛情又不好拒绝,只好跟他们往街上走去。这几天各个工厂都出了粮,人人袋子里有钱。街道里充满了各种方言,有三五成群吆三喝四会朋友的,有手拉手肩并肩谈情说爱的,有小老乡们逛街购物的,也有无所事事乱转的。乐烨他们三人寻了一处摊位坐下来,这种摊位便宜,只有晚上才有,也就是夜宵摊。摊位一般都是占着人行道,摆几张桌子,支一个炉灶就开张。当然,也有好一点的,租一门面,里外都摆上桌凳,客流量也就要大了。三人点了:烧鹅、小炒肉丝、一碟花生米、大白菜。关卫国要了两瓶啤酒,三人边吃边聊着各自家乡的风俗民情。
“乐烨,你们家乡结婚是怎么办的呀?”关卫国喝了一口酒问。他是江西人,湘赣是老俵呢。
乐烨把菜吞下肚,答道:“繁杂得很呢。在我们农村里呀,先是有媒婆帮着打听,谁家有没嫁的妹子,谁家有没讨堂客的伢子。根据他们的标准给配一配,觉得合适呢,就上门说媒。或是喊上伢子去看妹子,或是邀上妹子去看伢子。如果两个人见了面,觉得不错,父母也看得上,两人就可以暂时确立关系,开始交往。当然,此前双方父母都会到对方村里去打听情况,了解各自家庭的根底,这叫查根脉,看对放家名声好不好。没问题的话,男方就就要给女方茶钱,也就是定金。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双方感觉可以,那就要订婚了,这时就要给彩礼了。订婚后由男方看好结婚的黄道吉日,男方又必须准备一笔彩礼定日子,就是告诉女方结婚的好日子。经过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的过程,经过媒婆多次努力沟通,双方终于可以结婚了。”
“这么多繁杂呀。”曹慧咂着舌。
“这还是结婚前,结婚当日还有许多的习俗呢。”乐烨说。
曹慧来兴趣了,“还有什么,都说来听听。”
“抓贼呀。抓贼呀。”街道上飘出来急切的呼叫声。
乐烨对着街道坐着。只见一个年轻人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向前狂奔,带倒了好几人,引来一片叫骂声。隔着十来米外,三个女生气喘吁吁,前前后后边喊边追着,其中一人手里提着高跟鞋,一双脚丫子穿着丝袜,痛苦地踩在水泥路上。满街的人匆匆地避让,没有谁要做出阻拦的姿态。看着此景,乐烨咬牙切齿:“下得地!无法无天了。”
他忽地站起来,往那年轻人追过去。关卫国见乐烨追去,忙站起来,对曹慧:“你赶紧报警!”
曹慧嘟了一句“你们管什么闲事!”但关卫国也快速地朝那个人逃跑的方向追过去了。
不一会,乐烨就追上了。他大嚎一声:“蟊贼,哪里跑!”乐烨同时使劲一拉他的肩膀,生生地把他摔在地上。只听他痛苦地“啊”了一声。乐烨赶紧跟上,用一条腿压着他的背部,两只手把他的一只手反拧在后面。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十多个小年轻,围上来就动手。但见一人抬起一脚就朝乐烨后背蹿去,乐烨听到风声,偏身避过一脚,对旁边的人大喊:“你们过来压住他。”
想必是偷包贼的同伙。这时他们都拿出了一把弹簧刀,朝乐烨围着刺过来,嘴里叫嚷“教你多管闲事,劈死你。”见此,乐烨不得不松开压着的蟊贼,闪身避让。倒在地上的蟊贼也趁机爬起来,也从身上摸出了跳刀。周围人见此,想过来帮忙的人也退缩了,那三女生也吓得面色发白。
蟊贼越是来劲:“哪里来的野小子,你是不想活了。”他们拿着刀向乐烨一刀刀很有章法地逼过来。乐烨边招架边躲避着他们扎过来的刀锋,几脚起落将6人踢翻在地,混战中因躲避不及,还是被一刀划过了前臂,鲜血渗出来,大滴往下落。其他人见机又持刀刺过来,乐烨不顾伤痛,继续与他们周旋、搏斗,其中有两人被乐烨踢中小腿,造成骨折,倒在地上直嚷嚷。其他凶徒见此,略显胆怯。但毕竟他们人多,又有凶器,一阵围攻,乐烨缺乏实战经验,好汉难敌四手呀,他只好采取防卫拖延时间,也防止他们逃散。见乐烨阻止他们逃离,凶徒更是红了眼,一顿乱刺乱砍。就在一歹徒持刀要扎中乐烨左后腿时,关卫国已经拎着一条塑料凳赶上来,直接往蟊贼头上砸去。蟊贼见此,忙收刀躲让,乐烨方才逃过一劫。NND,蟊贼还是练过的了。
街后头响起了警笛声。蟊贼见势不妙,乱挥着手中的刀想冲出去。乐烨和关卫国越战越勇,混乱中把蟊贼全部放到。十多名警察和治安队员冲进人圈,将十一名歹徒扣了塞进三轮警车。乐烨将过程简单向警员说明后,趁此忙乱拉上关队长急急地走出了人群。
等到人群再记起他们,已经找不到他们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