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明亮,在紫禁城的街巷中走路几乎不用打着灯笼。杨贺庭急匆匆的穿梭在高墙中,前面领路的小太监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他的心中却只有烦躁。
载恒在海上遇到风暴的消息传来已有十几日,这十几日以来,杨贺庭完全失去了主心骨,那个能带着大伙儿创造奇迹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世界仿佛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说好了带着自己向权力最高峰的人复仇的。载恒就这样死了,哪里还有报仇的希望?
杨贺庭灭门时只是个穷侍卫,家里只有媳妇和儿子,媳妇还好说,一想起自己那只有两岁却聪明伶俐的儿子,杨贺庭就心疼。
杨贺庭跟着小太监一路小跑到了储秀宫门口,李莲英正在门口迎接,见到杨贺庭便上前抱拳道:“杨大人有礼了。”
李莲英为人不错,平日里人缘极好,对杨贺庭也是十分客气,杨贺庭见他行礼,赶忙还礼,口称:“李公公有礼了。”两人便一起进了储秀宫的院子。
李莲英随在前引路却让出了半个身子,一路小跑过来的杨贺庭倒是觉得轻松了一些。李莲英瞅了个机会,低声在杨贺庭跟前说道:“伺候皇上的小德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从宫外给皇上弄了本春宫册来。东边那位知道了,今儿给发落了。”
杨贺庭拱拱手表示了感谢。杨贺庭今晚当值,大半夜的被小太监给叫了起来,便大概知道什么事。自那年上元节八卦教刺驾之后,慈禧就时常做噩梦。后来好了些,平白无故的是不做噩梦。但宫里只要一出人命,慈禧当晚必定噩梦失眠,而且失眠眼中,几乎一晚不睡。
御医想了不少法子,没一个管用的。倒是慈禧自己觉得心病要用心药医,有一日发病正赶上杨贺庭当值,便把杨贺庭叫来守门。原本是没办法的办法,全当试一试,结果却是真的管用。
慈禧是有办法医自己的心病了,却苦了杨贺庭。原本杨贺庭已经是堂堂的八旗副都统了,为了报仇才主动请了还兼着宫里侍卫的差事。结果仇还没报,杨贺庭却要守卫仇人香甜的美梦。所以每次在慈禧门口站岗的时候板着张脸冷若寒霜倒真有几分门神的样子。
这站岗一事杨贺庭早已干的轻车熟路,门外靠右的位置一站便摆出了那张冷脸。这个位置也是太后指定的,杨贺庭估计是内室里多少能瞄到这个位置的人。
“是杨大人到了吗?”屋里的婢女轻声的问了一句。
杨贺庭也不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故意高声道:“微臣杨贺庭奉命值守。”
屋里面沉默了下来,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婢女突然打开了房门,对着杨贺庭说道:“杨大人,太后召见。”
杨贺庭不由一怔,虽然他经常值守,但从未被宣召进屋,今日不知为何出现这种情况,倒让他有了林教头带刀进白虎节堂的感觉。但太后宣召不得不从,再加上他本就焦躁,干脆硬着头皮,一提衣袍跟着侍女进了屋内。
慈禧自然是不能在卧室接见外臣,杨贺庭进屋后便见慈禧坐在正堂上,前面还挂了珠帘,有些隐隐约约。杨贺庭心中有些忐忑,屋内也热,跪在地上行礼,就觉得鼻尖冒汗,后背发热。
“杨大人可是不愿为哀家守夜?”慈禧悠悠的声音传来,杨贺庭却觉得放松下来。
杨贺庭跟在载恒身边久了也学了些心理学的本领。慈禧夜不能寐又觉得杨贺庭不愿守夜,但声音却温柔没有怒意,说明慈禧此时并不焦躁。杨贺庭自知刚才屋外应答的时候言语间有些不耐烦的意味,想来是慈禧是察觉了自己的怨气,故而才有此一问。
杨贺庭心理放松下来,便觉得屋内有股香味,那香味特别,熏香中夹杂着一些兰花香气,倒是十分好闻,又觉得着香味熟悉。闪念间想起,实际每次见到慈禧都会有这种香味,只是太过淡薄。想来此时屋内不通风,所以香味加深了。难道是体香?
“微臣不敢。”有些胡思乱想的杨贺庭假装着惶恐的伏地说道,“微臣只是当值有些疲倦,为了提振自己的精神声音大了些,请太后赎罪。”
杨贺庭在两宫太后面前一直就是刚直的形象,故而慈禧听了他的解释便也点点头。慈禧未加思考的说道:“倒是劳累你了。”
“微臣惶恐。”杨贺庭敷衍了一句。
“你如此操劳,哀家倒是应当奖励你些什么。”慈禧这话倒是发自真心。心头一动,试探着问道:“之前我听醇亲王福晋说给你说过几次媒,你都没答应,是何原因?”
“你还敢问?”伏在地上的杨贺庭心里不由一庝狠狠的想着。嘴上却说道:“微臣对亡妻难以忘怀,倒是让醇亲王福晋费心了。”
“倒是个痴情种子。”慈禧像是赞许的点了点头,但心里想着却是当年她杀杨贺庭家人的事情。想到地上跪的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男人被自己杀了老婆孩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逐渐爬遍全身。她自信自己所做的事绝不会败露,却不知道,那执行灭口的人虽然都被她下令灭了口,但参与这件事包括安德海在内的其他知情人在近些年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去。感觉良好的慈禧太后又继续发问:“你虽痴情,但总要传宗接代吧。”
这话真正的刺痛了杨贺庭的神经,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慈禧。在这一刻,杨贺庭几乎想要从地上一跃而起,冲过去杀死她。房间里只有柔弱的婢女,外间也只有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这也许是个机会,但想起载恒说的,仇人不只是慈禧一个人,还有慈安太后,理智再次回到杨贺庭的脑子里。
杨贺庭直愣愣的看着慈禧,脑子里的两个念头斗争的瞬间。慈禧脑中也不由一怔。
召见杨贺庭之举本就是临时起意,所以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太后并未梳妆,也只穿了件睡觉时穿的里衣。原本料想在堂上垂帘,堂下的人只能看个大概。可杨贺庭这样肆无忌惮直盯着自己,想来是能看个一清二楚的。尽管里衣比那后世的秋衣秋裤还要保守,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慈禧还是有一种女孩子被人视线侵犯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怎么可以这么大胆?
他视线里时而燃起的炽烈,叫她心绪不宁。
两人都说不清彼此对视了多长时间,他们觉得这对视的时间很长,但实际也许很短。又或许感觉很短,时间却很长。
直到几个瞬间过后,杨贺庭的理智战胜了冲动,他赶忙低下头,后背上的汗终于湿透里衣。努力回忆刚才慈禧的话语,仓皇的找出借口:“我……微臣已经有喜欢的女子。”
慈禧却比杨贺庭反映迅速,在他移开视线后,迅速的冷静下来。打趣的问道:“是哪家的闺秀?哀家可以替你做主。”
杨贺庭哪有那喜欢的人,只能顺着慈禧的话音,在脑中虚构其穷小子爱上富家千金的狗血戏码:“微臣与她相差悬殊,不愿强人所难。还望太后体谅。”
慈禧会心一笑,仿佛是体会到了杨贺庭的什么苦衷,只是点了点头,笑着再次感谢了杨贺庭的深夜值守,便叫他回当值的地方,看来今晚是不用杨贺庭在门外站岗了。
今夜注定无眠,也许是金婚噩梦,也许春梦无痕。
第二天早上下了值的杨贺庭依然焦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前门大街一座茶馆时,偶然听到两个茶客聊天。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一骑快马进京。”
“什么事啊?还劳您贵大爷费神。”
“嘿,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位敏(悯)郡王又活过来了?”
“呦呵,这死死活活的……”
在杨贺庭得了消息后终于平息心中烦躁,回家美美的补觉的时候。苏毅恒被人带到了载恒临时的办公室。
载恒从日本归来,第一站停靠了旅顺港。此时的旅顺港已经成为了辽东的经济中心。制造业和商业都十分发达。敏郡王载恒在海上遇风暴失踪的消息传出来后,却给旅顺引来了一场不小的麻烦。
消息一出,原本老实的肃顺突然发难。先是囚禁了负责监视他的老五。然后就带兵来了金州卫,想要接管敏郡王府在辽东的所有产业。
肃顺是敏郡王府在辽东发展的橡皮图章,也是辽东发展欺上瞒下的重要环节。他既然心机深沉的能够囚禁身为粘杆处十三太保的老五,自然对辽东的发展情况有所掌握。载恒的失踪使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契机,固然发动了自己积攒的全部力量,想要摘了载恒发展辽东的果子。
在危机时刻,苏毅恒站了出来,仅凭着一个天工义塾校长助理的身份,就解决了危机。营救出老五,降服了肃顺。
载恒一到旅顺却并未急着见这位英雄,而是按部就班的了解旅顺的发展情况,为肃顺的不乖善后。知道最后,才抽空见了苏毅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