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成二的爱情吧。

其实,爱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自古圣贤都说不清的东西,我更就说不清了,所以,在这里,我只是老老实实的记录了成二的爱情,而不是说关于他爱情的坏话,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记录,就表示事情是有根有据的,这次爱情,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不是成二的梦话,也不是我的怪诞想法,它真的发生过。

我曾经问过成二,谈过几次恋爱,其实,关于爱情的话题,是他先来请教我的,所以我才会问他的罗曼蒂克史。

成二歪着脑袋扳着手指头数了数,那样子,就像是一个秋后丰收了的农民沾着唾沫数钞票一般,他从大拇指数到尾指,又从尾指数到了大拇指,最后握着个拳头抬头望天,感叹一声。

“哎,一言难尽”

这个成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了呢?

于是,我就用望着一个古今稀有的大情圣一般的眼神望着他,实在是想不出,他的爱情,有多么的迂回曲折,荡气回肠啊。

好在,感叹过后,成二终于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说大大小小的,经历过很多吧。

似乎,成二说起来也犯迷糊,但是这句话,在我听起来,既像是在向我求证,又像是不能自己确定的口气,总之,听了这句话,我还是佩服他的。

毕竟,他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穷人,在这个很物质化的年代,一个穷人能谈大大小小的好几次恋爱,实在是恋爱资源的不合理分配啊,说实话,我都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和他比起来,我倒是应该请教成二关于爱情的问题。

而且,我有些相信他了,看来,他的爱情,的确有记录和述说的必要啊。

鉴于成二说的这么含糊,而我又好奇,想全部知道,所以给他出主意,说:“你从大到小说,或者从小到大说。”

可是这个成二,偏偏分成中间与两头来说,他说两头是小的爱情,不值得说,大的爱情放中间,好好说,表示对爱情的尊重。

和我讨价还价一番,终于,成二自己不耐烦了,鼻子一抽,袖筒牢牢的筒成一字型,扬起下巴,斜视着告诉我,只愿意说大的爱情。

我只好听之任之。

毕竟,那是他自己的爱情。

成二虽然说不清谈了几次恋爱,但是他却始终强调唯一的一次正式的爱情,说那样的爱情,是他们成家祖上积了八辈的阴德,才换来的。

可想而知,这次爱情对于成二人生的意义,毫不夸张的说,这次爱情,改变了成二模糊的人生观和虚无的价值观以及飘渺的世界观,还有那可有可无的爱情观,总之,它几乎是重塑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成二。

关于这次爱情事件的女主角,我和成二商量后一致决定,隐瞒女方的名字,因为,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我就用M来代替她吧。

据说,M是个很孤傲的人,她的孤傲,只有成二一个人懂,在我看来,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能够产生爱情的充分必要条件吧。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从他们相识那天开始说起吧。

这或许是一个时代的错误,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时空里,让成二和M相遇了,因为我翻遍了古今中外所有被历史所记载的爱情故事,都没有找到能够为成二的爱情模式提供理论支持的先例,所以,我断定,这纯粹是一种偶然,但是对于相信命运的成二来说,这种偶然,就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我说:成二,你爱的可真是空前绝后啊!

成二没有听出来我言语里隐含的意思,以为我是在赞美他的爱情,于是接我的话茬,说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成二,成二的爱情,也就独此一绝!”

于是,我再次佩服成二因为爱情的滋润瞬间爆发出的智慧灵感将我抢白的哑口无言,同时内心再次鄙视自己的卑鄙与龌龊,分明,这一刻,我是嫉妒成二的啊,因为爱情。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初见,总是印象深刻的。

成二说,那天的太阳,很圆很大,是他成二从娘胎里出来,长那么大,唯一记得的一次抬头看天,记住的太阳的样子,因为前天晚上,成二就做了好梦,于是第二天,从太阳刚从山尖尖上冒出头来,成二就跑到村头那棵大槐树下去晒太阳。

在我的老家,人们都是喜欢晒太阳的,尤其是老人,更尤其是农闲时候的冬天,老人们总是扎堆蹲在墙根或者是村头巷口,眯着眼睛,嘬着旱烟,晒着太阳,过着不紧不慢,生命里剩余不多的日子。

要不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一个美梦,成二是很喜欢和他们为伍的,因为在老汉堆里,成二总是能够找到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那是一种生命的优越感。老汉们也是唯一能够带给成二卓越感的不可或缺的特殊群体。

夏天的太阳冒尖,大概是八九点吧,或者更早,我一向是对时间没有概念的。总之,那天,成二起了个大早,淹着嘴喝了几口凉水清醒了一下,怀里揣了个馍,急匆匆赶到了村头老槐树下,准备晒起了太阳。

起先,一个人晒太阳,对于成二来说,是一件新鲜的事情,身边没有了老汉们擤鼻咳嗽打鼾放屁并夹杂着混合在旱烟浓烈的烟臭味中那喋喋不休的聒噪声,成二着实觉得这一刻是惬意的。

人生啊,总是要有不同的样子,才能够叫做人生嘛。

这也是成二的原话。

独处的新鲜感,一瞬即逝,成二又有些焦虑了。

他先是迈着步子,在树下转了转,摇摇头,似乎是对这棵歪脖子槐树有什么不满意,所以又连着转了几圈,他的屁股才对准了那个被众人屁股蹭的油光发亮的半截外露的老树根,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成二才觉得有一些不妥,那就是,平时,他和老汉们在一起,总是手舞足蹈情绪激昂的像个演说家,而此刻,他那青筋暴突,枯瘦干裂,习惯性需要在空中挥舞的双手,不知道应该停留在何处?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也是个让成二难受,并坐立不安的问题。

他的双手大概在空中停留了三分三十秒左右,接着,没有意识的,毫无征兆的停留在了怀中那个馍上,这个动作并不是解决了手的停留问题,而是又带来了一个难题,那就是这个馍,是成二的干粮,今天的午饭,那是不能动的,而尴尬的是,那一刻,成二仿佛不知道如何处置那双手,那双不受自己控制,好像脱离了自己这个本体的别人的手。

就这样,他和那个馍整整对峙了大约有一个小时,最后,成二举手投降,三下五除二,消灭掉了那个馍。

接下来,吃饱了的成二更觉得时间的无聊了,他站起来,骑上歪脖子大槐树的枝条,抱着树干像只水獭一样轮了几圈,也赶跑了树上的一窝乌鸦,因为乌鸦是不讨人喜欢,晦气的东西,赶跑了,是应该的。

成二独占了那棵歪脖子大槐树,获得了一点成就感,毕竟,和那些乌黑乌黑的鸟类畜生比起来,他还算是厉害的人。

树上树下,高低远近,成二伸长了脖子举着他那干瘪的如同腊月里蔫巴巴的马铃薯一般的脑袋东张西望了一遍,除了一眼望不透的那些山头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了,而且,一棵树的乐趣,成二很快的领略了一遍,然后,再次失去兴趣了。

看看树荫,日头才走了不到一杆尺,成二真恨不得骂那不通人性的日头,为啥走的那么慢?眼看到中午还早,自己已经吃过了午饭,就不能再吃第二顿,所以,越发觉得时间难熬。

百无聊奈的成二,开始闭着眼睛躺在树叉上睡觉,来打发时间。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对于忙碌的人来说,它总是不够用,但是,对于像成二这样的闲人来说,时间,真是不好的东西。

成二的时间,的确太多了,多的他不知道如何去花,此刻,时间就像是一个遁不脱逃不开扔不掉汗津津的烂汗衫,套在了成二的头上,让他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