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半

里南镇虽算不上繁华,但平日里街上也还算热闹。今夜行人却寥寥无几,而且一路上遇见的几人都是行色匆匆,最可恶的是本该高挂的月亮也适时的跑到了云里偷闲,为这七月半的鬼节平添了几分阴冷诡异的气氛。

苏兴妹此刻才想起了早上出门时母亲的叮嘱,让她晚上一定要早些回家,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没有听母亲的劝。

苏兴妹白天在一家私人画室教几个孩子画画儿,下午五点以后她又得坐公车,从镇上赶到闹市里面摆地摊,卖饰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虽然是摆地摊,但这项经济来源给她和母亲带来了不小的收益。

母亲双腿残疾,又有畏光症在身,常年见不得光,所以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每天在家里绣些十家绣,晚上苏兴妹再拿去卖。奔波久了也就成了习惯,不管再难苏兴妹都一直坚持着。无论如何坚强,可是有一点一直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怕黑,不管再逞强再伪装,骨子里对黑就是与生俱来的恐惧。

此时她挎着大大的提包,三步一回头的向前走着,越走越紧张。更害怕的是回家还要穿过那条坏了路灯的胡同。这让她紧张的脚步都要乱了节奏,一个趔趄竟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顾不得白日里的漂亮,更管不得嵌进手心里的碎砂石,瞬间她就爬了起来,踩着高跟鞋咚咚嗒嗒地小跑起来。跑着跑着她清楚的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跟着自己,而且还离得很近。虽然害怕但耳朵还是灵的,心想着不会是鬼真的出来抓她,这下真把她吓得不轻。

哪管得了什么赚钱的包,丢开包拼命的跑,没跑出多远就感觉自己身子和心不在一个节奏上,两腿已经泛酸,双脚被挤得破了皮肉,十指连心的痛直奔心底。

心比天高的苏兴妹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刻也只能折服了,她喘着粗气,双手拄着膝头停了下来,终于放弃了,如果有鬼凭她两条腿怎么可能躲得过,吓死或累死都是死,反正也不能更凄惨些。

她一停下来,胡同里那个尾随其后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现在清醒了,也回过了神。什么尾随自己的声音,什么鬼跟着自己,这都是她自己想出来吓自己的。不怕人吓人,最怕自己吓自己。

刚才紧张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声音那只是胡同里的回音罢了。想明白了,她也摇着头笑了,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个二百五胆小鬼,吓死也是活该。

既然没有鬼,那她还得回去把刚才扔下的包捡回来,那里面可是她的希望呢。

慢慢摸索着向刚才丢包的地方走去,不远处看到两坨黑黑的东西,她开心的朝目标走去。

“啊——”苏兴妹只觉得脚下一空,心里一凉,想着这是哪个没天良的拿走了下水道的井盖,她本能的想用手抓住什么,抓住的东西跟她一起往下掉,胡同里只留下一声惨惨的回音。

江北城,树林旁的小河边,阳光穿过树枝照在水上不断闪着波光,几个穿着一致的女使们正在用棒槌敲打着衣裳,远远的就能听见她们的说话声。

“灯芯姐,你说还能找到苏娘子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神色担忧地问。

“紫玉,你别再多话,苏娘子在七月半夜里走失的事儿是府上的忌讳,老爷和大夫人都说过不准再提的,小心此话传到主子耳朵里,咱们这些婢子可就不是讨板子那么幸运的事儿了。再说这七月半才过大家还是小心点儿。”被叫作灯芯的婢女望着河水长长的叹了口气。像她们这些丫头小厮的犯了什么事儿,主家虽然没权把他们弄死,但也是有权利把他们送出府卖掉,所以他们时时都得小心侍候着,千万别惹得府上的主子们恼火。

“姐姐们快看。”此时有人又叫起来,打断了灯芯的叹息,也把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不管这是谁喊出的声儿,几个女使都朝着喊话的丫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河对岸有明晃晃的东西闪着她们的眼,是什么物件看不清,但想来必是好东西。

“快些个儿大家都过去看看,莫不是捡到什么稀奇的宝贝了。”灯芯用手在身上随便的擦了两把,便带着其它几个婢子准备过河去看个究竟。

清晨的河水,冰冰凉凉的还是有些不好受,四个婢女相互搀扶着趟在河水中,眼见就到了对岸。谁也顾不得裤子裙子浸湿后的难受,都兴奋的朝那发亮的东西奔去。

“呀,是苏娘子。”跑在最前头的灯芯一眼就认出了歪躺在水藻边,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不醒人世的苏娘子,虽然她此刻穿着怪异,可长相绝对是错不了。

其它几个婢女头都吓得失了神,呆呆的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灯芯立马跪坐在苏兴妹身边,试探着她的气息。

“快,抬回去,还有气儿。”灯芯大声的招呼着,抬上快断气儿的人往府里赶。

盛府

盛府也算得上江北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虽算不得名门望族,但也是长盛不衰,风光了几代人,名声是极好的。

只要说起盛老爷,那也是江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善人。所以大家都还买他几分面子,乡里乡亲的也算是说得上话儿的主儿。

而此时的盛府却乱成了一团。

檐下回廊上,盛老爷盛夫人来来回回的走着,仆妇丫头们也不敢闲着,大夫送走了又请,一个两个三个,都说苏娘子没治了,这可急坏了盛老爷。

“再去请,把江北城有名的大夫都给老夫请了来,就说谁治好了我的兴媚儿,老爷我重重有赏。”盛老爷双手负于身后,对站在院子里的家仆们说着。

小厮应声四散,疯快的向门外跑去,怕是慢了都会糟殃一般。

“老爷,别急坏了身子,这也是她的命,也怪她是该有这些劫难的。”苏夫人说完,自己先拿着帕子掩面而泣。

“妇道人家,休要乱言。”盛老爷皱着眉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夫人的话。

折腾了半晌,院子里已经排了不少的大夫都在低声议论着。

这时屋门开了,一个仆妇拿着药箱,身后跟着位大夫走了出来。

“许大夫,怎么样?”这先问话的还不是盛老爷,而是站在院子里等候着的那些个大夫。许大夫也是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所以大家也都是以他马首是瞻。

盛老爷和盛夫人立刻围了过来。也顾不得主家该有的首先发言权被剥夺。

许大夫神态自若,转身向盛老爷夫人拱手作着揖,缓慢地说道:“老爷夫人可放心,小娘子无大碍,就是呛了水,又受了凉,也不是治不了的毛病。待在下开几贴药煎了服下,不日便可下床,只是这娘子身子弱,还需要好好调养才是。”

许大夫拈着胡须道,他不明白盛府这样的高门大院,怎会让那小娘子穿得百般怪异,心想着如此着装真是伤风化俗呀。碍于面子,他只能皱着眉头背起了药箱离去。

盛老爷与夫人一听还能救,脸上呈现出难掩的兴奋。也不忘了之前许下的承诺,忙唤了小厮带着大夫们领赏去了。

盛老爷双手合十,感谢着上苍的眷顾,心中大石也算落地,亏得无大碍,否则他无颜面再见远在江南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