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项羽之死

一、四面楚歌

夜凉如水,月残似钩,肃杀的静寂中突然响起四面楚歌,仿佛十里埋伏的战场上无尽的厮杀与呐喊,又仿佛无限逼近的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一张不知名的罗大巨网,网住了多少英勇的将士,一道不知名的锁链,束缚住了曾经西楚的霸王。

满溢的绝望从不知名的缝隙里流淌出来,无情而冷漠,肆意而张扬地吞噬着一寸一寸的光芒,破碎着,幻灭着,黯淡着。烛火摇曳昏暗不定,是谁的面容在模糊而诡异地跳动?是谁的唇角发出若有若无的低声窃笑?那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悄悄拨动谁的命运,游戏着谁的悲伤?

这沉重如墨的夜色里,隐藏着一位未路英雄的棺材,它如附骨之咀一般早已锁定了他。

二.霸王别姬

帐中。

凝望着心爱的宝马与美人那精致的面庞,他终于忍不住慷既悲歌。一曲悲歌,几多的豪气与骄傲,几多的沉郁与苍凉,又几多的无可奈何。想起自己胸怀天下,志在千里,想起自己纵横捭阖笑傲诸侯,想起自己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到头来,竟连自己的宝马和美人都周全不了,他不由心痛如绞,又如遭万斤巨石重重一击。

莫大的讽刺裹挟着巨大的悲哀,将他的心覆盖成一片冰雪的荒原。而这荒原,这冰雪还越堆越高。

在这摇曳的烛火下,他凝望看她,她也凝望看他。

这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啊,仿佛一样一万年也难以诉说这一刻刻,永恒的瞬间,他心甘情愿地跌进这温柔漩涡。

美人柔和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灼伤了她吹弹可破的如玉雪肌。她朱唇轻启,却迸发出尖锐高亢的音符,仿佛受伤的幼兽发出的短促而急迫的啼叫。

”汉平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随着剑身一声轻吟,淋漓的鲜血,已红透那湛蓝的宝剑,划破了浓重的夜色,也在他的心口划开一个痛彻心扉的伤口。

他的心脏猝然一紧,几近窒息。那一抹血色深深刺疼了他的眼睛,更深深刺痛了他的灵魂,似乎变得遥不可及来。一声绝望的嘶啦,低沉而嘶哑,如同颠狂的野兽发出混乱的咆哮,在这夜色里传得很远很远,直延伸到那夜色的尽头,惊走无数潜伏的、伪装的、隐匿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妖魔鬼怪。

那堆积的冰雪似乎在一瞬问临界崩溃,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猩红的泪,混合着飞溅起的鲜血,一同坠入那无尽的深渊。

他的心,一点一点坚硬,一点一点冰冷,一点一点刚强,一点点嗜血。

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当他过定无法成就帝王的无情时,美人的柔情便成了一把世界锋锐之最的利器,来回地凌迟着他的心,一遍又一遍,他只有千疮百孔,只有伤痕累累,只有鲜血淋漓撕心裂肺,咬牙忍受这千刀万剐,这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这份自己酿就的苦果。

三.东城快战

两军对峙,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猝然临之而不乱,冷冷的双眸冷冷地射向鼓荡的大风中四伏的危机。

一声大喝,单枪四马如入无人之境,他估佛回到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不可一世,所过之处,血流漂橹,教那故军心惊胆裂。

“我站在烈风中,狠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无尽的力量灌入他的长袍,灌入他高大的躯体。这末路的悲凉,也不能压垮他的自信,削弱他的骄傲,折损他的英勇与豪气,哪怕一丝一毫。

他的霸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变幻如森冷月光,不断逼近敌人的咽喉,淋漓的鲜血肆意地喷通而出,早已将那猎猎作响的衣衫和随风起舞的长发尽数染红。

是狂欢的盛宴,是亡灵的召唤,是死神的脚步,是幽灵的锁链,是寒枪的冷芒,是妖异的血瞳,是他——睥睨的君王,信步游走在这冷漠的战场。

溃围,斩将,刈旗,电光火石之间。

东城,是他的独角戏,是他一人的倾情演出,是他生命中重后一次的痛快淋漓,凋零前的极致璀璨。张杨地怒绽,生命的绝响!

他崛起于陇亩,力能扛鼎,破釜沉舟,起兵八载,身几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他的英勇,是无人逾越的高度,无人攀登的山峰,他生命中的绝响,是无人望其项背的遥运,是无人能够企及的神话。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四.乌江自刎

大江奔涌,逝者如斯,他默然。谁能想到,八年未尝一败,一败便是如山倒,瞬间倾覆一切,宝马、美人、将士、江山、尊荣……他固然知道,只须一低头,便足以苟全性命,亦足以王也。但,死亦人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更何况他何曾畏惧过死亡。他笑了,笑得如此苍凉,只是在那苍凉背后,又激荡着多少的尊严,多少的骄做,多少的体面。

一世豪杰,铁骨铮铮,又怎能自己折断自己的背梁,成为他人耻笑的对象?

英雄,可以被毁灭,但绝对不能被打败。

他的颈动脉事飙射出滚烫的热血,空气中却弥漫着冰凉的血腥味,他的心脏渐渐安静,仿佛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守为玉碎,不为瓦全,他的失败,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