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张妈下去了,旖桑将手中那大半盅甜汤随手搁置在了床头柜上,习惯性地轻挑了一下眉毛,亮开了嗓子:
“哥哥你爱我哥哥你爱我,哥哥爱我比我爱哥哥多,
哥哥你爱我哥哥你爱我,哥哥爱我比我爱哥哥多。
夏天里炎日长,秋天里看叶落,到了春天春天里更难过。
只要哥哥陪伴着我,漫漫的冬日我不嫌寂寞。
我若问你对我的爱心像什么,哥哟滔滔的大海滔滔的大海,比不上你的心窝。
滔滔的大海滔滔的大海,比不上你的心窝,比不上你的心窝。
哥哥你爱我哥哥你爱我,哥哥爱我比我爱哥哥多。”
也不知是不是嗓子被甜汤酿到了的缘故,她婉转甜美的歌声中时不时渗出阵阵不搭调的酸涩幽怨味道,但脸上倒是浮现起一副美滋滋格外陶醉的神色不停哼唱着,似酒过三巡微醉般不由自主地轻摇起单薄的身躯,踏着“慢三”舞步款款向衣橱方向靠近。悠长的一声“吱吖”响起,她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她站在启开的衣橱门前,冲衣橱里头探了一眼,没多犹豫便拎出一件淡湖蓝色中袖掐腰真丝旗袍,轻轻掸了一掸便给自己换上了。夏旖桑转过身子冲着梳妆台上的大镜子照照,一头微卷的黑发凌乱得略显狼狈,她并不在意只伸手捋了捋额前一刀齐的流海便也不再打理。她缓缓踱步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台面上离自己最近的那管口红,打量了半晌却又放下了,大约原本她就是不准备饰妆的吧。立了冬天气就冷了,旖桑不太分得明白二十四节气,但凛冽的寒气穿透衣裳沿着脊骨向周身爬开来这感觉还是明朗的。她又一次拉开了衣橱门,挑来拣去了一阵子,终于选中了一件烟灰色貂皮坎肩。她走出卧室顺手将门带上,径直朝正厅去了。
熹微的晨光穿过彩绘的玻璃窗打在她白皙得略显病态的脸上,夏旖桑整个人半倚在了窗框之上,她撩起电话机听筒看似随意地转了几个数字。她那纤细的手指好似雨后新出的笋芽儿尖娇嫩,又宛如彩云中蹁跹的春燕灵巧地划过转盘绕上了电话线,一圈一圈再一圈,她绕着电话线玩儿了起来,面颊上荡漾开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
“喂,让你们大小姐来听电话。嗯,珍儿吗?我是桑桑,一会儿来我这儿吃午饭吧,问问黎汶汶、葛寒芳她们要不要也一块儿……肖大小姐那儿,嗯……你也替我去问一声罢。嗯?你大可放心的,昨儿的缺席她打心底里是不会怪罪我的。呵,我们这拨同学的确是挺久没聚了。唉,好好,好的。那也只能劳烦你了,一会儿你早些个儿来呀,我做了山楂糕犒劳你咯。嗯嗯,那先挂掉了咯。”
搁了电话,夏旖桑从紫檀木茶几上的果盘里抓起一把糖炒栗子,一面轻手轻脚冲着大门走。
“太太,您这样可是不行的呀,怎么能穿这么单薄就出去了。”张妈不知是何时出现的,蹙起眉脸色泛出一丝来不及遮掩住的怒意急匆匆赶到大门前要拦她。
“楚小姐快到了,我就是去门口站着看看,接接她。”
“这寒冬腊月的,就穿这么一点点儿衣裳哟……太太,这可不可以啊!你这么个样子,要是出了去一定是会被冻坏的。”
“张妈,你怎么还没把香料熏上呀,哎呀呀,你倒是快去忙吧!一会儿她们就要来的呀!你看看我好好的哩,我就到院子里走走,吃着栗子等楚小姐来么,要么你再去帮我找件厚实的衣裳来,我披上。”
“太太,这香料……唉,”张妈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她愣愣地将挡着门的身子一点点让开替旖桑开了门,便赶忙跑去拿衣裳去了。旖桑隐约听见张妈从她身边经过时嘴里喃喃念叨着“作孽啊作孽”,她怒了努嘴不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门外头的寒冷仿佛是与她原先所处的世界不符的,腻丝丝的寒气猛扑到身上竟还能透出点儿腥气味儿。此刻,夏旖桑的手中握着的那一把栗子显得格外热烘烘,她剥了一个塞进口中,甘甜的味儿在舌尖搅开,她满意地笑了。“的·的·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上的卵石为她消磨着时间,旖桑好像还真是在等人似的,显着一脸等得不耐烦的懊恼。
“桑桑,你站在屋外头做什么?就穿这么一丁点儿啊,啧啧,作死啊,你当现在还是三九伏天?!”
“出来接接你的,”旖桑冲着楚尚珍笑得天真,“来,我们进去。”口吻中却单单只能辨得出是命令的气息。
“桑桑,你且慢,我有句话语要对你讲的,”尚珍拉住了刚巧要背过身去的夏旖桑,解下自己的身上的裘皮大衣面对面给她披上,“我想站这儿同你讲,这样该是能让你更清醒点儿的。桑桑,我也只能劝你多看开点,男人嘛多情终归是平常的事情。原本事体可能是不大,就不要搞得太难看了吧。其实我是挺后悔的,当时真不该就这么心直口快地把看见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说给了你听。唉,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事实上对你而言不知道总归是会更开心点儿。”
“珍儿,你说有句话语要说,结果说了这么多句啊。”旖桑不自觉别过头噗嗤一笑,那笑意卡在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已局促地转回了头。她原是要继续说什么的,但脑中思路还停留在分析自己刚刚所表现出的举动是否得当阶段,故而一时间旖桑也就来不及组织好言语,张张嘴却没能出声,这使她感觉有点尴尬。好像是有寒冬的风儿从她身边扫过,一阵寒意令她身子微颤,在转瞬间她那由涣散突然变得清明的目光正好对上楚尚珍一脸窘迫,她干咳两声佯装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你弄错了,其实是你什么也不知道,结果使得你自己不那么快乐了。他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夏旖桑带着笑意推开了门往屋内去,走了几步她忽地停住脚步,她转过身痴痴睁大了眼睛看着楚尚珍道:“无论这一切带来或将带来什么,是成就或是摧毁,我都无从去怨恨,这一切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们给我的。”
“是说驯养的鸟在笼中,自由的鸟在林中,时间到了,他们相会,这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