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2月3日(一)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十二章12月3日(1)

尽管海连湾的夏天一样有热辣辣的阳光,但人们从来没因为海连湾夏天的炎热而苦恼。最热的夏天,海边沙滩上像等待下锅饺子一样到处挤满了人,炎热不失成了一种乐趣。从而也给海连湾带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财富。遮阳的躺床上美女展露着奶油一样鲜白的胳膊和大腿,沙滩上追逐的孩子,顺着涌动的海浪游得看不见身影的汉子。各种各样吃食和冷饮似乎不是为人们干渴和饥饿准备的必需品,花色的新奇、口味的独特吸引着人们食欲。一双双痴迷的眼睛望着远海航行的大船,一艘艘大船也在领略着岸边画图中的景色。掀来丝丝凉意夹杂着淡淡鱼腥味的海风,惬意的感受不知迷恋了多少人,吸引了多少人。人们没有理由不把这里称之为好地方。

显然,习惯了北方生活的人们,对炎热并没有过怎样的抵触。夏天,偶尔的酷热只是试探着在人们的记忆里搅扰一下,人们还没来得及产生厌烦,很快就过去了。相反,人们对于冬天寒冷排斥的心里几乎近于恐惧。寒冷的时候,人们最大的希望莫过于阳光带来的温暖使生命活跃起来。寒冷着实给人们带来了说不尽的苦头,没有科学实际用来证明,长期在极端寒冷环境里生存,会使人养成脾气暴躁的性格。那些躲在屋里围着火炉取暖喝酒的爷们儿,除了奈何不了老天的秉性,一点也不喜欢寒冷把他们置身于束手束脚的状态。始终认为狗吐舌头的日子总比鸡立脚时候好过的多。然而,这些离开北方冬季的寒冷,置身于阳光暴晒带来高温环境的人们,以前的认知感彻底被颠覆了。酷热生发的烦躁一点也不比家乡极端寒冷带来的情绪差。除此之外,强烈紫外线施加的那种烧灼的疼痛使人对那里的阳光简直失去了好感。这种带有情绪的心理几乎随处可见。

傅铭宇离开办公室朝着锅炉方向走去,跟他接触习惯的人早已知道,不管外面的天气多么恶劣,只要有人还在干活他是不会老实待在办公室的。一来工人们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他可以帮着处理。二来只有亲身看着工人把一项项任务完成心里才踏实。离锅炉不远的空地上,有两个工人正拿着长长的钢钎在撬一块厚厚的钢板,准备挪到锅炉下面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切割用作安装材料。开始的时候,钢板被其他的设备牢牢地压在下面,锈迹斑斑好像跟水泥地面生发了浓厚的情谊。两人撬了几下纹丝不动。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顽固,”一个工人说着扔掉钢钎去找适合的支点去了。

“什么鬼地方?钢钎都晒得烫手。”另一个工人嘴里也嘟囔着,擦了一下脸上的汗。

谁的心里都有这样的怨言,银白色的工作服除了体现队伍的整体形象,还能阻挡阳光对皮肤灼痛的伤害。漏在外面的皮肤无法逃避阳光的暴晒,无一例外都被晒黑了。最无法保护的是脸部,到了这里也都给染上了点颜色瞧瞧。北星公司到这来的中国工人一开始见到那些像自己一样来自国外,但皮肤黝黑黑人的时候。还悄悄窃窃地逗趣说,“小时候上学恶搞偷偷在别人脸上抹锅底灰的时候,也没有他们这样的黑。”

“那有什么,说不定这就是热带该有的产物。”有人对自己的回答感到颇有见解。

“别笑话别人,在这干过一年以后说不定自己也会变得跟黑人一样。”虽是相互之间的玩笑话,倒真的使人担心起来。除了对天气的抱怨,很难说这里有什么能值得让他们高兴的事。尽管人尽皆知这里很多的事物都是自己不曾想象到的,像是那些基督教徒的忠诚信奉者,说不定早已把这里当成了人间的伊甸园。对只追求实实在在生活的人来说,即使再让人盛赞的美景,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心里又怎能生发出好感来。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抛家舍业受人制约到这里来做工。

“都说小鬼子的东西好,这回不也一样砸锅了。”傅铭宇正要从那两个工人旁边走过的时候,去找支点的工人显然听到别人的议论,回来跟另一个同伴说。

傅铭宇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停了下脚步,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人拿回来的好像不是用作支点的槽钢,倒像是捡了五新币的钞票,表情透漏着一股稍有的兴奋。傅铭宇回头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人也许从傅铭宇的眼神里意识到了什么,再也不多说一句,专心去干他的活了。

傅铭宇不在乎人们的闲言碎语,只是让他没有想到,原本是不怎么起眼的一件事,起码对北星公司来说沾不上一点关系。是日本公司设备的质量出现了问题,工人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难道是幸灾乐祸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傅铭宇心里顿时醒悟了,民心不可逆,天理不可违。北星公司工人大多来自海连湾,即使不是来自海连湾也跟他们有着同样的心里,谁都知道,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并不只是给海连湾带来了残害。比海连湾更加惨无人道的残害更是骇人听闻。多少寒来暑往,山林苍郁,阴风萧萧,无数无辜残害的魂灵冲破夜的寂静,雷鸣雨骤,风驰雪寒,发出了愤怒的呐喊。民心郁结,从来没得到任何一个公道的说法。

先贤早已明示,“民安己受其利,国伤安婴其病。”历史教训更是让国人警醒。

人总是该有些头脑的,尽管每个人的思维不尽于相同,对同样的问题更是会有着不同的见解,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人的意志是绝不含糊的。在我们痛恨刽子手毫无人性的肆虐和残暴时,更应该想到的是怎样使自己真正的强大起来。魔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震慑魔鬼的利器和信心。如今局面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毋庸置疑的强大,正如伟人说的那样,“蚍蜉撼树谈何易,小小害人虫,全无敌。”

无论任何时候,人不能空谈报国之志,而无贡献之实。经历了很多的事以后,越来越使傅铭宇感悟到了一个道理,人活着是应该干点正事的。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紧紧地挤压着,就像眼前没有撬动缝隙的钢板。他的心里,自己以及身边的每个人都像这一块块厚厚的钢板,在没有派上用处之前任其自然的风化、锈蚀,原本都应该为那种虚无的让人想象不到的巨大的工程起到点真正有用的价值。哪怕去做高高挺起大厦的一根钢筋,高速行驶列车的一个紧固的螺栓。

“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大厦之林,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物因器不同而各尽其用,人因才不等而各尽其力。每个人智慧有贤有愚,能力有高有低,不在于做出贡献的大小,而在于是不是实实在在的为这个伟大的事业是否付出过真心。人的觉悟跟生命是一样重要,没有觉悟的生命很难说出其价值来。其实每个人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是需要经历太多的艰辛和努力,有时候即使付出了艰辛和努力也未必获得如愿以偿的结果。“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途;求其成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哪怕是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依然是困难重重。难怪世上那些假借虚名,依托关系为自己寻求捷径的人屡见不鲜。

人们的心从来就像被一块钢板死死的压着,亦或是被死死压在钢板下的心从来就未被开启过。

这些正处在人生青壮年的男人,在家是家里的顶梁柱,在企业是企业发展动力的根本,在社会是社会活跃的生力军,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来都是再重要不过的因素。因此他们的一切都会给身边人带来极大的影响。在海连湾,公众场合傅铭宇总会听到有人把日本人直接称呼小鬼子,小鬼子好像就是日本人的代名词。就像人们只要一提到狼的时候,总是把残忍,凶恶,毒辣联系在一起。在狼的种群里,并不知道人类把它们称呼为狼,并不知道理智为何物,只知道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不择手段的掠取,掠取了不该掠取的,甚至不知道在掠取过程中跟人类结下极大的仇怨。

这天,傅铭宇再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的时候,心里感觉没有什么可反驳和异议的,日本对中国无辜侵犯,犯下的罪行让每一个中国人都刻骨铭心。即使管他们的后代叫一声小鬼子也不算不上是人格上的冒犯和污蔑,就像是人们对狼的痛恨,毕竟拉群结派对人们的财产和生命有过极大的伤害。同样让人不能放心的是,在猎枪的威震下狼性的残暴和手段有所收敛,谁又知道在穷凶极恶的时候会不会照样露出它的青面獠牙来。即使这样称呼有些不妥,换做一种叫法——小鬼子的后代,同样不能使人忘记那段对中国人充满仇恨的历史。

傅铭宇还有一个共产党党员特殊的身份,意味着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引领和潮头。同时并不认同这么空口白牙的信口胡说。对这种毫无道理的说辞可以不必去计较,不能不说说这话的人心里多多少少的含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报复性。很多的人觉得在公众场合(特别是在不属于中国领土的外国)说上几句无足轻重带有侮辱性的言辞,好像这就是在爱国,实际恰恰相反,只能反应素质的低下,做人的劣根性,如果说爱国能有那么简单还要文明干什么。如果仅凭唾液的污秽就能把人骂倒、制服,要拳头还有什么用;如果仅凭杀猪刀就能征服熊罴,煞费苦心制作猎枪岂不是浪费人力和材源。凭一时之口快,随随便便顺口胡说能起到什么有益作用的。就像两个邻里之家,谁不愿友好的相处下去,即使不挂在嘴上也不能证明过去对自己伤害不存在,一笔勾销。人类的发展,终究是需要向前迈进的,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做到爱国是需要脚踏实地的干出点出人头地的对人们有益的事业,为这个国家尽到一点微薄之力。

“世人之语,驰千里之外,不明尺寸之论。”

傅铭宇自从跟加藤接触以来,特别是加藤跟他说出了他的身世。使他有一种横生来袭的顿悟。我们的心理,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灵魂每时每刻都需要得到净化,得到奋进,得到淬炼。只有把那些毫无价值的陈腐的愚昧的像糟粕一样的东西摈弃,才真正明白我们该做什么,该怎样做。只有那些真正从心里想干点正事的人才不会说出毫无意义的话来。

一个人的生存态度和生存立场体现了他的社会价值。生活中的例子让我们得到的见证够多了,在这更多的见证中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感动。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在于金钱和物质拥有的多少,主要看他的心理对贫穷和富有衡量的标准是什么?每个人都离不开金钱和物质的需要,金钱和物质是改变人们生存境遇的根本。欲望的渴求跟生命的存在不分伯仲,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陷阱,在金钱和物质强烈的诱惑下,人的抗御能力很容易受到收买和拉拢。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人生的过程是道德完善,修养真气的过程。

一个人对金钱和物质的追求越过于偏激,那么他的精神就越过于贫穷,性情就越发的缺少仁爱。如果心里是富有的,即使物质上谈不上多么富有亦或是贫穷,但他做的每一件事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那么他一定不会感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没有意义,他会为自己赢得别人的敬待而感到幸福,这种敬待得到的尊重和幸福是那些自以为在物质享受中得到的幸福是全不相同的,后者永远都体会不到前者那种人生的意义。一个把情感都倾注在自己家庭和生活上的人,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把生存和命运都真心倾注在为了更多家庭和更多人的生存和生活上得到的敬爱。犹如渺小无法体会到高尚,高尚却把渺小不屑一顾。

对于傅铭宇来说以前的工作一直是在为个人的生活和事业而忙碌着,当他来到这个不属于自己国家的国土的时候,让他收获最多的不是开阔的眼界,不是工作的经验,而是一个人生存价值的领悟。他明白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道理。以前的时候,总是让他觉得一个人的元素对于国家来说显得太渺小了,就像构成人身体里的细胞,人不会因为一个细胞的损伤给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带来任何危害,一个健康的细胞对于健壮的身体来说的确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是一个带有急剧传染病毒的细胞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和根除,却轻而易举的毁掉整个人的健康和生命。一个社会的集体同样需要健康的细胞来维护,极力杜绝有害细胞的危害和破坏。

每一个有民族自尊心,国家荣誉感,社会责任心的中国人都应该想得到的,一个民族的兴旺,一个国家的富强,一个社会的繁荣绝不是依靠一个人一群人的努力就能实现的,而是需要整个民族的整体素质得到普遍的提高。

这天,傅铭宇想明白了或者说以前从来没有去想的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在遇到困境时候,为什么会为苦苦寻求不到解决办法而犯愁。原因是根本没有走出困境的能力或者说能力不不够。当他足够有能力轻而易举的去解决在别人眼里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困难的时候,那么别人一定会认为他真的了不起。事实证明,正是被别人看成是了不起的事他也一样能做到,只是没有付出过人家那样大的努力。

早晨,傅铭宇来到裕廊岛工程场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二号锅炉省煤器的事。但是当他第一眼朝着堆放省煤器的位置看去时,让他很是一惊。省煤器的周围已经用白色的防雨布严严的遮挡了起来,这是要干什么?在他很想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加藤监理穿了一套白色的连体作业服左手拿着焊工面罩,右手拿着氩弧焊枪钻进了防雨布的里面。俨然他不再是一个监理的身份,脚踏实地的做起了工人。

日本公司以让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开始更换省煤器质量不合格的管子了。无论你的焊接技术有多高,在新加坡想做一个高压焊工,需要经过新加坡官方委托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技术监理机构考核认证。北星公司在国内技术都算得上是高手的焊工,到了新加坡,在严格的技术考试中居然有人被淘汰。一个甲方的总监理,如果傅铭宇不是亲眼看到他拿起来了焊枪,几乎忽略了他那天跟他介绍说,他是麻省理工大学毕业。这样的高材生,居然拿起氩弧焊抢干起了没有几年功底根本达不到焊接技术水平的管道焊工。傅铭宇在看到加藤的那一时刻,稍稍地停了一下脚,看到跟在加藤后面的那天在日本公司会议室里的几个主管,也穿着跟加藤一样的连体作业服,拿着管工使用的电动工具走进了作业区。就是说在这个场地里他们既是监理,又是工人,既能懂管理,又是有很高专业技术的技工。如果有人能解读那时他的神态,一定是别有一番心情的杂念。以至于一整天都被这件事纠结着。

很多时候我们在痛恨狼性的可恶,那是因为我们只是看到了狼性不择手段毫无理喻的残忍,却没有更多的去深思狼性在求其生存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磨砺在不断练就其锋利的爪牙。

对于加藤跟这些日本公司管理人员的了解,傅铭宇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两年前,这里整体工程还没有开工的时候,这些日本公司的领导和监理就已经来到了新加坡,并接受了新加坡的专业技能考试。新加坡的法律对外来的劳务人员明确的规定,不允许任何一个外来劳务的人员带着两种技能参与工作,同时也不允许任何的外来劳务人员在新加坡的领权范围内进行创业。也许连新加坡制定这种不合理法规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些身为企业管理的主管会像工人一样肆汗大流的去干这种体力和技能都很高强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