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顾颜的生日快到了。沈志带着她来到一个烧制陶器的地方。沈志说,一个女子,生在帝王之家,就可以衣食无忧;生在平民百姓家,就要经历颇多磨难。这个便是位置不同罢了。比方土,铺在高山,便由人敬仰,踏在平地,就夷为阡陌。但世间还允许各自历炼,改变自己,方可成为一段风景。
顾颜听了觉得这套理论颇为新奇:“我只听说,男子有‘天将降大任于世人也’一说,也有读书为大,从武次之,为商最轻的理论。你怎么单单说这个女子呢?班昭所为女子,仍旧说了许多限制女子的种种条例,你可是男子,却说出这些‘怜香惜玉’的话端出来?”
“有感而发罢了,你看那些陶器,精雕细刻,由那些柔软的土造练而成,丝毫没有任何霸气。却是经过水深火热,方成造化。美人方可倾城,它们千金难求,不也是美人一般么?”
“怎么,这世间女子都要如此历炼,才可以么?”顾颜一笑,竟无意间说出这样的话来,突然想想,自己也是身为女子,如此的生活,岂不是太苦了些。
“不说了,咱们进去看看吧。”说话间他们已经到地方了。皇帝仿古,喜欢陶器,特意在京城也开设了窑厂,却是不比一般官窑,做工精致朴素,吸取的周朝等前朝文化精神,并非一般的雍容华贵。
进来的时候,顾颜便觉得脸颊发烫,各处炼火的烟熏得难受。她又想,这样的“女子”是怎样的“女子”。为了什么才会如此受尽考验,只争得片刻美丽?
沈志又是先过去打招呼,以免打扰到他们。其实这次,是刚刚处理了一个投机倒把,贩卖官窑的案子,顺便过来看看罢了。
“这个可不是一般的土。”旁边有一个人看见顾颜很好奇的看着他们塑模子,就开始给顾颜介绍了。
“最好的土要满足,加水成泥,容易塑形,可以高温锻造,粘度也高。”那人煞有其事的说着。“制陶器首先叫要选好这样的泥。”那人怕顾颜听不懂,所以尽量很简约的解释。
接下来他又讲了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画坯、上釉、烧窑、成瓷诸多过程,顾颜细心得听着。亦觉得乏味。
沈志看着也觉得可笑,于是带她来到印好的坯前面让她仔细观察。“你弄个刺绣都弄不好,这些你又怎么能学会呢?”顾颜傻笑,看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坯前面,觉得真是很伟大。
那边在上釉了,由于釉是最不好处理的,需要一遍遍的上,然后一遍遍的煅烧。顾颜想想,这个也就是嵇康,干将莫邪他们炼剑的“千锤百炼绕指柔”的另一种境界吧。
沈志支开一个正在印坯的人,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然后对顾颜说:“这些东西,由柔到刚,最后可能还会一碰即碎,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顾颜也挽挽袖子,准备动手。沈志说,你在就会捣乱,咱们出去吧!顾颜噘了一下嘴,很不服气,但是回头望去,那边有人正在在陶上画着什么,很好奇的往那边走过去了。
沈志怕她惹事,也跟着走了过来。那边正在试图画上皇帝的一幅画作,沈志看看还是把她带出去好了。“我最喜欢一种龙泉窑的作品,那些作品清秀隽永,雕花细致……”沈志看见顾颜根本没有在听,怏怏的停止了。
“你会画画么?”顾颜突然问道。
“当然……会了,什么踏花归去马蹄香。”
“那个是你画的?”顾颜斜着眼睛看着沈志。
“当然,不是了。回去我给你画个笑脸还可以,对了,那天那个道士送了一个上好的砚台,咱们回去看看吧!”
“砚台?”
“对。说起砚台,汴京城内一个大官,曾经拒收砚台的故事。”沈志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这个砚台自己也不能收。这段日子,虽然没有处庙堂之高,但是处处所作,是为了百姓。这样的一个砚台是绝对不能收下的。
“什么故事?”
“这个以后告诉你,我们先回去吧。”
顾颜显得很不高兴。“你又要回去看那个‘东东’去?”
“不是,这是个原则的问题!她给的砚台更不能收的!”沈志一脸正经。
“对了,你提到女子,难道帝王之家的女子就一定生活无忧了么?”
“帝好古,仿周代的“王姬”称谓,宣布一律称皇帝女为“帝姬”。皇帝姊姊长公主为长帝姬,皇帝姑母大长公主为大长帝姬,皇帝姑祖母亦称大长帝姬。她们的命运谁又知道呢!”沈志心里不断打鼓,师师,帝姬。都是女子,将来的命运又是如何呢。
回到住处,没见了子行,他们一路到了沈志的房间里。沈志拿出那方砚台,仔细端详,甚是喜爱。只是希仁公拒收端砚,自己又岂能破这个例呢!
顾颜一手夺下这个砚台,说道:“反正是要还回去的,咱们先试试吧。”说着也不顾沈志反对,取来纸笔。正在此时,有人通报,子行有要事相商。沈志就出去了。
顾颜觉得无趣,一边磨墨,一边轻蘸鼻尖,顺手拿过来一本诗经,开始誊写。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