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了才几天,父亲唤那个孩子过去。此时,他只有十五岁。两个哥哥是二十岁才举行的弱冠礼,小颜不知所以。孩子彬彬有礼,先向父亲鞠个躬。父亲正襟危坐,说道:“凯儿那次把你带来家里便有意把颜儿嫁给你,外边是非多,且兵荒马乱,将来不定有什么事故,虽然说,男女之间过早谈论婚姻之事,怕是将来有变故,或嫌贫,或不合。但是微之说你确实是可塑之才,有心留你,而你少年老成,军前献策,我以前也是战场上混的。不比你的老师,颜儿的兄长,说话利索,只是问你,如果把颜儿交给你,可以么?”
孩子单膝跪地,说道:“志儿虽小,却是孤单一人。父母在战争失散,早无处依赖。好看杂书,在军帐前出言莽撞,本来愧疚。承蒙不弃,不但授之未学新书,敛我秉性,尚安排吃宿,安排身上大事。本是思量,事业未成,不应成家。但伯父嘱托,不敢违背。且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也许伯父作证,我问念如一句,若诺,必然不负。”
念如侧听,突然有些微微感动,虽然说,哥哥告诉过,对念如,他们从来没有要求刻意回避,也说过,此人是大哥带来的,多少是躁动的人。几年以后,经过了铁马冰河,她还是只敬佩一个岳飞。他尚且会填写诗词,气质激扬,让人敬仰。却不想此时,这个人,先让她有些敬意。
父亲先是一惊,后是一叹:“二犬果然没有看错人啊。上次你来,念如在院子里,你们照过面,却什么也没说。这些日子,念如在私塾旁读,没有人发现异样,亦当兄弟处之,尚谈论何家姑娘好坏之言。就是如晦,敬德,喜好其才,也是觉得青年才俊。只有如晦慧娴妻子聪颖,元宵试探;惟你,只见一面,便已经知道端倪。而且住进来时未有不堪颜色,左右避之,如今,我让你做主,又找来些许理由,又不推脱。又问念如意思。念如予你,必然无悔!”
孩子一笑:“伯父取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不嫌,已是如同父母,兄长不弃,可作媒妁。只是虽则如此,念如尚小,或许还不知道我这个人,但需要她答应方可。我不觉得男子有甚特权决定女子一生。”
这么一说,二哥和父亲都笑了。二哥扶起志儿,“若是念如给这个面子,让你当我的妹夫也是我的大幸了啊!”说罢,叫躲在帘子后面的念如,此时的她早已经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哥见了,又笑道:“我说了,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喜欢,现在好了,给你减个负担,将这个志儿交给你,怎么样?”
念如半天不说话,半响,想起一个人来:“我听母亲的。”
念如开始举办婚礼。
志儿姓名不改,仍随父姓,名曰沈志。并于弱冠前取字伯仁。三日官府批下文书。伯仁拜父亲另一个朋友为义父,婚嫁权益事项皆由顾家安排。钱财是顾家送给朋友,以那边的理由迎娶。两月间,母亲给顾颜做了简单的及笄仪式,并且教她看些女训之类的书籍。消息发出去,各家往来祝贺络绎不绝。顾颜也学习些梳妆打扮的事情。总之,一切按计划进行。
女儿出嫁,父亲更是想去拜会顾凯那边的那个朋友,准备儿子先娶,女儿再嫁。
沈志依旧在私塾读书,暂住义父家里。义母生病,待之如生母。两家都是很欢喜。就等念如嫁过来了。不出意外,过些日子,沈志高中,或是当兵,或是当官。
这边的微之知道,自己和那个姑娘的缘分也只在高山流水之间了。几日不吃不喝,但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依旧勉强饮食。很少给念如讲故事,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去教书。
念如不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所以并不上心。发现哥哥这个样子又不知道做什么。念如悟性高,知道了女孩子的那些规规矩矩,所以也没敢告诉母亲。表面看来,哥哥只是有些病了,并无大碍。
过了几日,父亲那边没有听到消息,大哥告诉母亲,战争很不乐观。微之的几个朋友也受到了影响。此时,念如只做了一件事。
女儿节。及笄的好日子。
小颜还是先以男孩的身份来到了那人家里,告诉守门的人给里面送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告诉她们她是女生,要结婚了,听说这里的一个姑娘刺绣很好,又擅长弹琴,她来临阵抱佛脚,学习一下。
不久以后,她以小颜的身份被邀请过来,她第一次很清楚的看见了哥哥喜欢的这个人。
“这么小就嫁人?”
“因为不习惯,所以先上姐姐这学点女工,都怪我平时太懒了。”小颜开始说谎。
“哪家的公子,值得你大老远来这里学习?”
“姐姐取笑了。听我给你说。”
于是二人洽谈。哥哥喜欢的人果然和哥哥性格很相近。二人很快就成熟人了,小颜发现,这个姐姐真是深藏不露的一个人,水平肯定比哥哥高。这一天,小颜学了些刺绣,没有提别的,就回家了。
后几天,一直如此。
突然有一天,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问哥哥有什么要带给姐姐的么,或者,想对她说什么。
哥哥沉默,说,过几天告诉你。
几天以后,哥哥给小颜一封信。小颜收好,并说:“那个紫玉我也转交给她好么?”
“你看着时机把信给她。若是她不记得我这个人,那你也不用提了。”
小颜过去了。
“姐姐可有喜欢的人呢?”
这家姑娘姓葛,单字一个云字。家境和顾家差不多。姐姐说不想嫁人,所以及笄以来,一直没有动静。虽然上门来的人很多,但是姐姐一个也没给消息。父亲很疼她,所以也没有勉强。
“这个。”葛云开始羞涩。
“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还没及笄呢,就要出嫁了,而且这么明目张胆的找姐姐来学习,什么都坦白的,姐姐在我面前还害羞什么呢?”
“我常听说,琴瑟合鸣一事。虽然母亲教我学习弹琴是为了嫁人的。我竟然痴了琴音。最喜欢司马相如的绿绮琴。但是听闻文人始乱终弃的多,矢志不渝的少。况且,随便嫁了一个,我也没有意见。就是不能再弹琴总是会心下不爽。”姐姐顿了顿,不知道小颜明白不。
“司马相如?我听说他文章写得好,后来博得了卓文君的喜欢,私奔当街卖酒,可是后来还是背叛了她。”
“是啊,像嵇康弹的一首好的广陵散,阮籍母亲去世时他来抚琴,和阮籍结为至交。不是也很好。但求一个知音罢了。”
“那姐姐遇到那个人了么?”
“弹琴的没见,倒是有一个人吹笛很好。就是没有见过面。”
小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拿出了哥哥的那封信。
有一张被攒碎了,又折好了。有一张是折的好好的。
褶皱的是这么写的,只有一个故事:
山有伯,披发,嗜弹。朝夕以琴代语,熟人异之。抚琴而坐,声由指出。朝则如云,飘乎山际;暮则如石,沉郁深远。晴则如水,细入微;雨则如洒,狂溢情。或以为仙人是也。
邻伐木人,不知山伯。日偶过,不闻琴语叹:“良木!”伯弃琴以卧,三日无音。
落魄书生,绝食登高。闻音切切,寻而入,侧听泪洒。疾走归,速成书,名噪一时。伯闻之而奏曲一支,转而雨至。
后三日,达人闻名拜访,入辑,设酒宴,鼓动相和。伯退避之,取瑟与琴相应,悠然如双栖双鸟。鼓息。
伯门可罗雀,然常有人至。门不敝,音传响。秦有琴师,亦善琴。二人遇,悠悠然如丝连网,琴师叹而退曰:“弦断与谁听?”后至山腰独鼓。樵夫子期拍手而喜:“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琴师泣:“山有伯,琴与我不相上下,然性乖张,我与之和竟无语。先生可一听。”子期诺。
伯默坐似思,不知子期入。期解肩柴,绕伯近琴。惊:“先生此木从何而来?”伯起而弹,风微然。子期忙弃柴远,不足一年,死。
琴师自此破琴绝弦,终不触琴。伯痴琴甚。
十年,有吹笛人者访。人竖笛成箫。伯老,不能抚琴。箫音轻入云,有凤来仪。老者化鸟,不知所向。
小颜不解,没有一句谈到感情。
另一张,这么写的:
上弦一段是情丝,断然将,别后多时。
飘絮按幺弦。无端甚酷相识。
弹呵去,月与梅枝。平生也,
曾晓得新旧曲,枉负新词。
若风痴雪病,耐不起怜惜。
嘻嘻。人言本应畏,应更解,冷暖杂衣。
偏况味如荼,愿解落拓闲思。
几回眸,最苦心知。
不如梦,惭愧清愁易醒,好聚轻离。
念人如此,柳如是,我如斯。
---------------------(词寄高山流水,顾微之)
葛云见了,心中一个郁结方解开。又问了小颜好多问题,小颜一一作答。
葛云说,虽然人言可畏。但是如果机会还是希望你转告你哥哥,我可以等。
关于哥哥的故事,两个月以后小颜才给葛云一个答案。因为哥哥被迫要离开这里。哥哥说,给我三年时间。
这两个月里,还发生了别的事。就等下面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