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进了院子一看,更加懵懂了:只见大师傅铁拐道人面色灰暗,形容消瘦苍老,眉毛胡子比离家时候白了很多,正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见了方圆,身子竟然没动一下。只是抬起了手臂,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声音颤抖:“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什么几年?你们都怎么了?我刚刚走了才几天啊!”方圆脑子一片茫然,机械地跑过去摇着铁拐道人的手臂:“大师傅,你怎么了?受伤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才几天?你说你刚刚离开家几天?你进屋看看吧!你二师傅都离开家两年多了,他一直在外面找你!为了找寻你的下落,这三年间,你二姐三番五次出去寻你。大家都以为你-----出了大事了!你二姐今天才刚刚从外面返回!------”铁拐道人怒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啊?你!”
“我就是刚刚走了两天啊!”方圆急道:“大师傅,你怎么不能动了啊,你受伤了?”
碧绮过来道:“大家都别急,弟弟,你先坐下说,你跑哪去疯了?”
“我才没出去疯呢!我就在这附近,就在八阵图中了啊!”方圆道:“二姐,你先给我点吃的,还有水!”
桂菊擦去脸上的泪水,哭笑参半:“不但身高没长,脾性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方圆听也不搭理,心里说道:“本来我也没长大!先吃了饭再说。”吃喝完毕,抹了抹嘴,坐下来慢慢地把自己那天如何戏弄川崎君黛和“李三刀”,后察哈尔出现,自己与小野拼斗,又遇到火狐赠仙丹、入“八卦桃源涧”、见到大黑、最后又修习虬髯客的“内丹心法”一一说给三人听。说到用剑割断川崎君黛胸带那一段,桂菊和碧绮脸都羞得通红,笑骂他顽皮;铁拐道人在坐在椅子笑疼了肚子,照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方圆讲述完毕,已是太阳偏西。
铁拐道人和碧绮桂菊两姐妹听得入神。
铁拐道人似有所悟:“可能是这么回事:‘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八卦桃源涧’乃另外一个世界,该处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有别。你全神贯注修习那‘内丹心法’仅仅一两天,我们这里就已经三年了!所以,一两天内,你的身高等毫无变化;而三年过去,我们的变化就要大许多!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但想来必是那八阵图神奇之功。可惜,其中的阴阳八卦易理被虬髯客给毁掉了!”
姐弟三人听了,啧啧称奇,同时也深深佩服大师傅聪明过人见识广博和诸葛亮的神奇能为。
方圆叹道:“八阵图如此神奇,诸葛武侯仍然没能够帮助蜀国统一中原!”
铁拐道人道:“世上万物都有它的极限,八阵图如此,诸葛亮亦是如此。想那武侯学究天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成事终究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他自己做到了鞠躬尽瘁,然而六出祁山时,每欲建功,刘禅便听信小人谗言将其召回;大火将司马懿父子看看烧死,然天公也不配合诸葛亮,很及时地来了场大雨。由此可见,主观条件具备了,还须客观条件才行。”
姐弟三人点头称是。
方圆问道:“大师傅,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了?二师傅去哪找我了?那些日本人都怎么样了?还有察哈尔师徒------”
桂菊道:“大师傅是被大内高手所伤。三年前,你离开家那天,说是给二师傅找吃的补身子,就此杳无音讯。二师傅不日便伤势痊愈。还不见你回来,便先后数次去日本人驻地查寻你的下落,但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呢?”
“后来,便引出下面这些事。”桂菊道:“先别急,听我慢慢说给你——
董海川伤愈后,迟迟不见方圆回来,心想:这孩子可能遇到了什么事,便和桂菊在家附近四处寻找,但丝毫不见方圆的踪迹。于是,师徒二人确定:方圆的失踪很可能跟日本人有关。
二人到了日本人的驻地,却是吃了一惊,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官府兵勇和日本人的数十具尸体,显然是双方发生过争斗不久。但未找到方圆,就连大岛五熊和白四通、小野等人也不见了踪影!
以后连续十数日,董海川和桂菊几乎寻遍了整个乌裕尔河畔,乃至附近的新屯、扎起等数个县城,都未发现方圆的踪迹。
董海川想:日本人来乌裕尔河畔,无论目的为何,现在突然离开,都与官府不无关联。而方圆的失踪,肯定与日本人有关。以大岛五熊和小野这样的绝顶武功,地方官差不足以使他们仓惶离开。很可能是京师派高手来过此地。
董海川的江湖朋友和门徒子弟在京师众多,于是带着桂菊来到京城。
到了京城,到处张贴的告示几乎成了一道风景:朝廷正全力捕杀捉拿要犯。在众多的画像中,铁拐道人和碧绮也位列其中!这让董海川忧心忡忡。同时还发现了大岛五熊和小野、川崎君黛、白四通和山本下流等日本人的画像。后来,经在宫中当差的朋友打听得知,数月前,时至前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十周年祭日,有诸多其手下、余部前去祭奠。皇宫接到过密报后,几乎倾尽宫中所有的大内高手正全力追捕。
他们想,铁拐道人和碧绮师徒二人为了躲朝廷的追杀,应该往他们的家,即塞北的乌裕尔河畔方向北下。于是董海川带着桂菊沿途一路查访,果然在离他们的家最近的扎起县城遇到了二人。虽然逃脱了宫廷的魔掌,但铁拐道人已受重伤——中了大内高手敖拉的喂毒暗器。后来在董海川的悉心调治下,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双腿永远不能站立行走了。董海川和碧绮桂菊终于都松了口气。但原本祥和的五口之家,却少了方圆,余下的四个人总是闷闷不乐。
他们分析:方圆武功不错,且聪明伶俐,轻功极佳,只要没发现尸体,就应该还活着。
于是四人商定:董海川和桂菊出去继续寻找方圆;留下碧绮在家照顾大师傅,顺便等着,也许有一天方圆回来。
这一找就是两年多。期间,董海川数次派遣在京城的徒弟来家两次;桂菊则经常回来探望。不想这次刚刚回来,恰好与方圆相遇------
桂菊讲完,师徒四人相拥而泣。
哭够了,铁拐道人道:“还有件事,我说给你听。”
方圆道:“说罢大师傅,我听着呢!”
“你方才不是说,在‘八卦桃源涧’内,看到大侠虬髯客的留言,提到了沧州牟家吗?”铁拐道人长叹道:“我和你大姐去京城,重新确定了你和桂菊的身世------你们就是沧州牟家的后人!”
方圆诧异道:“我和姐姐的身世?我们是牟家的后人?我们不是在王宫长大的吗?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在王宫的些许事情呢。”铁拐道人道:“是的,你们是在王宫长大,但你们并非是洪天王的儿女!”
方圆听了,更是迷茫:“怎么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的出乎意料,也就习惯了。大师傅你就说吧,我挺得住。只要有你和二师傅、两个姐姐,我就很幸福。爹娘是谁都无所谓了,反正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说归说,但仍是不自觉地神色黯然。
“洪天王自立为王后,天国在与清廷征战中,逐渐不顺。遂请一巫师占卜过,须有属牛、属羊的一女一男两个孩子经常陪伴身边,天国方能长盛不衰。正巧,他手下一禁军教头,名字叫做牟振飞,恰好有属牛、羊的一女一男,便是你和二姐桂菊,听说此事后,便把你们送到了天王府------”
“------我早年师从牟家,与牟振飞虽未曾谋过面,但也算是他的师兄。早就闻听过他武功高强,更是我辈中人。清军攻陷南京后,他临危不惧,率众死战,最后寡不敌众,为天国捐躯了。他的夫人,也就是你们的母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愿她还在人世,你们母子三人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团聚!”
桂菊虽早知道此事,但仍忍不住落泪。
方圆道:“大师傅,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三年前,我带碧绮去祭奠陈英王的英灵,遇到了你父亲牟振飞的徒弟周四海,当初你父亲把你们姐弟送入天王府时,他就伴在你父亲身边。南京被攻陷时,他刚好回乡省亲躲过了这一劫。而我当时正好在南京。当我闯入天王府时,洪天王已经升天。正巧看见你们两姐弟被数名清兵抢走,便杀了他们将你们救下------你们的二师傅为了保护你们,就跟我,带着你们的大姐碧绮,一起来到了这里。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们姐弟三个都长大了,我们也老啦------”
方圆擦了把眼泪:“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太突然了。大家都先别难过。大姐二姐,你们在家好好照顾大师傅,过几日我出去寻二师傅回来,我们一家人便可团聚了!”
铁拐道人道:“你一个人走叫人如何放心得下?若是再丢了,还让我们等你三年?”
碧绮和桂菊不禁破涕而笑。
方圆离奇失踪了数载,不但安然归来,还因得到了那火狐的仙丹和虬髯客“内丹心法”而功力大增,武功更是今非昔比。铁拐道人和碧绮桂菊都高兴非常。尤其是铁拐道人,少了那份忧虑之后,心情开朗起来,也有了食欲。不数日,灰白的脸色逐渐红润。
见大师傅身体恢复得很好,方圆打算出去寻二师傅。
最后师徒四人商定:桂菊在外寻找方圆刚刚回来,就在家陪铁拐道人;碧绮同方圆一起去寻二师傅,在家闷了两年多,顺便出去散心。
第二天一早,碧绮和方圆向大师傅和桂菊告别。临走时,为路上方便,碧绮扮成男妆。铁拐道人一再叮嘱方圆,在外面一定要听大姐的话。方圆点头答应。
姐弟二人出了家门,一路上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寂寞。
黄昏时分,二人进了新屯城。方圆拍拍肚皮:“大姐------不,大哥,我饿啦,先找吃的!我想吃狍肉炖粉条。”碧绮笑道:“饿死鬼托生的!就依你!”
经打听,姐弟二人找到新屯城最大的酒馆——红鹤酒家。这里气势果然恢宏,足足可容纳上千人。客人也不少,其中不乏喝得面色飞红,流光溢彩。
进得屋来,便见正客厅墙上题诗一首:
咏鹤
本是篷瀛豢养来,
偶然铩羽落尘埃。
清标旧与鸾风友,
远志偏遭燕雀情。
落款是:张光藻。
酒保招呼二人到楼上落座,问道:“请问二位公子爷,来点什么菜下酒?”
方圆道:“来一大碗红烧狍肉粉条,一份飞龙炖蘑菇。大------哥,你呢?”
碧绮笑道:“你不怕撑破了肚皮?这些就足够了!”
方圆挠挠头:“嗯------好吧!再每人来一碗白米饭,一壶烧酒!”
酒保应声下去。
方圆道:“大姐,方才楼下那首《咏鹤》诗,你看写的如何?题诗者名字叫做张光藻,可知道此人?”
“张光藻没听过,但诗写得不错,字也很好,看上去蛮有才华的。”碧绮道。
“嗯。”方圆点点头:“观其意,似乎此人在官场或是考场不得志,无奈才到此地的。但与当地风俗人情还能融合。”
“能过得去就该知足才是,否则便毫无快乐可言了!”碧绮叹道。她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生在动荡年代,又是王室出身,已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早是成熟了。
“来啦!”酒保把饭菜酒全部端了上来。
“好快啊!”方圆道:“请问,贵酒店客厅题字者为何人?”
“公子不是本地人?!”酒保诧道:“在新屯城,有谁不知道我家主人的大名?”
方圆笑道:“我们家离这里不远,但不属于新屯城!”
“我家主人大名唤作张光藻,乃前进士,满腹经纶,饱读诗书。莫说是新屯城,即便是整个乌裕尔河畔,青黄旗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酒保说罢,不自主地面露得意之色,还有不屑。
碧绮道:“此店生意不错啊!但不知你家主人如此之才华,何以未履宦途,却在此经商?”
酒保摇头道:“这个------小人就不晓得了!但我们这些下人私下里对我家主人都很佩服的!”
“唔,菜做得好香啊!”方圆酒菜并进,狼吞虎咽:“佩服?你熟谙诗词格律吗?”
“我一个下人,哪里懂得这些?”酒保道:“我家主人平日里不但对我们这些下人和蔼可亲,就是对乡亲四邻乃至乞丐,也好善乐施,是公认的善人呢!”
三人正聊得得兴起,但听楼下车马喧哗,似乎来了很多人。酒保拿毛巾擦了把汗:“二位公子爷慢用,小的去招呼客人了!”
碧绮悄声道:“这些年为躲避仇家,咱一家人很少出来走动。这张光藻如此大名,我们竟然不知!”
方圆笑道:“是啊!等下咱们跟他结识结识。若此人名副其实当真有才华又是个大善人,我就做媒,让他做我的姐夫!”说罢做了个鬼脸,但得意忘形之际,一块肉竟然顺嘴角滑落了下来!
碧绮装作欲呕:“我看你又要找打了。这几年没打你是不是?”递过去一块手巾:“吃饭嘴也不老实!我这辈子才不嫁呢!我就在家呆一辈子。少喝酒啊,可别忘了大师傅的嘱咐!”
姐弟二人说闹时,从楼下上来约十余人。
碧绮和方圆看去,见那前面一人约摸二十几岁年纪,白袍素冠,凤眼绣眉,面色虽略显憔悴,却仍掩盖不住一大家公子哥气派;后面跟着十余名身着白衣的女子,个个美貌非常,看起来全是丫鬟打扮,腰中佩剑。其中还有一十八、九岁的青年,外貌十分憨厚,脸色黝黑,身形敦实,粗臂如椽条棱分明,显然外家功夫已有了一定的造诣。
碧绮和方圆对视一眼,均想:这北国偏僻之处,如何会有此等人物出现?
酒保给一行人看了座位,对那公子哥模样的人道:“托公子,今天都点什么菜啊?”
那托公子目光向碧绮和方圆扫了一下,面露讶色,但随即一闪即过,轻声叹了口气,对酒保道:“我今天没心思吃东西,你看着安排吧!姐妹们都饿了。”酒保应声去了。
那面色黝黑的青年俯身对托公子道:“公子,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托公子对中年汉子道:“我真的吃不下!小莫,今天你陪弟兄们尽兴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小莫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来------”
托公子说话时,眼睛仍不时向碧绮瞟了几次。
方圆以为托公子贪恋碧绮的美貌,心中稍感不快。后一想碧绮是男装打扮,不禁失笑。但不知托公子接连的看什么?
方圆干脆站起身来,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曾与我家哥哥谋过面么?”
托公子还礼道:“非也!只因在下一至交,生的与你家公子一般模样,是以适才多瞧了几眼,如有失礼,还望多多见谅!”说罢轻轻一揖。
方圆狡黠一笑:“原来如此!托公子不必客气,看几眼也看不坏!”
碧绮轻斥道:“快吃你的!”
方圆道:“这是我哥哥齐壁,在下方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托公子微微一笑,道:“在下托怀玉,本地人氏。”
“看得出来,”方圆夹了口菜:“适才看那酒保跟你挺熟的!”
托公子对碧绮道:“这位小兄弟很开朗健谈啊!请问二位是路过此地?”
碧绮点点头:“他就是顽皮,托公子莫要见怪。”
“饱啦!”方圆拍拍肚皮叫道:“酒保,结账!”
“来了!”酒保应道。却听“哎呦妈呀!”紧接着“噗通”一声,似有人摔倒。众人张目向下看时,原来酒保与楼下一来人撞了个满怀。只见来人生的獐头鼠目,瘦小不堪,撞在酒保身上,登时反跌出去,撞破了地上摆放的一只花瓶,同时尾骨抵在了楼梯上,疼得龇牙咧嘴,爹长娘短叫个不停。众人都禁不住哑然失笑。
方圆认出,此人竟然是那川崎君黛的丈夫、丑鬼白四通,后面一黑一红一黄三个人,生的模样相同。正是那“李三刀”兄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十章不轨之图心中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