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终于又怀孕了,这是女人怀的第四胎,为了要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
女人嫁给男人五、六年。男人家大,又是家里的长子,四个兄弟跟随在后面。虽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女人生养了三个孩子,从第一个起,就盼望是个男孩。长子长孙,这是家里的希望,也是女人的愿望,农村人就指望着生一个男孩。女人没有如愿以偿,女人很懊恼。丈夫和公婆虽未嫌弃,可失望的表情还是写在脸上。女人觉得对不起丈夫,传宗接代的思想在女人也根深蒂固。懊恼之余,还是村里的老办法给女儿起名叫转华,希望下一个孩子能转过成个男孩。
转眼两年已过,又是女人临盆的日子。一家人紧张的等待着,等待着那长孙的落地,等待着那希望的时刻,等待着兴奋的来临,等待着那激动的岁月。女人失望了,男人失望了,公婆失望了,小叔们也失望了。女人的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孩,女人哭了,伤心的哭了。公婆、丈夫、小叔心疼女人,对女人到格外体贴。可女人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女人在伤心里坐完了她的第二个月子。女人的二女儿理所当然的寄希望于转过。
村里人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古老的办法,用名字来扭转乾坤,召唤那迟到的儿子。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只记得好些的人们都是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产生了转过、列过、转花、改转等时代性的力在扭转乾坤的名字。
女人和丈夫日夜辛苦劳作,兄弟姐妹还小,作为老大的男人和女人自然是最艰苦的。白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夜晚披星戴月还要扮演造儿机器。好在家大,业大,虽不富裕,在七十年代初,那也是村子里数得上的人家。
终于女人又怀孕了,一家人别提多高兴了。想老天也该怜悯则个,同情则个,该是生男孩的时候。女人善良,男人纯朴,老天也应该是能看得到的。高兴之余,大家不免还是担忧,女人更是放不下心来。公婆与儿子商量,这次他们做了些手脚,找了个算卦的。卦相说:女人是福相,两个女儿,那是为了减轻女人的针线,这胎肯定是儿子,而且下面还有一个男孩,都是壮命,是家庭未来的希望。一家人重重谢了算卦的游道。
女人乐在心里,喜在脸上。一家人欢欢喜喜,好像那要生的男孩已经远远的站着,只等着女人一招手,那孩子就会马上跑来,投抱在女人的怀里,扑在爷爷奶奶的膝间。爷爷奶奶满怀着喜悦,扮着指头等待着。
眼看着离女人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女人竟有些心慌起来,万一要不是怎么办。男人安慰着自己的婆娘:“算卦的都说了,肯定没有问题,你就等着抱儿子吧!别担心了。”男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女人在焦急的等待中为她要出生的儿子准备着衣物。女人的心是灿烂的,女人的笑容是甜蜜的,女人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海华。她的儿子要像大海一样,成为中华民族的骄傲,那是女人全部的希望,女人分明已经看到长大成熟,英俊潇洒的儿子就站的自己的眼前,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微笑。女人在心里无数次的喊着她心爱的海华,那可爱的海娃,多亲切呀,女人心理高兴,脸上露出的是喜悦的神情。
离生产还有一个月,女人的身子越来越笨。一天女人对男人说:“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去烧个香,求菩萨保佑。”男人带着女人去了县城的菩萨庙。女人很诚心。男人很认真。
终于挨到了生产的日子,孩子呱呱坠地。这一坠,坠落了女人的希望;这一坠,追去了女人生活的力量;这一坠,也坠空了全家人的心脏。男人抽着烟不言不语,女人整日里以泪洗面,全家人都沉浸在失望的海洋里。女人那里能承受起这再一次的打击,女儿、女儿又是女儿,女人要疯了,女人哭了一个月。女人从此变得忧郁,女人从此脸上没了笑容。无奈的丈夫只好放弃了这转的名字,就给小三用了准备好的儿子的名字,海华。女人仿佛看见小三就是一个男孩。仿佛看见小儿撒欢在膝下,可小三毕竟不是男孩。女人的梦是虚假的。
愚昧在侵入人体的髓液时那是很难能拨除的,女人是这样,男人是这样,他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于是,他们又在展望着女人的肚子,展望他们的长子长孙的未来。女人的头从此总是低低的。女人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对不起公婆,甚至对不起小叔们。女人要生儿子的决心那是坚决的,彻底的,不容怀疑的。而且也是众望所归。
这不,女人真的又怀孕了。这次的反应和往日任何一个不同,女人呕吐的很厉害。据说男孩的反映就是重。女人整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生怕再是个女儿。女人再也无法面对再生一个女儿的局面。公婆虽然通情达理,可大家都很明白,彼此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女人在这种担心里度日如年,眼看着肚子一天天的长大,恨不能打开肚子瞧着仔细。
公婆尽管一直期盼着孙子,善良的老人用无意来减轻着儿媳的压力。可老人的不言语,小叔们的不言语,又给了女人另外的压力。女人自责着自己,觉得对不起善良的老人,对不起丈夫。女人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看着女人日渐憔悴的脸,大家默不做声。只等着那营救女人的男孩。女人更加责备自己,责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让老人一把年纪还膝下无孙。女人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要是再不生个儿子,她从此无有脸面再见村上的人,从此无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女人以为自己能左右命运,左右生死。
女人要生了,村里人为女人捏把汗,家里所有的人把心提的高高的。所有的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等待那救命的男孩;等待那失去的希望;等待那生命的强壮;等待那活下去的力量。不知道是老天故意造弄人,还是女人真的苦命。以女人的善良,女人的勤劳,任何理由也不能使女人承受这样大的折磨。
女人彻底的失望了,躺在床上,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女人不吃,不喝,只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孩子仍然以最洪亮的哭声叫响着来到这个世上,来到这个并不欢迎她的世上。她并不知道,因为她,她的母亲不开心;因为她,她的母亲将不再开心;因为她,所有的人都不会开心。她仍然以最响亮的哭声找寻着母亲的奶水,找寻着母亲的喂养,找寻着母亲的温暖的胸怀。她是无错的,可她是有错的,她并不知道。
女人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心已经飞向了遥远的地方。女人发誓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使她不开心的地方,她要去找寻她丢失了的儿子,她要去带着她的儿子远走他乡。
女人在昏迷中叫着她的儿子:“不要离开妈妈,不要离开妈妈,妈妈需要你,亲爱的儿子。”女人眼看着儿子幼小的身体在向天空飞翔,如天使般的笑容挂在儿子的嘴角。女人呼喊着,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帮她去拉住她飞走了的儿子。女人失望的仰望着天空,女人的身子也跟着飞了起来,向那天使般飞翔的孩童追去。
女人由于怀孕期间营养不良贫血,由于怀孕期间长期忧郁,身体虚弱,女人产后大出血。女人发着高烧,在昏迷中仍高声呼唤着她的儿子。家里人急了,找尽村上的医生,村医均无计可使。大家紧急商量,终于在女人生产的第三天夜里,由兄弟几个用自制的担架抬着女人奔向县医院。
那夜,天下着雨,阴冷的怕人,路上漆黑一片,月亮躲藏了,星星躲藏了,人们躲藏了,一切的一切都躲藏了,连上帝都躲藏了,就剩下女人和她的世界。是的,他们不忍心观看这悲惨的局面,他们不忍心目睹这人间的又一幕悲剧。女人呻吟着,嘴里不停的叫喊着她的儿子,她的小叔们抬着担架焦急的行走在泥泞的路上。
路很滑,夜很黑,天很冷,他们抬着女人走向新生,他们抬着女人走向希望。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脚步。女人的呻吟慢慢的变小了,慢慢地慢慢地女人的呼吸变得微弱,女人终于在她的小叔们的担架的摇晃下走向了自己的新生。
快到县城的时候,女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女人走了,永远的走了。撇下了她的亲爱的女儿,带着她的梦中的儿子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这个漆黑的世界。女人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的传宗接代的梦想,离开了这个世界,女人似乎并没有痛苦。
踩着泥泞,小叔们把冰冷了的嫂子悄悄的抬回了家里。四岁的大女儿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也和着大人们哭泣起来。二女儿和三女儿只看着那刚刚生下来的可爱的小妹妹兴高采烈的玩耍,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们只奇怪大人为什么这么伤心,妈妈为什么不再数落她们。大人为什么都在哭泣,也许是他们平时不哭攒在一起哭吧。当爸爸抱着三女儿泣不成声的时候,可爱的女人竟可爱的说:“爸爸不哭,我给你买糖吃。”爸爸的心碎了,孩子还都很小,都还需要母亲的温暖,都还需要的母亲的照顾。
那最小的生下才三天的孩子似乎知道了母亲的离去,也许因为她刚刚离开母亲的温暖,刚刚离去母亲的怀抱,她哭的很伤心,泣哭不止;也许她知道了母亲并不喜欢她;也许她是饿了;也许她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男人的小姨用自己的奶水喂养着这可怜的生灵,可怜的一落地就失去母亲的生灵。希望她能留在这个世上,为她的母亲,为这生命的不易。可就在埋葬完女人的当天,那可怜的生灵到底还是跟随她母亲去了,女人总归还是疼爱她的可怜的女儿的,她带走了她的可怜的一落地就没了娘的孩子。
女人就这样走了,为了儿子,为了传宗接代的儿子。撇下了她的男人孤单的在这个世上,和她的那三个可怜的没有娘的孩子。就为了生那传宗接代的儿子。
二零零五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