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儿告诉我,我们要去见的苏芳是苏竟河的大女儿,苏芳还小的时候,苏竟河意外身亡,留下孤儿寡母,失去了家庭支柱的她们生活变得十分拮据,苏芳也因此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太想读书的她勉强读完中学后,就退了学全力照顾这个家,她和村里的一个男孩……”欣俞停了一下,“……和那男孩恋爱,后来男孩离开了莫河走进繁华的大城市,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是你昨晚说的那个大学生吗?”
“嗯!”俞儿说,“苏芳伤透了心,也感到人生的素然无味,她原本想出去找他,但因为常生病的母亲,她不能离开家半步。前不久,苏芳生病了,当时仅仅是普通的感冒,但她忍着没有说,坚强地撑着下地里劳动,直到高烧几乎烧成了肺炎。看到苏芳的情况,我吓了一跳,和几个邻居赶紧把它送进了镇医院,经过近半个月的医治之后,她总算从死亡线上被抢救过来,在这后面的日子里我只能尽全力地照顾苏芳,开导她,陪她说话。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村口,苏妈已经在路边等着,走过一段田地和冰雪覆盖的山林,远处山脚隐隐可见白色的山墙夹杂着高低不一的土房,我们往小路行走,两边茂密的松林严严实实地把我们包裹着,再经过几道弯后,一间木板房出现在路边,苏妈推开房门让我们进去。雕花格窗门使屋里透进微弱的光线,前堂放着旧式火盆,炭火发出的红光印在一个小孩可爱的脸上,她是苏芳的表妹馨儿,因为家离学校太远,读书就寄宿在她们家的,她正坐在火盆前做作业,看见我和欣俞进来,静穆的脸上露出亲切迎接的笑容,边喊着陈老师,边跑到墙角取两张小木凳围着火盆放好,等我们坐下后,才继续爬在桌上做工课。
欣俞把药递给表妹,叫她放好,准时让姐姐吃。
“姐姐刚刚睡着呢。”馨儿接过药包说,“她还问你什么时候会来。”
“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在,谁晓得芳子会怎么样?唉,这苦命的娃,从来就没有好好地享过一天福,眼看和刚儿那么好的一段姻缘,原以为等他回来就可以把她们的婚事办了,可他像石头掉进了海里,再也找不到了,”苏母叹息起来。
欣俞脸色隐隐有些沉郁地劝说苏母一番。
“唉!——”苏母长长地叹息一声。
听见我们到来,苏芳也起床到外面来陪我们说话,她的病康复得很好,已经进入调养阶段。
我们直到晚上吃了饭才离开。回来的路上,正在消融的冰雪从树上滑落下来,哗哗地像打碎玻璃的声音,时而月光从树间射进我们的眼帘,连同我们的影子一起印在这洁白的雪地上,困了的雪也该化了,但它却没有办法带走这两个疲倦的影子,因为它们在坚强的最后寻找到了生的希望。也许仍然感到有些贬力,但至少这影子所陪伴的将是绿叶新芽的春天,那时会有小鸟的鸣啼,兴许不是可爱的麻雀,我们可以从中寻得一种伟大的平凡,使在生命的起起落落中永远保持的那份纯真有了相映的机会。
“上天的眷顾,让我们相遇在这茫茫的大自然中,但它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有些事情,也许还要经过很多时间你才会明白,也或许时间总是跑在你的前面,使你在这一生之中都不会知道。我们穿越了一种信念,也坚信过永远,最后冲破了如网的那些岁月得以相遇,这些都像是上天对我们的怜悯。但我们终究熬不过现实,就像现在的苏芳不可能冲破属于她的现实找到幸福那样,哪怕不是她造成的。也许欠下的,就是需要如此循环才能将它还清,但我们又有多少可以还得了,心有力,事实却使我们无法做到。”欣俞整理着围巾,低头边走边数我们走过的脚步,“我们宁可相信现实的无奈,这次的相遇,只是让我们为过往的悲伤找个适合的借口,让我们在往后的路上会安然一点,我们都只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过去是,现在是,未来同样无法改变。”
兴许时间会淡化一切,让我们在一味的坚持之中变得什么都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也或许时间在我俩之间铸造了更多现实的无奈,让滑过脸庞的双手无法触及到对方的世界就已经消失,最终只剩下伤痛伴着我们向暮年的沧桑行去。
有一种坚决我无法反抗,就像人无法反抗空气而存在那样,然而也无法接受,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宁愿让不断衍生的矛盾把自己一次次推向无底的深渊,也不去屈从于矛盾的哪一面,因此我们也永远站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无法逃离,不能前进,只能在原地找到一个个牵强的理由来搪塞无助的自己。就像现在,我以为可以站在俞儿心灵的窗口,欣赏她那从曲折中磨砺出来的美丽,然而我明白了无法触及的,也正是她那颗漂浮的心灵:“俞儿,现在我已经站在你心灵的边缘试图走进去,别再把我从中赶出来好吗?我不想这样,不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淘汰出局,也许在过去的时间里我找着无数的理由来使自己沉迷在这种理由所构造出来的希望之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认为不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这种希望已经不能覆灭,现在它实现了,我却要从这个实现我希望的爱人身上找寻它又将破灭的理由。”
欣俞平静地说道:“记得德国美学家普里斯曾经形象地比喻过关于堵塞的问题,他说其实堵塞就像是在你习惯看到的墙上拿走一幅画,也许那幅画并不怎么值钱,可是当你看到那座空空的墙就会产生一种失落的感觉,此时的心理就叫做堵塞,而之后那幅被拿走了你再也看不到的画在你心里就完全超出了它原有的价值。如果有一天那幅画又被挂回原来的地方,你再感到的,可能就是那种失落感的充实,那种堵塞没有了,可是你却冷静地发现,画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其实爱情同样如此,为什么人总是在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如果哪天两个人又突然在一起了,就会发现其实双方需要的,都不是人本身,而只是人要在所在的那个位置的存在,并没有所谓超出一切的价值。苏芳对刚儿的思念让我想起自己从前的岁月,看见她那傻傻的样子,就像是可笑的自己。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到是恨多点还是思念多点。抑或只是一段供人闲谈的笑料而已。”
“俞儿,上天既然再次让我降临到你的面前,说明它注定了要我为你抚平由我给你造成的创伤,注定要我来还清自己所欠下的债。”
欣俞停下来,转头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眉宇清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