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兰桥酒吧的入口不像其它夜场那样霓虹铺天盖地,人群接踵摩肩,相反显得有些冷清,没有过多装饰的门头让人不易联想到它是一个酒吧。可是踏进门,便和其它酒吧没有两样了,音乐和灯光迅速左右人的心智,大厅里已经坐满客人。还没有到演出的时间,客人们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随着迪士高的节奏摇头晃脑地拼酒,地踏玻璃留下柱子和酒桌的倒影和在上面串动往来的人们。服务员领我进包房时,柳云芸、胡半天和他的女友在围着茶几斗地主,胡半天挨过头去想看柳云芸的牌,被女友狠狠地拽着耳朵,柳云芸轻声笑了笑,把茶几上的三张底牌抓在手里。姜童和郭昶德却在包房的另一边打麻将,他刚刚丢进场子的子被上手赵进奇给碰了,正高兴地等着轮到自己摸张。“怎么老是打给你上手碰呀,我都已经好久没有换张啦!”和姜童对坐的丁飓胜埋怨着,显然姜童打给上手碰的牌不止这次。“快打呗!打下来让咱来个杠上花吧!转悠半天,就等着你手上的这张,”背对着我的郭昶德乘空儿的当口抽出烟来散给大家,这时候丁飓胜才注意到我。“咋这么久才来?想见到老兄真不容易呀!”他正准备打下子的手停在半空。
“来来来,快来帮我看看牌,”胡半天也跟着问。
“对不住各位,刚才有事情耽误了,让大家等了这半天,”我想起从前胡季良的外号胡半天,只因他说事儿时,总爱带上“半天”这个字眼,便打趣地笑了。
“我说你可别笑,现在他们都不这样叫我啦!”胡季良说。
这时,其余的人也都注意到我,不断地相互问好,柳云芸赶紧让出位置来叫我挨着她坐,她也刚从外省回来,几年没有在这个小城呆了,她是掏金荣归,我却是砺难而返,自然她脸上的光彩依然,不像我已似垂暮之人。我们聊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姜童非常歉意地说因为等不到我,便先拆了餐桌打麻将。很快他们的这一轮便结束了,郭昶德硬要换我来玩几局。
“我不喜欢打麻将,还是看看他们斗地主吧!再说我待会儿还要去接人,打得到来不去也不好,”我推辞着。
“怎么刚来了就说要走呢?”柳云芸说,和胡季良的女友也想让我斗地主,我依然拒绝后,帮柳云芸看牌,问她谁赢了。
“接人,接人?”郭昶德听我说接人,也不顾手里的麻将,回过头来问我,“是不是那个叫吴娟的,她真不是你女朋友吗?”我知道他那几道花花肠子,觊觎女色的本领早已经与日俱增,既然很多年前他近乎卑鄙的猎艳行为没有使我产生一点好感,那今天同样如此,更何况听说他婚后没有为家庭而有所收敛,远比单身时更淫于此道,他非但不因妻子的伤心难过感到愧悔,反而引以为荣。他自豪地称,在他手里,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女孩,也没有女孩会因为与他的性生活造成什么伤害,因为女人骨子里都是空虚的,他仅仅是为了满足她们的欲望顺便让自己快活罢了。我鄙意地,却十分友好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姜童说你艳福不浅呢!刚进城就走了桃花运,干嘛就轮不到我头上来,”他见我不理采,继续说,“我就不信你没有对她们下过手呢?”
“你还没桃花运?说别人的话,喝了点酒,也不清醒些,”姜童笑着接过话头。转而和郭昶德说话。
因为要去接娟子,我只好提前离开了,他们都送我到电梯口,等我进了电梯才回去。
一杯清茶、一壶浊酒,还是那个味儿,还是那些口没遮栏却也没有多大变化的朋友,我长长地了口气时,电梯已经下到一楼,走出电梯,过道里柔和的灯光映着那些来消逝疲倦的客人,来激扬青春的男男女女。
“先生,能等一下吗?”刚踏进过道相对僻静的地段,一个服务员叫住我,她穿着乳白色低胸晚装,乳房可能故意被垫高了,感觉比现实中丰满诱人,也可能内衣太紧,事业线被挤得特别明显,似乎要把胸上吊的银色项链狼吞虎咽地吃进去。
“先生,你是……”她见我那——按人们一贯的说法——色眯眯的眼神和可能因为一开始就注意到她胸部而涨红的脸,佯为生气地愣着我,嘴角却露出不自然的笑来。她确认了我的姓名之后,定要带我到一间客房去,告知那客房是早些时候就有人为了要见我而预订好的,但她死活也不肯透露那人的信息,我心里十分疑惑起来,夜兰桥,就是钟智维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有人知道了我和钟智维他们的来往?穿过演义厅侧廊,放映室半掩的门里透着不断变化的屏幕光芒,里面的坐位是空的,唯少的几对情侣坐在里面,也多不以看电影为主。走过旁边的过道,客房门一扇挨着一扇,都紧闭在黑漆漆的过道两侧,再进去,拐过一条岔道,光线从微弱变得消失了,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方向,我们小心地移动脚步,侧过脸去,看不见她,只听见她的呼吸声挑逗性的急促起来。她打开客房门,里面的黄色灯光是透过卫生间磨砂玻璃照出来的,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却暗得使暧昧的味道恰如其分,我摸索着按下顶灯按钮,房间一下子从朦胧中脱颖而出。
“到底是谁想要见我?”我问,却没有看她,“该不会是骗我吧!”
“先生,确是有人想要见您呢!”她整理着屋里看来有点乱的地方,其实都非常整洁了,我想那只是一种不让尴尬的方法而已,“您先等等吧!他很快就会来了。”
待服务员离开后,想到姜童他们就在另一面的包房,仅仅隔着隐秘的赌场和大厅,要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可以打电话随时叫他们过来,便放心许多。刚坐下不久,有服务员送来冷饮和几盘水果小吃,说是订房的人叫送来的,还问我点什么红酒。
“订房的到底是谁?这些我都没有要,你们全部退回去吧!”我并不理会她递过来的酒水牌,只朝着她们喊。
“先生,对不起,客人的安排我们只能照办,所有东西都是赠送给先生享用的,请先生不要推却,”一个服务员见我发起了脾气,赶忙解释。
“这样吧!你去告诉那人,如果他真要见我,就到大厅去找吧,我去那儿等他,”说着就要出去,那服务员拦住我,说她们老总也吩咐过好几次,要她们好好照料我,那人也一定要在这里与我见面。
“你们老总是谁?我又不认识他,”我问。服务员们都摇着头说不能告诉,也是老总的吩咐。正理会着,客房外面出现了脚步声。
“到底还是这性子,就没有变些儿吗?”人还未出现,有些熟悉的说话声便传进房间来。
“赵总、刘总,”几个服务员慌忙打住了话,埋下头,给来的人让出一条道。走在前面的是刘番,我一眼便认出了,实在忍不住心底的火,却又想到临离开莫河村时,俞儿一再告诫不让外面的朋友,尤其是刘番知道她现在的境况,因此只能强压怒气目注着他和跟在身后,右脸颊上有颗痣的人,那人便是在照片上见过的谢春正。
“怎么……是你?”我感到很震惊。
“没想到吧!”刘番说着,介绍我和谢春正认识,还特意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了句: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
“幸会!幸会!以前只知道你是张颍的家教老师,想不到写的文章更是不错,你的那篇写两百里莫河的,我拜读过好几遍,对里面的民情风俗感触很深噢,”谢春正握着我的手说,他笑的样子和钟智维给我看的照片上差别不大,但是看不出他隐藏有什么,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不过。推让着坐下,简单地聊过之后,谢春正有事情先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刘番。我们都似心照不宣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不让他知道我后来和俞儿的重逢,不能凭着性子理会他欺骗俞儿到传销组织那件事,因此便不愿意和他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刘番嚼完一粒青枣后先问。话音刚落,空气又凝固下来。
“你呢?”我反问他,自顾着喝了一口酒。
“才到没几天,”刘番说着,抽出烟递给我,似乎并没有察觉出我的语气不太高兴。我摇摇手,说戒烟了。然后问他怎么神秘兮兮的,在哪里不能和我见面呢?
“因为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这次回来,要不朋友们闹腾起来就停不下了。
我笑了笑,问他是回来办事情,怎么要和我见面。
“因为冯欣俞的事情,”刘番看着我的眼睛说,问我后来找到俞儿没有,他倒是很直截了当,说话也不绕弯儿。
“欣俞?”我装着从来没有她的消息似的,惊得挑起水果的手停留在半空,然后摇摇头,以向他证明我没找到她。但又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什么事情,虽然猜到了几分,却没有表露出来。
“唉!看来你真的没有遇到她,我原以为你写的莫水河女神就是她呢!看文中的女孩,虽然没有写出她的姓名,可是从感觉上很像你找了那么多年的欣俞,因为里面暗藏着你的情感。其实我也是看了你的文章,产生这样的想法后才赶回来的,为的就是想和她见上一面。”刘番有些遗憾地说,“你找她,是为了爱情,我找她,却是为救赎,如果真的遇到她,恐怕她也不会原谅我,”他抬头看着我的双眼,问我对俞儿的感情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我没说话,可是当他从我眼神中看出那种肯定的回答时,他站起来,紧紧拉着我的双手乞求原谅。
“这……”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刘番那一向坚硬的,从不认输的形象,此刻也变得像个无助的小孩。他拉着我坐到他的旁,开始慢慢告诉我,他介绍俞儿去的是一个叫塔桑尼斯的传销组织。直到它被彻底铲除,刘番才知道他们做的IT完全只是为掩饰自己,是他的好心害了俞儿,也许也害了她一生,也因此可能会使我不能和俞儿相遇。他很内疚,想要找到我们,求得我和俞儿的原谅,但他害怕听到俞儿或我的不好的消息,那样他会感到更加痛苦,认为自己的错是无法弥补的,直到看见我在杂志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感到文章里面的女神就是俞儿,他才认定我找到了俞儿,因此便赶回来要见我们。就在他说完这些事的时候,我们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就如同那时单纯的我们那样,他在我心里的恨全然消失了。
虽然他在俞儿的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但是想起他和谢春正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又想起钟智维告诉我的关于谢春正的事情,我就没有告诉他和俞儿后来的重逢和她现在的生活,只是说:如果俞儿能够感知得到他的这片诚心,那她一定会冰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