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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无分文,我不得不放下高傲的姿态去向林琳瑶寻求帮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我到了她所在的别墅小区门口,保安打量几眼落魄得不成样子的我,凌乱的头发,低垂的眼睛,毫不相称的衣服和背包,他冷冷地笑着。
“我找林琳瑶,”我说,没看他一眼。
“几栋?”
我摇摇头。
保安拿起对讲机呼叫了几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打量着我:“C80的小雨儿吧!”
我点点头。
他没多犹豫,叫我拿身份证登记后,便让进去了。
“人到是漂亮,可以呀!被糟蹋成这样子,现在的男人呀,真不是人,”保安无缘由地在身后叹道。
我不理会,只顺着他指的方向找过去,碰巧在临近林琳瑶所在的别墅附近遇见她从健身房出来,穿着黑色的健身服,身材更好了,也更容光焕发。她定定地看我一会儿后,没多想便把我带到了她的别墅。
“怎么回事啦!”她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摇摇手,她收回去夹在手里,坐到我对面,从茶几上拿起火机点燃。
“被骗传销了。”
她不以为然。
“咖啡?茶?”
“什么?”
“咖啡吧!看你没精打采的,提提神。”
“嗯啊……”
于是她就起身去煮咖啡,从磨豆子开始,她很用心地操作咖啡机,慢而细致,垂着的侧脸刚好透出门外,很安静地沉浸其中,耷拉流露些许酸楚,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
“想看电视,摇控器就在茶几下。”
我随手拿起面前的《巴黎时装之苑》翻着,也没去看它,只心神不定地想着张万刚的尸体也许已经被发现,然后电视画面上就铺天盖地全是关于他的新闻,心里不禁寒颤了一下。琳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明天就要回去。”
“回去?”
“老家,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唉!想法儿再多待待看看。”
“不了,”我摇摇头。
她手拿两个洗好的咖啡杯走出来放在茶几上,就笑着挨我坐下,“把身份证给我看看,”她再点燃一支烟的时候,命令似的语气对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拿来何用,还是未曾追问,就从包里翻出来递到她手里,林琳瑶前后看看,不经意地还给我,“干脆就和我在这儿吧!哪儿也别去啦!回头给介绍个男人,”她把抽完的烟头丢到烟灰缸里,理着我肩上的头发,“啧啧,这美人模样,保证死鬼男人们会爱你死去活来的。”
我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我羞红了脸,哈哈笑着拉我去一起煮咖啡,教我很多咖啡的知识,咖啡还没喝完,琳瑶要忙着去小区的酒吧,出门前还给我点了外卖。晚上等她不来,便先洗了澡后躺在床上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视,确定没有任何关于张万刚的新闻报告,放下心来,才发现很长时间没安稳地睡个好觉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也许是第一次,我睡得那么沉。
我内心颤抖,却捕捉不了灵魂深处的黑暗,它总是想法躲藏照进心灵的微光,躲到我睡去的每一个梦里,这么多年来,我每次从熟睡中惊醒,睁开眼就必须确认真相有没有被揭露的现实,像是呼吸被残酷的恐惧压迫着无法逃离。我以为接近死亡的生命终于在莫水河与你重逢的瞬间延续下来,原本覆灭的点点微光,之后那么猛烈地又萌芽生长,多年的宁静生活被突如其来地打破了,我反而害怕随之而来的希望把我带到另一个未知黑暗,和你在莫水河的那些岁月,像最闪亮的光芒,但那好似转瞬即逝的人生礼花,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对张万刚的愧疚也因此被无限放大到我难以承受的地步,越看到光芒,越感觉到内心对张万刚的愧疚。
从“啪啪”的拍门声中惊醒过来,我掀开被子不敢回应。
“我啊!琳琳,小雨儿,”是琳瑶的声音。
我壮胆将门打开一道缝隙,过道里强烈的阳光瞬间从缝隙挤进来,我下意识地闭闭双眼,“你一个人?”
“当然,快九点了,起床吃东西。”
“里面黑乎乎的,我以为天还没亮。”
“窗帘都是遮光布,当然分不清白昼的,”她撞进门来,跑过去呼地拉开窗帘,白光立即把卧室填得满满的。“早餐早就送来了,快下去吃吧!”
“外卖?”
“当然,难道还要我自己做啊?”
“呃啊!”
避开琳瑶直直盯着我的眼神,我把目光转移到窗外绿茵茵的草坪,忐忑不安地解睡衣,琳瑶噗嗤笑了,说我好傻的样子,她等着将睡衣接过来挂在衣架上,塞进壁柜,又从里面拿出黑色的连衣裙塞给我换掉之前的衣服,很合身,款式也算中规中举。她拉我下楼吃早餐,但只吃了两口,她就把早餐推到边上,点燃烟猛吸两口,再吐出来,两个烟圈在餐桌上空飘动,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摇晃的绿树。
“今天回去吗?”
“嗯……”
“没事的话,你绝不会来找我,”她腾出一只手掌压在我手背上,“都这关系,有难处别不好意思说。”
“我……”
她去取外套。
“我……没车费……”
“我早就猜中了,”她回来时,已经从外套里拿出个粉红的鼓鼓的钱包,随手掏出一叠钱递给我。“拿着吧!别亏待自己,坐飞机回去,机票昨晚都给你订好了的,去取就是。”
“原来……”我想到她拿我身份证看的事情,话未说完,又哽咽回去,“我一定还你,”我数了四百块钱,把剩下的放到餐桌上。
“小气,”她生气地将那叠也塞回我手中,“要什么还?这钱都白挣来的,不用白不用。你要执拗就别怨我生气了。”
我只好把它们全部收下,也不便数有多少。
林琳瑶也没留我,送我到小区门口,直到我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离得远了,才走回去。
我揣着琳瑶给的七千多块钱,下飞机正好赶上老家的末班车,林琳瑶在十几天后也回来了,我们不经常往来,只见过几次面,原本是要还给她那些钱的,她死活不收,叫我放着应付以后的困境。她有些本钱,打算回城里开个小酒吧或咖啡馆什么的,城里的朋友们都很支持她。不久她就回到了城中,写过两封信给我,信中她说她在省城接手了一家现成正在营业的小酒吧!生意还不错。我没有回信,之后也以“程闵君”的名字辗转去了张万刚的故乡莫水河,怀着他那未曾开启的梦想,我踏上了那本应该属于他的道路。直到写这封绝笔之时,才想起她的信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还能不能联系得上。
在莫水河发生的事情你也清楚,但那不是我的路,是张万刚转移到我身上的理想,我以为会一直那样风平浪静,直到完结他的使命离开莫水河与你在城里重新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但前不久的一天,刘番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莫水河,当他有意避开我,又在莫水河的乡亲们周围打听张万刚的时候,我知道梦突然醒了,那是道路终点给我发出的信号,它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笼把我牢牢套住无法逃离,其中全是死者深切的呼嚎,那呼嚎把我也已深埋的罪恶灵魂狠狠挖掘出来,赤裸裸地展现在上帝面前。
亲爱的,请原谅我没能等到你的出现,命运之手已经掐着我的脖子驶向尽头,那是我唯一的解脱方式,不要悲伤,所有过往不过是生命中那段并不起眼的云烟,时间会淡化一切,直到它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掉。
如果再过两三年,你能平复创伤,释怀这段往事,能够走出它给你造成的阴影,就再踏上这片土地,再以平和的心来面对吧!
你的
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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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熟悉的落款,果断得尤如欣俞的离开,当知道所有真相之后,六年来,我再没勇气阅读这些文字,或许我早就应该直面过去,只是,我在等待从麻木中苏醒。
走了,就这样,好似俞儿问的:“还是要回去吗?”
是呀!还是要回去,我淡淡地回答,她也淡淡地回答,心底的酸楚却随着泪水哽咽在眼角。若有知这次离别换不回重逢,而那“等着我”已然只是遥遥无期的承诺,又怎么感应不到那句问话隐藏着生命中不忍的离别,它如此明晰地印在灵魂深处。然而它却无法阻止我们渐行渐远的脚步直到永别。当命运主宰着我们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行驶,从而窥探我们心底不能割舍的牵连,发出卑鄙的笑声,我们也只能抚摸蛛丝淤积的心,仰望圆月皎洁,再守望生命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