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给小芳子打电话,”苏母赶进屋里拿出个新款的手机出来,坐回去点了会儿屏幕,正好一个肩扛犁头中年人牵着大水牛从路边过来,苏母看着他靠近了,招手大声喊着要他顺路告诉小芳子一声,叫她们赶紧过来。说完朝我歉意地笑了笑,将手机扔在做衣服的布篮子里面,“刚买的,还不太会用。”
“我才遇到他们从镇上回来,估计就快到门口了,”中年人朝我们这面看看,“有贵客了,叫他们过来坐哈。”
“是是,麻烦你,”苏母连连点头。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只念着和俞儿的团聚,焦虑而害怕。中年人消失在午的山影投下的薄幕之中。很快,杨勇扶着大腹便便的苏芳出现在侧面的路口,他们只顾着低头看路,没瞧见我,我不禁然地将木凳移到较为隐蔽的树荫后面。那是一亩种满萝卜和白菜的小园,篱笆墙上爬着冒出新芽的牵牛花蔓,豆藤还没有爬上豆架,有几株南瓜秧苗却已分出了两片叶子。我将木椅留在柿子树下,小心翼翼地穿过土行中间的排水沟,走到园子前坎,一排排的梯田向下延伸到山脚,如绿色海洋随风荡漾出层层浪花的油菜还没长出花苞。我蹲下去,一片片梳理胡豆的嫩叶,“拘一绺她肩上长长的秀发,如拘一捧柳絮的柔丝……”,那月圆的雪夜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这绿叶,也是自然的一大神奇,我不敢痴心妄想——这即将来临的团聚。
“我妈妈没打电话告诉我,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
我站起来,转身看着依靠在木凳边,许是因怀孕而胖了不少的苏芳,杨勇扶着她,她右手托着小腹,左手撑着柿子树杆,目光从我身后掠过一只在天空原处来回盘旋的鹰。
“然后你就来了……”
“嗯!来了,”我慢吞吞地回答着走出园子地,来到苏芳夫妇跟前,“提前给你们带来诚挚的祝福。”
“快,过来坐,你们好好聊聊,我去做饭,”苏母喊道,先回了屋子。
“对,对,过来这面坐,”杨勇招呼我在前面,他拿起我放在树下的木凳,和苏芳跟着走回院子,“我去年回来,正好和小芳子参加驱猷(yóu)节时在一起了,可惜上届我没在,苏芳和我说起过很多次你们的故事,村里人都说因为你和程悯君,那成了最耀眼的一届驱猷节。”
“七年了,仿佛只是昨天才发生,”我叹道,把放在椅子里的包拉过来抱在胸前。
“你们聊,我去叫妈妈倒拿爪子出来吃,过年炒好的,”苏芳说着,要艰难地站起来。杨勇要她坐好,自己进屋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苏芳问。
“什么?”她有些惊讶。
我自责语气有些重了,赶紧道歉着放低声音说:“或许我不应该在这时候问,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欣俞没有自杀。”
“欣俞……她……她……”
“她还在莫河,你却始终没有告诉我。”
“不,村里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认为,包括我。”
“她并没有死。”
苏芳摇摇头,眼里现出淡淡的忧虑。
“对不起,我提得不是时候,”我从包里取出林琳瑶给我的盒子,“欣俞要我重回莫水河了才能打开,”
“没事,或许……”苏芳笑着抬起头,看看我手里的盒子。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对吗?”
“不知道,”苏芳摇摇头,“或许……你应该回去。”
“她的确已经死了,但活在莫水河所有人的心里,”杨勇端着一盘瓜子走过来,他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这些事情,你可以问我”,他放下盘子,握着苏芳的手关怀地问,“你没事吧!”
“没那么严重呢!”苏芳莞尔一笑,“问你有什么用吗?你也只是道听途说。”
“我经过理发店里,透过窗玻璃看到里面和原来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丝毫改变,还新放着几本今年的刘本,一个老太太告诉我,那就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我把盒子递给杨勇,“看看吧!这个盒子,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欣俞不可能自杀。”
杨勇把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递给苏芳,苏芳没有看,随手还给我说,“既然俞儿叫你重回莫河时打开来看,不妨就打开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惴惴不安地把它扔在桌上,看着二人说:“我想知道的真相,是希望你们亲自告诉我的。”
“你去拜祭过俞儿吗?”苏芳突然绕过话题问。
“去过……”我回答,继而信心全无地低下头,“……一次。”
“也是最近才去的吧!”苏芳似问非问,“不过也还是好的,你可以去探望她了。”
“可我没有勇气面对欣俞的家人。”
“其实如果你能再见见她爸爸妈妈,就可以知道真相的。”
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示意苏芳:“还是你来打开吧!”
“你还记得驱猷节吗?”苏芳看看桌上的盒子。
“当然,所有,每个细节。”
“其实欣俞一直没有吃……她渴望和你有一个……”
未等苏芳说完,我站起身把盒子拿到手里,取出火机烤化密封的石蜡。啪地把它打开,里面果然是用一张白纸包好的草药根。
我跌坐回椅子上,泪水立刻便从眼角滑落下来,“既是这样,俞儿更不可能会自杀,她没有死,对吗?是不是为了孩子,你们把她保护起来了?求求你们,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求求你们,我只要知道……”我哭着哀求他们,苏母听到了响动,也从屋里跑出来,一双油腻的手想要安抚我,又不知如何是好。
当我缓过神来,才看到苏芳的脸上也挂满了泪水,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欣俞……开始就不让我说……对不起,是我答应过她的。”
苏母拿起盒子,将草药根拿出来看了看后,一股脑儿扔到桌上,脸青一阵白一阵地跑回屋里,“妈……”杨勇喊着,跟在后面进去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没事了,芳子,告诉我一切,好吗?”我看着苏母离开的背影,从她的反应相信她也知道发生的事情。
“我七年前就想告诉你,但尊重俞儿的遗愿,我不能这么做,俞儿说如果你那时候就知道真相的话,只会承受更沉重的负担,得等到你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时,自己来寻找答案——也就是你重返漠水河的时候。”
“好吧!芳子,告诉我,俞儿其实一直都在,对吗?和她的……孩子。”
苏芳打量着我浸满泪水的脸,递毛巾给我,未等我接,自己伸长手臂帮我擦干了泪水。
时过境迁,一切,竟然都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