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季,哥哥的师傅老周提升做了机修车间主任。周主任唯一的儿子正在读初中,成绩一塌糊涂,他一直为这事犯难,于是突然想到了爱看书学习的徒弟。他将哥哥调到车间做宣鼓工作,实际就是负责车间日常的文字材料和宣传报道,平时事情不多,坐在办公室里,属于比较轻松的二线工人了。
哥哥一旦脱离了生产一线,原有的特长表现得淋漓尽致,车间的黑板报每周新出一期,内容新颖,图文并茂,工人师傅们看了都说“呱呱叫”。他的字虽然没临过帖,高中时因为办校报经常刻钢板,所以写得倒也方正耐看。要说写材料,那对他来讲简直是小菜一碟,几百字的汇报材料和数千字的工作总结,不到半天马上草稿就能赶出来。
哥哥对自己的师傅自然是感恩必报,感情生活的枯寂让他整天无事可想,于是将精力都花在辅导周主任儿子的学习上。还别说,主任的儿子挺佩服哥哥,他喜欢玩得那些名堂和哥哥一说,原来人家早已混世多年,讲起来那是头头是道,让他不得不先敬三分。这男孩子只要心服的人,不说事事言听计从,那也是自甘听命,从此知道学习抓紧了。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单上的分数不仅没有不及格的了,连老师也在评语上写道:该同学本学期学习自觉性大有提高,成绩进步明显,这与家长良好的家庭教育应是分不开的。
周主任的母亲拿着成绩单,遇见熟人就夸起自己孙子的好,车间同事也纷纷恭喜主任要请客。周主任高兴起来了,把办公室的几位同事请到了饭店,大家好酒好菜的吃了个痛快。饭桌上,哥哥装作若无其事,连着敬了周主任几杯酒,夸赞主任教导孩子有方,同事们心知肚明,全都跟在后面附和着,周主任听了“哈哈哈”笑得乐开了怀。
那年春节,周主任腊月二十八就提前给哥哥放了长假回家过年。参加工作五年来,哥哥终于告别了地处偏僻的农场,头回和家人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团圆的新年。正月初二,补习班时认识的耗子到哥哥家来拜年,耗子说:“我在石子场打工,准备挣点钱买个挖土机自己单干,现在城里工程多,大型机械赚钱快,干两年攒点钱好去娶门媳妇”。
耗子临走前执意邀请哥哥去他家吃饭,哥哥抹不开面子,于是答应了。耗子家住在小城东郊的夹山村,翻过马家山尾,顺着一条山脚下的小径,走不到三里地,是座背山临水的小山村。山村不大,住着十几户人家,都姓马。村子背靠马家山,东边是横卧十几公里的东顾山,一条小溪自北向南从村前流过,四周茂林修竹,一层薄薄的积雪在阳光下消融殆尽,更显得山清水秀,十分幽静宁谧。哥哥一下子喜欢上这里的风景,晚上在耗子家留宿了一晚。
耗子和哥哥躺在床上聊天,哥哥问:“你那个石子场在哪里?”耗子说:“对面山上有三个石子场,我在最南边的那个,老板姓陈,原来是城里做服装生意的,听说很有钱”。
“哦,明天带我去看看,这里我以前还从未来过”,哥哥说着,打着哈欠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清晨,哥哥起来很早,走到屋前的小溪边散步。山谷间,风和日丽,雪后的天空格外蔚蓝,晨晖染红了满山的青松翠竹,溪水潺潺,他捧起一把喝了一口,真的甘甜清冽。
早饭吃得是山芋熬粥,山里的土壤是疏松的黄土,种出来的山芋又甜又绵,就着咸水嫩笋干和咸豆角,哥哥一连吃了两大碗。吃得全身热乎乎,哥哥和耗子沿着村前的砂石路往对面山上走。不过十几分钟,到了石子场,石子场除了几台破碎机,一排平房,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个人。
哥哥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好端端的山被开得千疮百孔,真是坏了一方的风水”。
耗子笑道:“别逗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你还在钻研风水、算命那些破玩意,唉,你要是把精力多花在正经事上,恐怕早就成为大作家了”。
哥哥叹了口气,摇头说:“我对金钱名利这类东西好象天生没有兴趣,可惜啊,我只是一个不求进取的人,到如今心无归宿,枉活了二十多岁”。
耗子听出哥哥的话里有些伤感,掏出香烟给哥哥打了一支,两人贴着山脚往公路走去。出了路口是军二公路,潜川师范在斜对面的不远处,哥哥以前和同学来这里看过挖掘古墓。哥哥拦车回城,耗子说:“等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山里的朋友”。
哥哥在东门棒檄桥头下了车,顺着城中路往城里走。过了横街,想起来要到南门的航运公司给舅爷拜年,于是抄近路折向环城东路。
这条路一边临河,对面是一片圩田,叫查家圩。一边是住家,路的中段有所城东小学,和城南小学仅一墙之隔,学校南北围墙边各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通往牌楼路。
哥哥走过城东小学大门,紧邻巷口的是座两层的楼房,他看到二楼的晒台上坐着一个衣着清洁的女孩子。只见她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线帽,脖子上围着一个围脖,遮住了大半个脸,刚好露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猛然发现那女孩的眼神似曾相识,好象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