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轻蔑

一夜无眠,我翻来覆去。

杨修夷仰躺在我旁边,以臂为枕,夏月楼侧卧在我另一边,没有翻过一次身,卫真仍在梦里,不时喊爹叫娘,花戏雪看来是赖在他梦里舍不得出来了。

我轻手轻脚的爬到卫真旁边,摸了把他的脑袋,依旧很烫。

若再放任他这么烧下去,怕是这五六岁的心智都没了。

举目望了圈,我悄然爬起。

旷野很大,百草繁杂,我在平原上随便晃了圈就找到了几味有降温效用的药草。

回程时见到几颗果树,用师尊教我的办法验了下,确定没毒后,我用树枝编成一个小竹筐,摘了数十个果子准备带回去给他们。

天色渐有亮光,我背着小竹筐满载而归,远远看到杨修夷坐在那,背影难得有些颓然。

上了斜坡,我轻声唤道:“杨修夷?”

明显看到他身躯一僵,随即回头望来。

我看着他,他的浓眉紧锁,直直望着我,眸中有着强烈激荡的情绪。

我不解:“你怎么了,你……”

话未说话,我都未看清他是如何来到我身前的,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绑的不牢的竹筐登时散了,辛苦带回来的果子掉了一地。

他紧紧抱着我,我想推他,他不让,反拥得更紧。

我皱眉:“到底怎么了?”

“你去哪了?”他声音很哑。

“给卫真采药,顺带摘了些果子。”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在睡觉呀。”

他埋进我的发里,声音低沉发闷:“我以为你走了。”

我垂下头,安静一会儿,低声道:“……我是要走的。”

他没有说话,良久,他把我松开,冷冷的看着我:“走去哪?回望云山以死谢罪?”

我没回答,回身去捡地上的果子。

“你要去死我不拦你,但你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自己太恶毒了么?”

我一顿,抬头:“什么?”

他沉了一口气,慢声说道:“你觉得那些人因你而死,所以你以命抵命,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人的家眷亲属也因你而受累,你一死可以一了百了,那些人如何是好?你的死,对他们来说有用吗?”

我愣住,呆呆的看着他。

“倘若死的那人正是家里的顶梁之柱,这梁柱一垮,他们一家便塌了,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去做些什么?”

“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一口打断我:“是没有本事,还是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我答不上了。

“所以,”他寒声道,“你是不是自私凉薄?”

杨修夷对我厉声怒叱过,冷嘲热讽过,可从未对我像如今这么……蔑视。

他语声冰冷,眼神若极寒的冰棱,直直的扎进我的心窝,让我从头冰到脚。

“你可知,很多事不是死就能解决的,”他继续说道,“以死来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你认为你死后能安详吗?你平日口口声声要积阴德,如今不想要了?不将事情善后,只想着躲,我师兄可没这样教过你。”

我垂下眼睛,看着跌在地上,沾染了尘泥的果子。

沉默许久,我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轻叹,语调变温和:“还要回望云山吗?”

“不了,”我摇头,很低很低的说道,“我先把这些事情善后。”

他“嗯”了声,伸出手:“给我一个果子。”

我递过去。

他接去后没有吃,而是看着我,说道:“死有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以后发生什么,有我在。”

我捧着怀里的果子,没有说话。

这时其他人渐渐醒了,杨修夷说道:“我们过去吧。”

我点点头。

回到二一添作五,已是午后了。

店门大开着,门前站着几个墨衣男子,不见丰叔。

一见到杨修夷,墨衣男子们快步走来:“少爷!”

杨修夷走上前去同他们说话,我进到店里,直接去了后院。

湘竹和春曼不在,姜婶也不在,有三个姑娘在桂树下,不知道在聊什么,我认得他们,那日在穆向才别苑见过面。

她们见到我下来,停下正在聊的话,冲我喊道:“姑娘。”

语气充满恭敬,让我很不习惯,尤其是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打量,又带着闪躲。

我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袭来,我没有洗澡也懒得脱衣,直接躺在软榻上,闭目便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时,似有只大掌在轻抚着我的脸。

丰叔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声响起:“……少爷真的这么说她了?丫头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可心思比谁都重,你这么说她,会不会有些太严重了。”

“好过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是杨修夷的声音。

我想要睁开眼睛,却又不敢。

“可这件事情真的与丫头无关,那些血猴极为古怪,来历蹊跷,绝非丫头的血就能轻易招惹过来。少爷对她这样说的话,那丫头又得……”丰叔没再继续说下去。

安静一会儿,杨修夷说道:“我走之后,你好好看着她,多派些人手。”

“那夏家的事呢?”丰叔道,“既然你不喜欢夏月楼,也不放心她,不如就赶她走,这次的事情说起来都是因她而起,若非她一直怂恿利用卫真,又偷偷逃走,事情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我去匡城说一声,直接帮她摆平那些事吧。”

“不必了,”杨修夷的手轻触着我额际的碎发,说道,“总得给她点事情做,她要去漠北,或者回穹州,你拦得住吗?”

丰叔不再说话。

又安静一会儿,杨修夷起身离开。

房门被丰叔轻轻带上,我睁开眼睛,虚望着半空,目光最后落在被我从床头移到软榻旁的双生蝶上。

黑暗中一切都不真实,我想说可能是个梦,可是空气中的杜若余香不是假的。

侧身抱住软毯,我压下心头的情绪,重又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