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雇工(2)

对于这样的家庭气氛他很不喜欢,因为让人感到很压抑。如果是在往常,这种环境只能让他勉强干满第一个星期,然后就会自动离去。但这次不同,他虽然不喜欢,却还是选择继续留下来,尽管他对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明镜儿似的,尽管他对自己这种做法感到很生气,甚至非常愤怒,但他还是没有离开的念头。

“我真的爱上了凯蒂?这太荒唐了!我是不是发疯了?”他不停地在内心问着自己。的确,这些天凯蒂没有给过他任何鼓励或者暗示,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应该知道他的内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份,这时的天气更加暖和了。每天晚上,克利夫都坐在门廊里弹吉他和唱歌。随着琴声和歌声的飘荡,他希望凯蒂在默默倾听,甚至还希望托伊出来阻止。相信凯蒂是听到了,但托伊却什么也没有说,这让他感到既兴奋又有些惋惜。

过了一星期后,克利夫依然每晚坐在门廊里弹唱,这时凯蒂已经不再躲在屋里,而是走出房门,坐在门廊里,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仔细地倾听了,直到门廊熄了灯。至于托伊,他还是遵循多年的老习惯,总是每天晚上六点钟就睡觉,这时他早就上床了。

“为什么托伊每天早早地上床,而留下我单独和他年轻的妻子在一起呢?”克利夫感到困惑和不解,但他想静静观察一下,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最初的几天晚上,凯蒂只是坐在那里听,一句话也不说。有一天晚上,克利夫弹奏过几段乐曲后,停止了琴弦的拨动,只见他仰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空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四周静静的,偶尔有微风拂面。这时,凯蒂轻声地说:“克利夫,我想听悲伤的歌,请再为我弹奏一首吧。”“克利夫?”这是克利夫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他,他的心情十分激动,转过脸来看着她。“啊,凯蒂!你刚才是在叫我吗?”他刚要站起身来靠近一点儿,然而凯蒂却双手颤抖地离开了这里,消失在那间黑洞洞的屋里。

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已经到了夏天。克利夫在炽热的阳光下挥动着斧头,橡树和灌木丛在他的奋力砍杀下纷纷倒下,就像被机枪射击倒下的士兵一样。在他身后清理出的土地上,托伊种的一大片苜蓿在阳光下天天见长,估计这三十亩苜蓿很快就可以收割了。

这天晚上,克利夫又像往常一样在门廊弹奏歌唱,然而凯蒂却再也没有出来倾听,不仅如此,她不再叫他“克利夫”了,而总是客客气气地称他为“丹多伊先生”。凯蒂的这种变化让克利夫感到很郁闷,可是他又无法诉说。

“我还是离开这里吧,别,还是继续留下来吧。”反复的思想斗争,结果还是让“留下来”占了上风,以至于连他都骂自己是个大傻瓜。

这一天的天气很炎热,他在河边焚烧矮树丛,全身都是汗水,灰烬落满了手和脸。已经中午了,可凯蒂还没有及时给他送饭来。望着清凉诱人的河水,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他真想扎个猛子到水里去。其实,他每天晚上收工回去之前,都要在河里游一会儿泳,一来可以洗去满身的尘土;二来畅游一番也能放松一下疲劳。

终于,他禁不住清凉河水的诱惑,迅速脱掉鞋袜,一头扎进水中。“反正凯蒂还没有送饭来,即便弄湿了裤子也没有关系,一会儿上岸在太阳底下晒几分钟就干了。”想到这里,他在水中游得更加尽兴了。过了一会儿,他浮上水面,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原来是凯蒂站在河边。她的笑声真甜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

“喂,你在水里的样子真有趣,看上去就像个嬉水的小孩子。”凯蒂兴奋地挥动着手说。

“凯蒂,你穿着衣服也下来和我一块儿嬉水吧!我保证,你的衣服在回家前是会被太阳晒干的。”克利夫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不吐不快,而且时机也把握得绝妙。

听到克利夫的喊话,凯蒂将手中的饭盒毫不犹豫地放下,然后迅速脱掉鞋袜,同样以优美的姿势扎进水中,看得出凯蒂的水性非常好。

他们两人在水里像孩子一样嬉戏打闹,尤其是凯蒂,她又笑又叫,使劲打水,一会儿潜入,一会儿浮出,好不尽兴。克利夫相信,在那一刻,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游了好一阵,他们才爬上了滑溜溜的河岸。凯蒂的湿衣服紧紧地包裹在身上,尽管显得乱七八糟,但那高高隆起的胸部,修长的大腿,愈发显露出那优美的曲线。她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堆在头上,晶莹的水珠顺着面颊啪嗒啪嗒地落下。她看见克利夫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双手挽弄着湿漉漉的发梢克利夫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女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拉住她的手,呼吸急促地说道:“我爱你,凯蒂,凯蒂!你应该知道我的心!”说着,就试图用宽大的双臂将她抱住。她顺从地拥入他的怀中,全身软软的,闭上眼睛扬起嘴巴寻找着……克利夫已经闻到了这个年轻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突然,她拼命挣脱开,大叫:“快放开我!不,不!我不想再看到可怕的死亡!”

“凯蒂,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他被她这一突然举动惊呆了,盯着她不解地问。

她略微平静一下,转过脸来说:“在你来之前,有一个男人……他……”“这我知道,你不是说那个人被你丈夫解雇了吗?”她继续小声说道:“不,我认为他是被托伊杀了!”

“什么?杀了?”听到这句话,克利夫愣了。他扭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拧过来,只见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吗?托伊为什么要这么干?”

“就是托伊发现我们在一起笑了。克利夫,我发誓没有别的!”

“我相信你,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发现乔尔不见了,就去问托伊,他告诉我说乔尔半夜离开了。”

“不见人未必就是被杀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了呢?”

“因为他装东西的箱子还留在这里。”

“也可能是你丈夫吓坏了他,他走得匆忙来不及拿箱子。可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托伊杀了他呢?”

她浑身颤抖着。“因为……反正我说的不会错!”

克利夫将手搭在凯蒂的肩上,缓缓地说:“听我说,凯蒂,这只是一个女人的推理。”

“可怜的乔尔,他是一个流浪汉,没有一个亲人,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去怀念他。”凯蒂喃喃地说。

克利夫又轻轻地将凯蒂揽进怀中,说:“凯蒂,说实在的,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所以我不喜欢托伊·莱德伯特,但即便如此,对他会杀人这一点我也不敢相信。”

凯蒂摆脱了克利夫的双臂,愤愤地说:“他非常卑鄙残忍!你不了解他。”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呢?”克利夫不解地问道。

“唉,怎么跟你说呢?”凯蒂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原来,凯蒂也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姑娘。她的父母死于四年前的一场车祸,那时她才十七岁,高中还没有毕业,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能把托伊这个富裕农场主的求婚当作一条出路。托伊给人的印象文雅、整洁、节俭,似乎是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但凯蒂并不爱他,她爱的是小说和电影中才有的那种美好和浪漫的东西,然而困苦的境况不容她选择,面对托伊的热烈求婚,她只好允诺了。但是结婚四年来,她才看清,托伊的节俭其实是吝啬,他外表的温柔却包裹着一颗冷酷残忍的心。比方说,他们住的地方离镇子七英里,托伊每年两次开车带她去镇里,只允许她买几件衣服,他把多余的钱都花在购买农用设备上。尤其让凯蒂无法忍受的是,他最近又变得异常嫉妒,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克利夫暂时还无法完全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种让人容易陷入歧途的古老而可疑的故事太多了。

“假如托伊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想办法离开他呢?逃走总可以吧?”

“是的,我也曾想到过逃走,可是我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他恶狠狠地说,无论我逃到哪里他都会找到我,杀了我的。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看来凯蒂真的被托伊给吓坏了。

“凯蒂,你别害怕。我想知道,你真的爱我吗?”

望着克利夫那火辣辣的目光,凯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她抬起头来盯着他,那眼神里分明充满了期待,不过她的视线突然又游离了。“这是错误的,我不,求你不要再问了,克利夫!”

克利夫轻轻地握住她那颤抖的手。“听我说,凯蒂,你不爱他,却跟他结婚,这是更严重的错误,况且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又坚定地说道:“明天我就去找莱德伯特,当面向他说明我们的事,之后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令克利夫想不到的是,她的双手,甚至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千万不要,他会杀了你的,克利夫!”

望着如此惊恐的凯蒂,克利夫内心充满了怜爱,也更坚定了他要保护这个女人的决心。他温柔地说:“别紧张,凯蒂,我也是个流浪汉,以前没有定居的理由,但是现在遇到了你,我有了。”

听到克利夫这样说,凯蒂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显然这正是她想听到的话。她再次拥到他的怀中,但依然在不停地颤抖,克利夫知道她还是害怕着托伊。“好了,穿上鞋吧,我们该走了。”她默默地听从了,然后他们手拉着手朝家里走去。

当他们来到院子时,克利夫没有听到拖拉机的马达声,因为那天托伊从早晨就开始将干草打包,可能是还没有回来吧。然而,当他们走进里屋时,却发现托伊正从厨房里走出来。

一见到托伊,凯蒂顿时脸色苍白,就像一只吓坏了的小鸟一样。“别怕,凯蒂。”克利夫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安抚着。

“莱德伯特,我想告诉你,我和凯蒂相爱了……”

“嗯?”他的眼睛变得像大理石一样光滑而清冷,克利夫知道凯蒂为什么那样害怕他了。“是吗?就像你平时唱的那些情歌一样?”托伊温和地说。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在今天下午,要一起离开。”

“哦,原来是这样。”

克利夫让凯蒂站在自己的身后,他面对托伊,随时准备反击他的进攻,如果一对一地格斗,他相信自己能够打败对方。

“凯蒂,你过来。”托伊没有理睬克利夫。“凯蒂,我是你的丈夫,你是属于我的,就像这农场包括屋里的一切都属于我的一样。无论是谁试图从我的手中抢走任何东西都办不到,我一定会杀死他的。”托伊依然温和地说。

克利夫瞧了凯蒂一眼,对她说:“别怕,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托伊,继续说道:“莱德伯特,你无论怎样威胁和恐吓,都无法阻止我们,你最好还是放了凯蒂!”

“凯蒂,我们都结婚四年了,你该知道我从来都是说话是算数的。”托伊还是不看克利夫。

站在一旁的凯蒂眼中充满恐惧,双手颤动,她将一只手伸到嘴边,紧紧地咬着手指关节,看得出她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她盯着克利夫,呜咽着说:“我很抱歉……克利夫,我,我不能!”说完,她双手掩面,跌跌撞撞地向屋里跑去。克利夫欲言又止,而托伊的脸上则没有胜利的表情,依然保持着温和与平静,就像刚才在与邻居谈论着天气。

“歌手,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希望我今天晚上回来之前你已经离开了。看在你帮工辛劳的分上,我多付给你一个月的薪水,你该为此而歌唱啊!”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克利夫瞧着他的背影,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他想起凯蒂,立即跑进屋里,凯蒂躲在卧室里死活不肯出来。

“凯蒂,我是克利夫,你出来吧!”无论他在门外怎样央求、哄骗甚至威胁她,她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我不想见你,请你走开,走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始终这样僵持着。

“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起离开。”克利夫默默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这里再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他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把东西装进背包,独自离开了。

他沿着路边行走,隐约可以听到河那边拖拉机的轰隆声,他知道,那是托伊在将干草打成包。

“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他边走边不停地思索着。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他的脑子逐渐清醒起来,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哎呀,凯蒂之所以不跟我走,一定是担心我的安全,可这样一来,她不就陷入危险之中了吗?”他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懊悔自己没有早看清这一点。“不行,我一定要回去,说什么也要带她走,就是抱也要把她抱走!”想到这儿,克利夫转身快步向回走去。

就这样一折一返,当他再次看到那栋房子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一步步地接近房子,耳边又传来田里拖拉机的声音。

他发现房子的后门开着。“凯蒂,我是克利夫,快出来!”但凯蒂不在厨房。他又拐弯朝屋里走去。“凯蒂,凯蒂!”依然没有人回应。

最后,他在里屋的卧室里发现了她,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凯蒂斜躺在床上,身体几乎被猎枪子弹炸成了两半,床上、地上沾满了血……克利夫不敢再看了,他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胃里像倒海翻江一样,只想往外呕。

“突……突突……”,田里拖拉机的轰鸣声仿佛在撕扯着他的神经。“一定是托伊杀了她!”他明白,托伊使了一手“借刀杀人”计,他今天晚上回来时,会假装发现凯蒂死了,然后虚张声势地报警,将杀人罪归于逃走的雇工,也就是自己。

克利夫跌跌撞撞地朝着田里的方向走去,不过他慢慢地就恢复了正常。“凯蒂明明不跟自己走了,可托伊为什么还要杀害她呢?”

离拖拉机越来越近了。他看见托伊驾驶着拖拉机正拖着一辆干草打包机准备掉头。托伊显然也看到了克利夫,于是就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关闭拖拉机的马达,干草打包机还在继续转动着。

“是你啊,歌手,你怎么又回来了?”托伊平静地说。

“莱德伯特,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她都不想离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残忍地杀了她?”克利夫拼足力气大声地喊道。拖拉机的马达声和打包机的轰鸣声太大了,如果他的声音小了实在听不清。

托伊咧嘴一笑说:“不,她想要离开。当我回到屋里时,看到她收拾完东西正准备要走。”望着克利夫几乎变青的脸色,他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说了,她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所以直到确信你已经离开了,她才要自己走。”

听了这话,克利夫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涌到了脑门,他狂怒了,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住了托伊的衣襟,把他从拖拉机的驾驶座上狠狠地拽了下来……

“这么说是你杀了他?”他的律师问。

“对,就是我杀了这个该死的混蛋!”克利夫说。

“可是他的尸体呢?警长四处都找遍了,一直都没有发现尸体。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应该知道相关的情况。克利夫,你现在是因为杀害凯蒂而受审,如果不是你的话,就要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警长猜测莱德伯特也是你杀的,并把他埋到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告诉我,在哪里?”

“在干草打包机里,它还在田里吗?”

“不在了,因为第二天拖拉机和干草打包机就被开进了谷库,不过,打好包的干草仍在那里。对了,那天晚上下雨了,结果干草都被淋湿了。”

“下雨?那一定是雨水把血冲掉了。”克利夫说。

“血?”律师仔细地听着。

克利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律师,说:“那天我把他从拖拉机上拽下来后,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就把他打进了正在滚动的干草打包机,尽管他拼命挣扎,但我没有救他。这个家伙喜欢他的机器胜过喜欢凯蒂。让警长到最后两捆干草中去找吧,里面一定有托伊·莱德伯特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