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诱惑、清苦的职业

宋澎

宋澎简历:少年时期在业余体校踢过足球,北京体育学院(现在的北京体育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上个世纪90年代初进入新闻界,先后在中国妇女报、工人日报工作,现为工人日报体育部主任、高级编辑。曾参与5届夏季奥运会、3届冬季奥运会、6届亚运会、5届足球世界杯、5届全运会等近20年内举行的综合或单项国际国内体育赛事的报道。

2009年荣获中国体育新闻工作者协会银奖。

单从工作经历来讲,我的“跨界”是很大的,上学学的和最初干的,是典型的“形体语言”——体育训练和教学,但后来却选择一项“咬文嚼字”的行当——新闻为终身职业。也许正是两个看似相隔很远的行当,两个似乎没有关联学科的相互交融,让我在新闻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在向“专家型记者”的目标努力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我的新闻从业经历,对于那些没有学过语言、新闻而又喜欢新闻工作的年轻人,或许是个激励。

我小学和中学的大部分时间正值文化大革命,学习环境并不理想,是父亲常年订阅的《参考消息》和家里收藏的几套诸如《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之类的名著,为我打下薄弱的语言文字基础。虽然在进入新闻行业之前,自己也曾阅读了不少新闻理论书籍,但真正上手干,也确实经历了一段“难受”的过程。

上世纪90年代初,利用一次公开招聘机会让我进入中国妇女报成为一名记者。还记得报社第一次派我去首都体育馆,采访一场女排国际邀请赛后回来写稿的情景,一篇约600子的稿件,写了改,改了写,竟然4个小时没有出来,要不是编辑催,还不知要折腾多久。我在新闻写作上之所以很快能够找到自信,是因为遇到了好老师和好同事。进入中国妇女报后,体育新闻报道工作归属于新闻部。当时新闻部不仅人才荟萃(有著名的评论家何东、现在中国妇女报的编委滕云及程刚、项丹萍),还洋溢着浓郁的新闻理想氛围,部主任杨杏南是一个充满激情、爱兵如子的领导。大家一起探讨业务、跨口策划,共同采访,短短两年,通过向其他人学习,我积累了丰富的采访经历,不仅通过广岛亚运会、天津世乒赛、亚特兰大奥运会这样的大赛锤炼,成为了一名合格的体育记者,还在这期间担当了很多社会新闻的采访任务。最难忘的是采访1995年在北京举行的世界妇女大会,那时我已经成为上会的主力记者之一,担任了诸如开幕式侧记、非政府组织采访等重要任务。当然这期间也有教训。感谢包括时任中国妇女报总编辑王秀琳在内的很多人的信任和帮助,那几年是我工作经历中收获最大的时期。

我是在1997年初调入工人日报后才成为专职体育记者的。这一年,我认识了我认为在首都体育记者圈内最敬业的体育记者——人民日报的汪大昭。在足球记者圈内,汪大昭是资格最老的那批记者之中硕果仅存的。他非常熟知足球界情况,文章写得好,但就是不苟言笑,让人感觉有点“牛”。1997年底在广州采访亚洲杯女足赛,第一次和他接触后,给我的也是这种印象。后来随着交往次数的增加,我发现,表面的冷淡只是一种防御的手段,在那个足球被炒得滚烫的年代,像他这样以写足球见长的著名记者,如果话语太多,往往会被人家用来做文章。不苟言笑的汪大昭,实际上是一个对工作无限热爱,对待报道非常严谨,对体育有着深入研究的人。因为都跑足球,上世纪90年代足球最火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在诸如北京工人体育场这样的地方见面。后来足球不火了,足球记者也换了好几茬,很多靠足球出名的记者都开始当老板、写书赚钱了,但直到近两年,我还是能在中超联赛的看台上碰到汪大昭,无论是早春的风雨里,还是深秋的寒意中……这些年,每当自己懒惰的时候,我常常用看台上那个已经微微驼背的身影来激励自己。

人在工作中总有很多难忘的事情,对于体育记者来讲,这种记忆会更多。我可以肯定地讲,在中国,体育记者是记者中最辛苦的群体,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讲出一串职业中的酸甜苦辣。和很多人在电视中看到的体育记者不同,因为在他们大部分工作时间里,不是洒脱,而是窘迫。

很长一段时间里,像奥运会、亚运会、世界杯这样的国际大赛,非体育专业的报纸能申请到一个采访名额就不错了。所以,国外大赛,报纸记者多是单兵作战。从出国手续,到吃、住、行安排,再到真正的工作,全是一个人完成。印象中,我最艰苦的采访是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那时,互联网还不发达,国际间的联通远不像现在这样顺畅,那几年每次出国在带着电脑同时,行李箱中还要备上一台传真机,事实是,最后传真机总比电脑用得多。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中国的记者大部分住在离市区较远的埃默里大学的学生宿舍,这里的网络通讯时常出问题,那时记者使用电脑的能力也有限,常常因为稿件发不出去而消耗大量精力和时间,不少人还拿出自己的生活费请当地的电脑工程师帮助解决问题,很多人最后不得不将电脑上打出的稿件抄写到纸上,再用传真机发回国内。那种紧张、焦虑、心急火燎,很是折磨人。

上世纪90年代,因为咨询不发达,各媒体特别是报纸,采用的稿件多是自己记者采写或来自新华社,不像现在,渠道很多,即使没有记者在现场,也能登出一堆稿件。所以,那时一旦派记者采访,相关的报道基本要前方记者全包,工作量、压力是非常大的。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我每天至少要跑三四个赛场,而且是国内关注的热点,发回4000~5000字的稿件。因为时间紧,每天发完稿常常是当地凌晨四五点钟了,一天只吃两顿甚至一顿饭是常事。我记得很清楚,当那届奥运会接近尾声时,我们一起的几个中国记者,纷纷“调整”自己的腰带,“衣带渐宽终不悔”,成为相互间的解嘲和安慰。

惊险也是很多体育记者最深刻的记忆,而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惊险的经历。我职业生涯中较为“惊险”的一幕,发生在2006年都灵冬奥会采访期间的一次“历险”,这次遭遇,后来被人民日报海外版国际体育部主任陈昭称为“阿尔卑斯山雪夜强行军”,并多次提起。都灵冬奥会时,中国冰雪项目的实力不强,夺金点非常少,在女子自由式滑雪决赛那天,为不漏掉李妮娜可能会夺得金牌的新闻,我和陈昭、黑龙江日报体育部主任梁学增、北京青年报记者杜锐等人,乘坐地方铁路等交通工具,辗转赶往八九十公里之外、位于阿尔卑斯南麓的滑雪场。比赛原定晚上七点举行,因为赛前突降大雪,开赛时间一推再推,大约晚上八点多钟,组委会通知:因天气原因,比赛推迟到明天举行。这时,因山路积雪,从山下小镇送记者到山上雪场的交通车,已无法开行。而从小镇返回都灵市的最后一班火车是晚上十点一刻。我们当时面临的形势是:要么在山上的分新闻中心的帐篷里等到天亮,要么就去赶最后一班返回都灵的火车。但是从赛场到山下小镇的火车站,大概要走十余里的山路,黑灯瞎火,非常危险,更何况也没有把握赶上那趟末班车。又冷又饿,正当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陈昭果断地说,“走!赶不上再说”。一行七八个人,扶老携幼,跟头把式地走了个把小时,终于在火车开车前几分钟到了车站……当夜里十二点多我们围坐在都灵一家华人餐馆喝上酸辣汤后,大家才回过神来——虽然有惊无险,这个经历够刺激!

体育报道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这一点被国内很多媒体的领导所忽视。在中国足球“发烧”的那几年,国内媒体出现了大量足球记者,据说最多时达八千之众。他们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体育、了解足球。这也许是国内体育报道尤其是足球报道花边新闻、假新闻较多的原因之一。

体育运动特别是竞技体育,有着很多自身规律和特点,不亲身体验或深入了解,很难报道到点子上。所以,无论以前你是学什么的,当你选择体育记者这个职业后,一定要补上专业知识这一课。

圈内的人都知道,在大型国际综合赛事采访中,因为实在跑不过来,几家单兵作战的媒体记者会自发组成合作社——分头去跑,然后互通有无。在某届奥运会采访时,我和一位兄弟报纸的哥们儿合作,他跑举重,我看乒乓球。晚上回来交换信息时,这位老兄只给了我一份挺举比赛的成绩。原来,他不知道举重比赛是由抓举和挺举两个分项组成的。

在过去十多年,伴随着中国足球的起起落落,一批报道足球的记者红了起来。但是他们中间有些人并不真正了解足球,很多时候,他们的观点,带给中国足球的是负面效果。比如,对于体能测试的指责,是一种明显的无知。他们不知道体能在足球这个项目中的重要性,也没有考虑,如果国内各俱乐部的训练不存在问题,不是国内球员的体能状况明显下降的话,足协干嘛出此硬性规定。再比如,中国国内已经只有数千名青少年球员注册了,有人,包括一些著名的“足球评论员”还在盯着国家队成绩,高喊着要请外国教练。

谈足球,不得不说一下我个人的经历:因为所学,大学毕业后在高校从事了6年的足球教学和训练工作,和中国足协中的很多人是同学。过去十多年之所以没有充分利用“资源”,大写足球,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中国足球真的没有那么多值得写的东西。中国足球走到今天,多少和媒体的过度炒作有关系。

体育新闻是一项充满诱惑,又非常清苦的职业。每个投身其中的人,一定要发自内心地热爱它,它会让你的人生充满挑战,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