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逃窜到了离火点几米远的地方,之后便站立在那里,静静观察起了燃烧的丛间。
虚赫看见孩子中,有人扔掉了手里的火柴棒,林间深处的中央,散发起了红红的光束还有杂草瞬间燃烧起来的“嘎呲——嘎呲——”的折断声。一些星火从燃烧的地方微微浮向了上空。
孩子们的脸被星火印照的通红。
火焰扩散了折断的面积。
虚赫吓得“哇啊啊啊啊啊——”的大叫了一声,之后折过身奔去了母亲那里。
“妈……妈妈……”
“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头。
声音浮进了空气里,显得异常苍白。
母亲的脸孔背对着落阳,降下了黑色阴影。
“那……那里……那里,烧起来了!”
虚赫的手牢牢拽住了自己的母亲,男孩右手上的塑料袋摇晃得“哐当——”作响。
虚赫喘着气说道,一边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那片正在燃烧的草植。
空气里,继续传来杂草被烧断的“嘎呲——”“嘎呲——”的声音。
“是在烧野草吧。冬天一来,是会有人来处理这些杂草的。”
女人说着,脸孔没有任何起伏,对方亦没有折过头回望的打算,面孔看起来像个表情僵化的面具。
“不……不是啊……是那群孩子在……”
“烧野草玩儿吧。走吧。虚赫,不要和那群孩子一样学坏了。”
虚赫母亲苍白的脸像块面具,高耸的鼻子下是一只抹了鲜红色唇膏的嘴唇。
女人的面孔没有表情,然而这次在苍白的面下,红艳的嘴部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之后,她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死死地拽住了身旁虚赫的胳膊。
“啊啊……疼……妈妈……好疼啊……”
虚赫的手被母亲紧紧地箍牢,充满力量的手指压在男孩的手臂上,指甲好像要镶进了肉里。
虚赫和母亲面对面,被女人拽着一路拖沓着前行。
男孩视野里的丛间,随着倒退的步子变得渐渐渺小了起来。
双目里,前方燃烧的丛间有一刻变成了一个虚幻的点,灼目的红色逐渐将泥间的绿植一点一点吞噬。
随着不时从上空扩散起的烟雾和偶尔发出“啪嗒——”声响的点点星火,空气里除了燃烧起来的味道外,随着一声塑胶皮筋燃烧断的声音之后,竟然隐约传出了一股隐隐的恶臭。
Ⅲ
——我不需要救济,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济……?
虚赫趴在二楼卧室的木质地板上,男孩用手来回滚着眼前透明的昆虫瓶。
随着夏天的消逝,如今瓶内的虫子也跟着转寒的季节,逐渐递减了起来。
虚赫经常不知道虫子要吃什么,起初会将早晨啃剩下的一些面包扳碎后放入瓶中。
然而几天过后,瓶内的的面包屑并非出现减少的迹象,倒是瓶子因为黏著着那些碎屑而变得有些脏兮兮的。
——没有白天,当我醒来,我的眼泪未干,我在害怕……?——
男孩鼓膜里回响着的的音乐,瞬间频率不稳,发出了一阵怪基调。
随着抚趴在地上的指尖来回滚动的透明瓶,瓶身最终在滑滚中失控,之后朝着虚赫的播放器滚去。
“呲——!”的一声。
耳塞从虚赫的耳朵里弹了出来。
瓶身拉断了播放器的便携耳机,虚赫吓的连忙爬起来,一边喊着“完了,完了”一般开始拾起之前丢在地上的那只银薄播放器,左右查看起来。
耳机的插口弹出了输送凹槽,所幸线源没有拉断。
直到男孩看到完好无损的机器后,方才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的虚赫,突然发现到从脑后传来的一阵稀疏声。
虚赫来到房间的窗口前,拉开了禁闭着的蓝色窗帘。透过抿紧的窗户看见了檐瓦上不断垂落下的雨珠,就在虚赫伸着脑袋对着楼底四处张望着的时候,男孩竟然看见了站在自家楼底的造泰。造泰没有带伞,对方体格健硕的身子正躲在狭窄的檐下,造泰将两只手交叠着举在自己的头顶挡雨。为了躲避周遭拍向自己的雨水,男孩在原地反反复复地来回跳跃着。
“喂!造泰——你在干什么啊?!”
虚赫拉开了窗子的柄手,之后将脑袋探出去的同时,冲着站在楼底的造泰道。
听到虚赫的声音后,造泰起初站在原地,四处来回张望着周边。
“喂!上面!上面!造泰!”
虚赫叫了一声,这次将手伸出了窗外朝着造泰的头顶不停地摇晃起来。
“啊……啊!!啊!”
抬起头来的造泰看到了楼上探出脑袋的虚赫。
男孩这次冲出了屋檐站在雨中,一边朝着虚赫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一边开始不停地站在原地并跳跃起来。
“喂——!快躲在屋檐下面啊!我看到你了!造泰,别淋湿了!我马上就下来呐!”
虽然不明白造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在对楼底的造泰嚷完一阵后,虚赫立刻关掉了屋内的窗户,男孩抓起了一把摆在门口捅内的雨伞,之后便冲下了楼。
就在虚赫跑到底楼过道的时候,男孩看到了已经淋得湿透的造泰。
“怎么了?造泰?”
虚赫的面孔流露出满脸狐疑的神色,看着突然到访自己楼底的那个人。
造泰不会叫虚赫的名字,每次想要呼唤虚赫时,男孩就会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除了能够完整叫出潘多拉啦的名字外,对于摩哆哆,造泰也只会发出“嘟嘟嘟嘟嘟~~~~~”那种双唇紧闭,不断颤抖着发出的古怪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
造泰像个哑巴手舞足蹈起来,之后粗硕的手指,抓住了面前虚赫的胳膊。造泰的力气很大,几乎用半拖的方式拉扯着虚赫的手臂,将他拽到了长道的出口处。
“怎……怎么了嘛……造泰……”
虚赫皱着眉,完全不理解造泰想要表达些什么。
就在两人来到屋檐时,这次造泰的手指指了指前方,接着从嘴里发出了一股急促的“那……那那……那……”的声音。
“……那里?”
虚赫的面孔露出不解的神色,男孩紧皱着眉。
就在虚赫的视线朝着造泰指着的地方望去的时候,虚赫发现,造泰指的地方正是夏天时四个人经常会去玩的那片草丛。
造泰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与焦躁,男孩站在原地一直不停地跳着。
虽然无法明白造泰想要表达什么,但虚赫知道,现在在造泰的体内,一定隐藏着一件什么急切想要让自己知道的事。
“造泰,你听我说……”虚赫伸出手拉了拉造泰的胳膊,男孩跳跃的身体让虚赫感到晃眼:“你想告诉我什么,对不对?”虚赫问道。
听闻对方的话,造泰这次站在原地拼命点了点自己的头。
造泰的手指再次指向了前方,唇齿里几乎就要迸出“快一点”三个字。
“造泰,要不要叫上摩哆哆和潘多拉啦他们?”虚赫又问道。
“啊啊啊……啊……嗯!嗯!”造泰再次在原地不停跳跃了起来,之后从男孩模糊的唇齿间迸出了:“潘多……潘多拉啦……潘…多…拉啦。来。来。”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虚赫拍了拍造泰肩头沾染上的雨水。之后在离开过道前,撑开了手里那把长柄的伞。
造泰和虚赫虽然同岁,除了心智不曾再成长过,但造泰的体格却以一种超越常人的速度,每年不停增长着。
在一路踩着脚底湿漉漉的水洼前往摩哆哆家的途中,虚赫突然想到,出现在自家楼下的造泰,是不是因为发现到了草丛中央被人烧毁的那件事?
男孩足底的脚步随着脑中的思考,变得逐渐缓慢了起来。脑后稀疏下降的寒冬之雨仿佛出现了模糊的幻觉。
那“啪嗒——”“啪嗒——”“啪嗒——”坠落于地上与水洼最终融化的声音,最后变成了脑海里那股扭曲的音色。
有一刻,上空的雨化成了被火苗燃烧到折断的皮筋发出的“噗啪——”“噗啪——”的闷鸣。
虚赫想到,自己直到现在也未曾仔细去思考过,那时出现在草丛中的那些皮筋的声音,在当时所要捆绑着的究竟是什么。
“啪嗒——”
想到这里,虚赫的脑门里一霎那迸出了星火猛然窜出的虚影。
不好的感觉,突然浮上了虚赫的心口。
Ⅳ
摩哆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头顶上方。
时间扭曲了。
空气仿佛霎时凝固了般。
缄默下几人的呼吸,有一刻像滴落水池的墨滴,黑色的液体随着水的掺透,在白池中渐渐画出了诡异的圈。灰色的虚影最终变成了怪异的雾,笼罩在了四个人的头顶上。
四个孩子三把伞,面对燃烧到只剩下黑色焦骸的秃植。
现在,围成了一个圈。
夏季在附近灰色坡地上行走的蚂蚁,仿佛集体复苏了般,在原本应该处于洞穴内度过寒冬的微渺物种,这次齐齐地密集在了一起。
烧焦的一圈秃颓的丛间,在布满焦炭般黑色的圆圈中央,一只漆黑瘦弱的物种僵直着身型横躺在其中。
“呜——!”
潘多拉啦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眸目下的黑色僵直物,女孩的脑子被压抑灌满了,她猛然别转过自己的头。眼泪,险些从潘多拉啦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眼前的画面过于残忍?
孩子们围成圈的正中央,横躺着的一只狗,死了。
脑门上空加速的雨珠现在正发出“劈啪——”“劈啪——”“劈啪——”的声音。
灰色的液体落在了草植周围以及孩子们的伞上。
雨声传进了虚赫的鼓膜,像几天前在草植中突然窜起的火苗的声音。
狗被烧死了,四肢僵直着侧躺在燃火点的正中央。肢体僵硬着像被刻意拉长了骨头一般。显得非常怪异。
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明白,被烧死的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古怪到异常的姿态的原因——这条狗死亡前恐怕被人虐待过。
潘多拉啦背过身去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出于害怕抑或是别的。
虚赫的脑子里,钻进了塑胶橡皮筋燃烧的声音。男孩的双目落在了尸体上。
狗的嘴里横着一块烧焦的木头,嘴巴被横木撑起咧开了一个大口。
蚂蚁现在从狗的嘴里爬了出来,狗的四肢僵直,前后两足间,分别被人绑上了胶质的橡皮筋。
已经分辨不出狗的品种,即便从狗的身上脱落下来的毛发也已经被烧焦。而干瘦的身型,只能让人想到是这个小镇上终日徘徊着的流浪狗。
“太……太残忍了……”
潘多拉啦的声音显得反常,极度压抑下的女孩的音色出现了堵塞下的停促感。
女孩始终背着身,而即便如此,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身后正躺着一具被虐待而死的动物的尸体,潘多拉啦都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强烈后怕的情绪。
【——大概从今以后都会做恶梦吧。大概一直一直地会做着重复的噩梦吧。——】
女孩脑海里的声音随着埋于掌心中的双目,而跟着一起融进了无限的漆黑中。太可怕了。
“是……一定是那群家伙……”
明明是寒冬的季节,但虚赫的额头却无法克制地沁出了冷汗。男孩感到背脊发凉,脑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无数个,当天拿着火柴站在丛间的中央,燃烧草植的孩子们的脸。
“虚赫,那群家伙……是谁?”
虚赫的脸孔在摩哆哆的眼里,刹那萌上了一片灰色阴影。
造泰是唯一一个看见被烧死的野狗尸体,没有任何反应的人。
在秃颓的草丛中的这片残酷景象,是造泰第一个发现的。
然而,当造泰那时吓得跑去找寻虚赫,接着随同一并叫上的摩哆哆以及潘多拉啦,再次跑到这里的时候,唯有造泰的心在重返这片颓然地时,出现了沉寂。
造泰皱着眉,没有任何声音。在往后四人缄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造泰的脸,始终对着眼底那呈现着怪异姿势的狗的尸体。
造泰背后的潘多拉啦哭了很久,女孩用双手紧紧抓着搁在肩上的伞。雨伞倾斜了下来。
造泰这时从虚赫的伞下冲了出去,男孩蹲在被雨水拍打着的狗的尸体旁边,造泰用手拼命地拍打着泥间的蚂蚁,企图将它们彻底驱赶开狗的身边。
男孩的手因为泥土的沾染而变得肮脏不堪,造泰讨厌粘糊糊的东西,只是在今天,造泰一边皱着眉从鼻腔里不停地发出“嗯哼哼——”“嗯哼哼——”的讨厌的声音,一边开始用手拼命扒开狗周围的泥土。
起初,所有人都不知道造泰想要干什么。
摩哆哆在造泰的背后大喊了一声造泰的名字。
就在摩哆哆准备上前拉开造泰的时候,造泰突然伸出了自己肥硕的胳膊,将迎面而来的摩哆哆推倒在了地上。
“造泰!你在干什么啊!”虚赫在造泰身后大叫道。
雨水模糊了视线。
之前潘多拉啦的哭声,消失在了鼓膜深处刺耳的雨滴中。
造泰一直扒着那些泥土,直到在狗的尸体四周扒出了一个圈后,造泰便跪在地上开始将先前扒出的土壤,轻轻扑在面前野狗身上。
摩哆哆、虚赫以及潘多拉啦目视着眼前造泰的举动,几个孩子这时才明白,造泰之前挖土的原因。
摩哆哆第一个丢掉了手里的伞,男孩蹲在了淋湿的造泰的身边,他开始帮造泰一起将死去的狗埋葬起来。
虚赫在身后驱赶着尸体边攀爬的蚂蚁,潘多拉啦则跑去了丛间附近摘来了一枝野花。
当四个孩子的眼前,最后突起出一块黑色的土壤后,一场无声的告别式在四人的缄默中开始了。
那天,就在四人准备离开为野狗临时堆建起的坟墓时,从之前起就一直沉默无声的造泰,这次终于在离开的小道上,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悲鸣。
“狗……狗狗……狗…再…再也……看不到……白…看不到白…天了……”
那天,造泰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男孩蹲在冗长小道的正中央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众人眼目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声音,最终变成了漆黑内心里的一枚微弱的光。
往后坠落在四个孩子的体内,微浮了很久很久……
——天是凝固的蓝,我的身体蜷缩着,我不需要救济,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济……?——
——请快一点发现我,眸底没有白天,当我醒来,我的眼泪未干,我在害怕……我在害怕尸骨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