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五服考异序
汪琬
昔鲁哀公使孺悲。学士丧礼于孔子。两汉犹有专名礼服之学者。至于马融郑元王肃谯周之属。皆号通儒。莫不条析异同。反复拳拳于此。勉斋黄先生。亦尝欲撰次丧服图式。而附古今沿革于其后。惜乎未及成书而遽殁也。自晚近以来。讳为凶事。往往弃而不讲。于是士大夫持服之时。率皆私行其臆。而王者制礼之意微矣。予窃慨焉。故作此考。以仪礼为案。而以今之律文断之。中闲发明辨正。杂采诸家之书。而稍述鄙见于其末。孔子曰某。小人也。何足以知礼。孔子且云尔。而况陋劣如琬者乎。然用以羽翼律文。殆不无小补云。有问予者曰。礼与律文不同。今吾子之为此考也。率皆取裁于律。是毋乃徇今而不古之好与。予告之曰。非也。尝三复丧服传。而不能以无疑。夫高祖在九属之内。大夫得立高祖庙。士亦得祀高祖。而顾不为之服。可疑一也。曾祖距祖一世。顾为祖齐衰期。而为曾祖三月。其降杀不太甚乎。可疑二也。丈夫三十而娶。而为之妻者。乃有夫之姊之长殇之服。可疑三也。支子不祭。则不得立庙。尚何有于孤幼。而继父乃得为前妻之子筑宫庙。可疑四也。舅与从母。皆母之党也。顾为从母小功。而为舅止于缌。抑何轻舅而重从母也。可疑五也。大夫绝缌。于其旁亲皆然。而独服贵臣贵妾。可疑六也。汉魏诸儒。守其师说。牢固而不之变。中间虽有舛。往往从而曲为之解。自唐以来。贤君察相。知制服之当随时损益也。于是鸠集众议。而称制以决之。县诸令甲。以齐一之。至于今日。其文益详且密。吾闻之也。礼有与民变革者矣。其不可变革者。则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也。夫贤君察相。因乎其不可变革者。而损益其可变革者。不亦善乎。而又何周制之兢兢焉。彼徇今而不通乎古。与好古而不协乎今。是谓之俗儒。君子弗与也。客既退。遂录之以为序。
礼部颁丧服之制大清会典
凡服有五。一曰斩衰。斩衰三年。子为父母。子之妻同。子为继母。慈母。养母。子之妻同。庶子为嫡母。为所生母。庶子之妻同。为人后者。为所后父母。为人后者之妻同。女在室为父母。已嫁被出而反在室者同。嫡孙承重为祖父母。祖父俱亡。为高曾祖父母。嫡孙之妻同。为人后者承重同。妻为夫。妾为家长。
二曰齐衰。有齐衰杖期。嫡子众子为庶母。嫡子众子之妻同。子为嫁母。子为出母。夫为妻。父母在不杖。 有齐衰不杖期。祖为嫡孙。父母为嫡长子。及众子。父母为嫡长子之妻。父母为女在室者。父母为子为人后者。继母为长子众子。子为从居改嫁继母。从子为伯叔父母及姑在室者。为亲兄弟及姊妹在室者。为亲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孙为祖父母。孙女为祖父母。虽适人不降。庶孙为生祖母。慈母养母孙同。女出嫁。为父母。为人后者为其本生父母。仕者解任。士子辍考丁忧一年。一子承祀两祧。为其本生父母同。女在室及虽适人而无夫与子者。为其兄弟姊妹。及兄弟之子兄弟之女在室者。女适人。为兄弟之为父后者。妇为夫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妾为家长之父母。及家长之妻妾。为家长之长子众子。与其所生子。为同居继父两有大功以上亲者。 有齐衰五月。为曾祖父母。女孙虽适人不降。 有齐衰三月为高祖父母。女孙虽适人不降。为继父先同居今不同居者。为同居继父两有大功以上亲者。
三曰大功。大功九月。祖为众孙及孙女在室者。祖母为嫡孙众孙及孙女在室者。生祖母为庶孙。慈养祖母同。父母为众子妇。为女之已嫁者。慈母养母为其子妇同。伯叔父母为从子妇。及兄弟之女已嫁者。为人后者为其兄弟。及姑姊妹在室者。夫为人后。其妇为夫本生父母。为己之同堂兄弟。及同堂姊妹在室者。为姑及姊妹之已嫁者。为兄弟之子为人后者。女出嫁为本宗伯叔父母。及兄弟与兄弟之子。及姑姊妹。及兄弟之女在室者。妇为夫之祖父母。为夫之伯叔父母。
四曰小功。小功五月。为伯叔祖父母。嫡孙众孙为庶祖母。为同堂伯叔父母。为同堂姊妹之出嫁者。为再从兄弟及再从姊妹在室者。为同堂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为祖姑在室者。为堂姑之在室者。为兄弟之妻。祖为嫡孙之妇。为兄弟之孙。及兄弟之孙女在室者。为外祖父母。为母之兄弟姊妹。为姊妹之子及女之在室者。为人后者。为其本生母之父母。为其姑及姊妹之已嫁者。妇为夫兄弟之孙及孙女在室者。妇为夫之姑及夫之姊妹。在室出嫁同。妇为夫之兄弟。及夫兄弟之妻。妇为夫堂兄弟之子及女之在室者。女出嫁。为本宗姊妹之出嫁者。为本宗堂兄弟及堂姊妹之在室者。有子之妾。为家长之祖父母。
五曰缌麻。缌麻三月。祖为众孙妇。曾祖父母为曾孙曾孙女。高祖父母为元孙元孙女。祖母为嫡孙众孙妇。为乳母。为曾伯叔祖父母。为族伯叔祖父母。为族伯叔父母。为族兄弟及族姊妹在室者。为曾祖姑在室者。为族祖姑及族姑在室者。为兄弟之曾孙及曾孙女在室者。为兄弟之孙女出嫁者。为同堂兄弟之孙及孙女在室者。为再从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为祖姑及堂姑及己之再从姊妹出嫁者。为同堂兄弟之女出嫁者。为父姊妹之子。为母兄弟之子。为母姊妹之子。为妻之父母。为。为外孙及外孙女。为兄弟孙之妻。为同堂兄弟之妻。为同堂兄弟子之妻。妇为夫高曾祖父母。为夫之伯叔祖父母及夫之祖姑在室者。为夫之堂伯叔父母及夫之堂姑在室者。为夫之同堂兄弟及同堂兄弟之妻。为夫之同堂姊妹。在室出嫁同。为夫之再从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为夫同堂兄弟之女出嫁者。为夫同堂兄弟子之妻。为夫同堂兄弟之孙及孙女在室者。为夫兄弟孙之妻。为夫兄弟之孙女出嫁者。为夫兄弟之曾孙及曾孙女之在室者。女出嫁。为本宗伯叔祖父母及祖姑在室者。为本宗同堂伯叔父母及堂姑在室者。为本宗堂姊妹之出嫁者。为本宗堂兄弟之子及女在室者。
各辨其等以定制。斩衰。以至麤麻布为之。旁及下际不缉。麻冠绖菅履竹杖。妇人麻屦不杖。齐衰。以稍麤麻布为之。旁及下际皆缉。麻冠绖草屦桐杖。妇人麻屦。大功。以麤布为之。冠绖如其服。茧布缘屦。小功。以稍麤熟布为之。冠绖如其服。履与大功同。缌麻。以稍细熟布为之。绖带如其服。素屦无饰。凡丧三年者。百日薙发。在丧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不入宫门。不与吉事。期之丧。二月薙发。在丧不婚嫁。九月五月者。踰月薙发。三月者。踰旬薙发。在丧均不与燕乐。
荅孟远问丧服书
冯景
景顿首复书伯通足下。辱问丧礼五服三杀之说。景既梼昧。麤读丧记。未经讲求。然亦尝闻之于先正矣。礼小记曰。亲亲者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杀而亲毕矣。夫人生则有父。壮则有子。父子与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别也。父者子之祖。上推以及己之祖。子者父之孙。下推以及己之孙。是为以三为五。而又上推以及己之高曾。下推以及己之曾元。是谓以五为九。五衰之等。唯父与长子三年。族莫重也。以三为五。则祖与适孙期矣。以五为九。则高曾与曾元三月矣。昆弟期而从父之昆九月。从祖之昆五月。族昆三月。所为杀也。其不曰五为七者。服数尽于五也。虽然。高三月。则曾宜小功。祖服期。则曾宜大功。乃为齐三月矣。不敢以旁服加乎尊也。重其衰麻尊尊也。减其时日恩杀也。此之为上杀。高曾曾元。同为三月。所以报也。然高曾服同衰。而曾元缌卑也。此之谓下杀。尧峰汪苕文氏。乃疑曾祖距祖一世。顾为祖齐衰期。而为曾祖三月。其降杀不太甚乎。夫亦未明旁服之不敢以加于尊也与。足下又疑父在为母期。而妻服亦期。圣人制礼。何无隆杀也。是有说。段成式酉阳杂俎曰。今之士大夫丧妻。往往杖者。据礼彼以父服我。我以母服报之。杖同削杖也。阎征君叹其解致精。且不独削杖一也。拜用稽颡二也。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三也。为母虽除。犹申心丧三年。为妻禫已过。夫必三年然后娶。以达子之志。若是者何也。妻者齐也。共承宗嗣之重。故非他旁亲之期所敢。苕文又疑高祖在九属之内。大夫得立高祖庙。士亦得祀高祖。而顾不为之服。此苕文不读康成注而误说也。丧服齐衰三月传云。小功者。兄弟之服也。不敢以兄弟之服服至尊也。注云。曾祖高祖。皆有小功之差。则曾孙元孙为之服同也。又下缌麻章注云。族祖父者亦高祖之孙则高祖有服明矣。贾公彦为之疏。亦云高祖元孙皆有服。而苕文顾尚以经文不备为疑乎。遂议丧服传舛。而并诋汉魏诸儒。守师说而不变。何其弗思甚也。今人于丧礼罕所审问。诚有张口坐云雾之诮。足下独肯尽心。可谓加于人一等矣。有疑再析。不胜起予。
丧服或问潜邱札记
阎若璩
或问律文夫凡承重。妻从夫服。但尔时姑尚存。自应服其舅。则姑斩而妇从之。是一时有贰斩矣。抑不从耶。余曰礼有之。有适子者无适孙。则有适子妇者无适孙。妇可知也。仍服大功。或曰妇人既嫁从夫。夫天也。妻其敢贰于天乎。余曰夫服祖父母期。妻则大功。夫服本生父母期。妻亦大功。不从夫而服者多矣。奚有于是。
或问祖卒。孙既承重讫矣。久之祖母卒。孙又应承重。但祖母其所生者也。承则无重之可言。不承则己名为适孙。将若何。余曰。丧服小记。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疏曰此一经论适孙也。律文适孙祖在为祖母承重。止齐衰杖期。亦指适孙非庶孙也。窃以庶孙可立而为适孙。妾必不可以升为妻仍服期。汪氏琬有妾宜无服一篇。或难。妾之子而既贵矣。天子且许之貤封。而家长独不可援古而服缌乎。琬曰。天子自贵其卿大夫之母。家长自贱其妾。律文之与也诰也。是皆出于天子。行不悖者也。或又难。律文得毋有阙与。曰国家辨妻妾之分。严适庶之闲。其防微杜渐也。可谓深切着明矣。而又何阙文之有。
或问古者父妾不论有子无子。皆得谓之母。唐开元礼则云。庶母。父妾之有子者。始为之缌。此子字。男耶女耶。余曰。开元礼不可知。若今律文与此同者。则指男而非女矣。何以验之。子即齐衰杖期条之嫡子众子。斩衰三年条之所生子之子也。或曰安知其非女。女无杖。此有杖。故知指男子也。然则宜何称。律文父妾无子。则不得以母称。今既已有女为吾之姊若妹也者。吾亦从而母之。奚不可。但不敢加服焉。是于明太祖隆妾之后。而少寓杀抑之微意。似为先王之所许者。
又问里中刘氏之丧。兄既不拜弟。有以嫂可拜其叔为疑者。余曰。郑康成有言。正言嫂叔。尊嫂也。若兄公于弟之妻则不能也。兄公今之大伯之称。大伯之尊于弟之妻。犹嫂之尊于夫之弟。虽在流俗。大伯犹于弟妻弗拜。则嫂不宜拜夫之弟何疑。故曰夫妻牉合也。又曰夫尊于朝。妻贵于室矣。
又问或有庶母卒者。其子既从律服齐衰杖期矣。其孙宜何服。余曰无服。律所不载也。或因问父既如是其重服。子独不可准之而少降乎。余曰。此则以意自为服也。不可之甚者也。此服载明洪正七年孝慈录。原明太祖溺情于孙贵之薨。变礼于诸子非其所生者一时制耳。岂真谓有王者起。视如金条玉律。莫可拟议也哉。
又问自唐武后上元初。表请升母服与父同。然仍齐衰三年耳。非至如明孝慈录之一无差等。母同父斩。率情变礼之甚者也。遵行且三百年。未见有人焉。议请刊正者。岂非一慑于明太祖之严威。再便于己情之得伸。而无所复屈也哉。然周公以来制服。有齐衰杖期。齐衰不杖期。齐衰三月。与齐衰三年。列为四齐。自是没不复见矣。余尝反复思维。欲上古制而下适乎时宜。不得已如作春秋调人也者。为之议曰。父在母没。请为母服齐衰三年。父没然后服斩衰。则厌降之义既行。免怀之恩亦报。而人道不至流于野人者。此为庶几耳。
又问胡致堂真西山以汉文短丧诏。其大指为吏民。初未及于嗣君。曰非也。汉文明诏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三日者。吏民之服也。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以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七日释服。三十六日者。殿中当临者之服也。殿中当临。非太子与百官而谁哉。然文帝之意。则诏天下以为己而服。非诏天下以尽为其亲而服。是文帝固未尝教天下薄其亲也。然此诏以后。天下不复有丧三年者矣。呜呼。岂非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与。又岂非下之人祇从其意而不从其令与。终西汉世。服父丧三年惟原涉。母丧三年。惟薛修河间惠王良。后母丧三年。惟公孙宏。师丧三年侯芭。外此则杳无闻。诗曰。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其殆五子之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