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昆蟲草木,猶不可傷。

傳曰:按經所說,諸類眾生,一身具足一切形質,隨造隨成。無明為卵生,煩惱包裹為胎生,愛水浸潤為濕生,欻起煩惱為化生。於此四生,人復析為十二類生。於十二類生,每類又各有八萬四千種類差別。總而言之,則一十二類,便有一百萬八千之多。然則眾生種類差別,何其多歟。但即其日用觀之,目睹珍奇,便起貪想;舌味肥脆,便起殺想;意攀華麗,便起慾想。非獨眼舌意三為然,耳鼻身三,亦復如是。如是妄想,如是顛倒,念念不停,洎合眼後,更只紛然,做主不得。臘月三十日,腳忙手鬧,做得主乎。佛所謂十二類生,一百萬八千種類差別,端起乎此。昔佛在世,遊化諸國。獨有一國,化不能從。及遣目連,傾國而至,眾疑問佛。佛言:此一國人,於往昔世,本一聚蜂。目連本一樵夫,因採薪觸著樹枝,羣蜂驚擾,爭欲蠆之。目連謂曰:汝等本有佛性,以惡業流轉至此。今也尚有小忿,欲逞毒乎。願我早登聖果,首度汝等。是時,羣蜂若有所悟,領納在心。今故見之,悉皆隨順。又在瞻婆,則中迦羅池畔,為眾說法。時有一蛤,聞法歡喜,躍出池上,潛身草間,傾誠諦聽,偶為一聽法人,柱杖刺殺。命終之後,生忉利天,為忉利主,復從忉利,日往佛所,聽說妙義以開悟,故證須陀洹。然則昆蟲一類,雖曰微物,其為有知,與人異乎?又如草木一類,在吾儒言之,固若有生而無知,驗以佛書則亦不可一槩謂為無知。按《傳燈錄》,昔有一僧,久為梵摩淨德及其子羅羅多受供養,以道眼未明,虛霑信施,命終之後,乃於淨德園中,生為木菌,日充淨德父子蔬食。他人欲取,不復可得。然則草木一類,亦一槩謂為無知可乎?若曰昆蟲草木,尚不可傷,人則尤不可傷也。

贊曰:

恭惟哲皇,弗踐螻蟻。濂溪之庭,草觀生意。有生有知,此性無異。吾仁所充,際天極地。不見其間,一物可棄。

宜憫人之凶。

傳曰:太上言樂人之善,而首言憫人之凶。當知所謂凶者,乃凶人為不善之凶,非凶喪之凶也。大抵人之性真,上與諸聖一體無二,能自率性,則便可為聖為賢。若但任情,不免為凶為忒。是故太上書以告人,使人皆知,導之以善。不然,則永為凶人,不復反於善矣。太上告真武曰:一切眾生,競赴善惡,輪轉生死,無有窮已。汝宜普為斷除邪見,察其罪福,增益功行,逐月輪,定日分,遊奕世間。善者,以福加之;不善者,以善解之。然則太上所以憫乎凶者,為如何哉?昔巢州居民養啜之外,競啗水族。不知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乃玉帝奏告三清、遊歷諸天、下觀世界、予決罪福之日。其日,九天採訪使者、日月星宿、天地百神、嶽瀆社廟,皆得條具以聞。一日,玉帝召中天北極紫微大帝問曰:南贍部洲吳國分野,地號巢州,善惡如何?北極奏曰:此方居民,實是凶惡,殺害物命,不知紀極。深恐積日之久,冤魂愈結,非連地址蕩為大湖,不足以蕩除累年殘忍殺害、厭觸腥穢之氣。玉帝曰可。北極既退,召真武告曰:汝為三界遊奕,檢察善惡,豈不知巢州之民,造如是惡。厭穢之氣上犯玉帝勝遊,日月為之無光,星辰為之失次乎?玉帝有命,盡令全城陷歿。此事屬汝,可速奉行。真武曰:千里之廣,未必一一皆然。若一例陷歿,恐多冤濫。容臣下降,更問地衹回奏。北極曰:彼州神衹,皆已奉勑,遷往他所矣。真武乃大嘆曰:痛哉,一物之命,尚在輪回,未易出離,況此千里盡為水界,展轉相害,大寃愈結,何可救拔。又復力請,自差部下天罡神將,再行審驗。既而,天罡化為大鼈,浮遊漢面,先是守倅差人臠取,次及百姓,亦復如是。天罡回奏,真武又請自降,於是化為一雲遊道人,巡街乞水,如是七日,家家腥穢。最後一家,號曰焦婆,水獨清淨。真君詰之,婆曰:某一家三口,久厭腥穢,蔬食而已。真君曰:吾非人也,此州不遠,當蕩為大湖,誠欲救之,已不可矣,汝宜速往他所。未幾,雨果暴至,洪亦隨發。一州千里,頃刻之間,波濤如山,浩渺無際。是日,真君復降,告焦婆曰:汝可便主此湖。數日婆死,其子及婦亦死,遂得為神,因名其湖曰焦,從婆姓也。然則天真所以憫人之凶者為如何?書曰:汝無忿嫉于頑,亦此意也。

贊曰:

人之凶惡,豈皆本情。見如探湯,惻怛已形。無忿于頑,書訓丁寧。死喪刑辟,擿埴顛冥。有拯其迷,闇室之燈。

樂人之善。

傳曰:吾之一字,最能成就一切行願。人發善願,天上聞之,聲如爆竹。諸佛無不護念,上真無不主持,心契故也。按《唐文粹》,昔高邁見鄉之俊傑,主寶融寺經藏院長明燈,精進成就,喜而發願,銘而頌之。已而,迫於多事,斯文莫構。忽染目疾朦朧,如隔綃穀。每自嘆恨,不審得罪之由。一夕,夢神告曰:子於長明燈,其有負乎?邁應聲而寤,寤而起,起而作頌,明日目愈。然則諸佛所以護念於善者為如何?按《啟聖錄》,程嗣昌常在密州,見郊西鎮人好食鳥雀。獵徒數輩,日常打捕,或碎首冗胸於鷹鶻爪觜之下,或拗腳折翅於網羅置罟之中,或被箭穿,或遭彈擊,哀聲悲切,所不忍聞。於是夜起露立於星斗之下,仰天告曰:某欲將家藏一切所食眾生,並同七世父母因緣戒殺圖子一本,覆板印行,庶幾此方皆知改悔。今日正當真武真君下降之日,願憑聖力,俾獲流通。覆畢印行,攔頭彭景亦請一本,歸示其妻。其妻華氏三娘,一見大怒,掳破投之穢處。移時買得一魚,操刀欲膾。魚忽跳躍,觸破其眼,血遂迸流。俄化為蟲,緣遶其身,處處噬。方喧傳間,監鎮孰向,怳見一神,立于其前,自言吾是真武,察知此地有一大善,乃興化軍程嗣昌,印施戒殺圖子。不謂婦人華氏,乃敢擄破擲之穢處,罪惡深重,即當死矣。其他不悔之人,亦當獲罪。俟吾二十七日再降,更看如何。然則上真所以主持於善者為如何?嗚呼,上真與佛,皆已久住解脫,樂人之善,尚爾如此。況人正在苦海,可不然乎。求之世間,非無人也。胡文定見李文靖澹然無欲,又能濟之以學,喜曰:若此人者,八九分地位人也。見王所公儼然不動,加以篤學,又曰:若此人者,亦八九分地位人也。邵康節見司馬溫公忠厚友悌,恭儉正直,喜曰:若此人者,腳踏實地,八九分人也。見韓欽之論事上前,無所回避,又曰:若此人者,可謂至清而不耀,至直而不激,至勇而能溫,誠難能也。又如杜正獻聞人有善,喜若己出。劉集賢聞人有善,稱道不已。文潞公見人有善,惟恐弗及。韓忠獻聞一小善,必曰琦所不及。若數君者,非真實樂善已,到於樂則惡可已也之地,能如是乎?

贊曰:

人無不善,出於天性。胡為忌嫉,私心之勝。克伐怨欲,交相為病。惟其無我,此心不競。見人之善,如月在鏡。

濟人之急。

傳曰:諾詎羅尊者曰:若人大智慧,耿耿籠中燈。若人大福德,飄飄海上漚。若人大方便,乙乙空中雨。今也於人之急,力能濟之,即所謂大方便也。如雨普潤,其為及物,可勝言哉。所謂急者,非一而已。在疾病,則以湯劑為急;在死喪,則以後事為急;在飢乏,則以飲食為急;在婚娉,則以奩橐為急。此外又有無限,不可悉陳之急。但能各隨其急,方便濟之,皆為濟人之急也。昔許叔微少嘗以登科為禱。一夕,夢神告曰:汝欲登科,須憑陰德。叔微自念家貧無力,惟醫乃可。於是精意方書,久乃通妙,人無高下,皆急赴之。既而,所活愈多,聲名益著。復夢其神授以一詩曰:藥有陰功,陳樓間處,堂上呼盧,喝六作五。是年,登第六名進士第。上一名陳祖言,下一名樓材。及注闕用,陞甲恩如第五名,授職官以歸,與詩中言無一字差。此則濟人之急者也。范文正知邠州,暇日載酒率僚屬登樓觀賞。初舉觴,俄見數輩衰絰往來,營理喪具。公遣人問之,乃一寄居官方卒,賵殮棺槨之具,皆未有。公為撤宴,厚賙卹之。此則濟人死喪之急者也。范忠宣知慶州,歲大飢,餓殍滿路,無粟以賑。公請發常平封椿粟麥,郡官皆不許曰:須奏乃可。公曰:人不食七日即死。奏而後發,豈能及事。即日發之,且曰:諸君但勿與,吾當自坐。此則濟人飢乏之急者也。查道未第時,嘗遊湘漢間,假貸於人,得錢十萬。途次適見故人,以嫁女理財甚急,即罄囊與之,略無吝色。此則濟人婚娉之急者也。用心如此,烏得無報其後。許叔微竟能發第,范文正官至叅政,范忠宣官至丞相,查道官至侍從,非其報歟。大抵人處世間,於人急處,自當如此。

贊曰:

君子周急,非相為私。如人在宑,脩綆弗施。有力不用,猶己殺之。揖遜拯溺,無乃自欺。以己望人,其急可知。

救人之危。

傳曰:《雲笈七簽》曰:能救一人之命,當延一紀之年。若所救又是善人,延壽又當倍之。然則於人之危,其可不救。所謂危者,死生之命也。昔王均亂蜀,朝廷忿蜀再亂,命雷有終將兵平討,意欲屠城。時蜀士范璨尚氣節,范遜好讀書,文鑒大師有名行,皆蜀中所素敬者。因相率從間道出迎王師,叩頭告曰:蜀人懦弱,城中皆平民,其脅從者,特畏死耳。城下之日,願無肆戮,鋤其凶黨可也。三人者,皆堂堂丈夫,且陳議慷慨,忘身為物,出於至誠。有終為之改容曰:不聞長者之言,屠城必矣。由是一城之民,得脫於死,范與鑒之力也。章郇公得象之高祖仔,事閩為建州刺吏。其夫人練氏有智識。仔嘗出兵二將,後期欲斬之。夫人救之,得免二將,後仕南唐為將,攻破建州時,仔已死矣。夫人居建州,二將遣使,厚以金帛遺夫人,並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屠城,夫人植旗于門,吾以戒士卒勿犯也。夫人反其金帛并旗,弗受曰:君幸思舊德,願全此城,必欲屠之,吾家與眾俱死耳,不願獨生。二將感其言,遂不屠城,練之力也。范氏今為蜀中望族,子孫蕃衍,有官者常百數人。章氏亦為建之大族,位至卿相者相踵,皆練氏後公其一也。嗚呼,二家所救如此,而天之報之,亦如此。此固非世常有,但於水火盜賊、饑寒疾疫、刑獄逼迫、逆旅狼狽、一切危急,皆能如此存心。事體雖不相侔,其為救危,則皆一也。

贊曰:

孺子及井,怵惕皆有。器將墜地,觀者舉手。轉危為安,起痿而走。彼難既脫,我喜亦厚。以仁存心,必無悔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