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常遇春率军赶到,与徐达一起对陈友谅大军前后夹击,陈友谅大军顾首不顾尾,死伤无数,大败,惨败。
两万五千人包围不足两万人,饺子就是这么包成的。败局已定,逃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下次再找你们报仇!陈友谅在部下的掩护下朝战船撤退,坐着小船溜之大吉,拼死逃过一劫。战果:陈友谅一败涂地,被斩首一万多人,被俘三千人。徐达、常遇春一方大胜,死伤仅数百人。战争结果上报到朱元璋那里,朱元璋相当高兴,对刘伯温的先见之明、用兵之计赞赏有加。然而,对于怎么处理俘虏这一问题,朱元璋也很头疼,不知该杀该留,于是向大家咨询意见。
李善长这个人心胸比较狭窄(这从他后来的行为可以看出),主张将俘虏全部杀掉,以免这批人心念旧主,日后再为陈友谅效力,到时再杀他们就难了。
但刘伯温的意见截然不同,主张将这三千人全部释放。李善长见刘伯温提出相反意见,当即展开激烈交锋,认为刘伯温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刘伯温也毫不示弱,拿出他的一套道理:自古“杀降不祥”,何况现在战争才刚刚开始,我军不能杀戮太重,以免损失民心。况且自古不杀战俘,应该恩威并重,以吸引更多人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李善长依然坚持主张将全部战俘就地处决,不留一个活口。朱元璋看他们两人意见相左,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吭声。他在看最后谁占据上风,自己再主持局面。眼看他们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朱元璋明白,该自己出马了。从民心的角度考虑,他最终选择了跟刘伯温站在同一战线上,采纳了他的意见——释放三千俘虏。
他的理由跟刘伯温一样:如今正是战事之初,杀戮太重不利于团结群众,不利于革命队伍的发展壮大。
这是刘伯温作为新人进入朱元璋公司以来与资深同事李善长的第一回合PK,PK 的结果——刘伯温胜,李善长败。
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乎李善长的意料,因为他已经在朱元璋手下干了几年,没想到与刘伯温这个新人第一次竞争就败下阵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他已经看出来,在朱元璋的专家顾问团中,刘伯温虽然刚入职,但已经成了朱元璋面前的红人。如今,他的风头正盛。这个人,是自己在职场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将来有谁够资格与自己争功,一定会是此人!
事实上,从刘伯温加入的那一天起,李善长就已经将他牢牢地记在心里——这个人的能力太强大,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然而,对于刘伯温来说,李善长与自己的意见不同仅限于工作上,并不存在钩心斗角。他也不想钩心斗角,这是自己出仕以来最深恶痛绝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刘伯温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好比一个人在路上走得小心翼翼,以防止被车撞到,但谁也难以保证开车技术烂或者酒驾的人不会撞到你。
几年之后,他将会亲身体会到这个残酷的道理,可惜,为时已晚。很明显,现在还不到那种时候。现在是革命时期,革命时期是没有工夫搞内斗的。
既然是革命时期,就要凝聚人心,就要宽大为怀。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壮大队伍,对抗陈友谅,朱元璋最终采纳了刘伯温的意见,下令让徐达释放三千俘虏。
然而,当朱元璋的军令传到徐达和常遇春军中时已经晚了一步,三千俘虏被常遇春杀得只剩三百人。
常遇春的杀戮
三千人投降遇到常遇春,简直是遇到了阎王,死路一条。
事实上,身为主帅的徐达也阻止过常遇春,告诫过他一句众所周知的古训——杀降不祥,应该将俘虏全部释放。如果一定要杀,也要先向吴国公请示,等吴国公批准了才能执行。
但常遇春此时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联想到前不久攻打杭州失利,满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这一回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活捉三千人,杀了正好可以出一口恶气:这些人都是朱元璋的敌人,留着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个理由跟李善长的主张简直如出一辙,都够狠、够彻底,但造成的负面后果也相当严重——民心大失。
常遇春是个大老粗,丝毫没有政治头脑,只知道凡是敌人都必须杀之而后快,因此不顾徐达的告诫一意孤行,杀了两千七百人,留下三百人,算是格外开恩。徐达对常遇春杀俘的举动十分痛心,但考虑到常遇春是朱元璋的爱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令将剩余的三百俘虏全部释放。朱元璋得知常遇春杀俘后也只好接受既定事实。事已至此,追究他也是多余。
况且他刚打了胜仗,总不能降他的职、打他一顿,只好作罢。刘伯温明白朱元璋的愤怒,同时也明白常遇春在朱元璋心里的地位,因此一言不发,没有建议惩罚常遇春,因为他很清楚,建议也没用,反倒会惹恼朱元璋,而且还会让常遇春记恨自己,这样做不值得。
但他知道有一点,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常大将军虽然骁勇,但他嗜杀成性,做人太绝,迟早会出问题的。
数年之后,常遇春绝不会想到,自己如何会落得意想不到的下场——事实上,他连意想不到都来不及,因为陈友谅又要来了。
陈友谅大喊一声:“我陈老四又回来了!”他要复仇。
战还是降
陈友谅的“声东击西”计竟然被识破,亲自出马差点被活捉,被人挖坑跳进去差点没出来,实在是岂有此理,太丢脸,太可恨!
对于陈友谅来说,其实失败是可以忍的,计策被人识破,也还是可以忍的,但识破自己计策的人居然是朱元璋(误会,绝对是误会,他不知道朱元璋身边来了个刘伯温),这就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一个没读过书的、臭要饭的,比一个秀才(陈友谅中过秀才)聪明?这不可能!
太伤自尊了,太丢面子了。一向自恃聪明绝顶的陈友谅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要报仇!
太尉张定边立即提出联合张士诚共同对付朱元璋,解救众人于陈友谅的屠刀之下。
其实张士诚那是绝对靠不住的,但此时只有张士诚可以救得了他们。陈友谅这时候脑子发热,想也没多想,当即表示:正中我下怀!好,去联合张九四,共同对付朱重八!
于是派人去杭州找张士诚,邀他发兵一起攻打朱元璋的应天府,事成后如何分成云云。
几天后,陈友谅派去的使者带回消息:张士诚口头答应“好好好”,实际上不发一兵一卒,明摆着耍咱们。
陈友谅再一次怒了:张九四,没想到你这么窝囊,等老子干掉朱元璋回头再来收拾你!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静:算了,不跟他计较了,犯不着。他胆小怕事、偏安一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指望他出兵一起打朱元璋那纯粹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所以陈友谅痛定思痛,靠人不如靠自己,决定自己去找朱元璋算账。
上次池州兵败,是我疏忽大意,只带了不到两万人马,被你包了饺子,算你狠。这一次不同了,我要集结重兵,直捣你的老巢——应天府!我是不会失败的。我失去的,我将亲手拿回来!
很快,报仇心切的陈友谅召集了十多万兵马,日夜操练,并御驾亲征,日夜前进,赶往采石。
采石,如果你还记得,就是五年前朱元璋发动渡江战役时抢滩登陆之地,常遇春就在那里以“撑竿跳”“一声吼”一战成名。之后,朱元璋占领了集庆,并改名为“应天府”。
如今,陈友谅发兵十万攻打采石,企图夺走这个地方,然后一口气攻下应天府。这里距离应天相当之近。近到什么程度?采石位于安徽马鞍山、长江上游南岸,应天位于江苏西南、长江下游中部,如果从采石出发,在无风的情况下顺流而下,不出两天就能到达应天,如果是顺风而下,只需要一天就可以到达。在今天,从采石坐公交车到南京,一趟50分钟。
可以更加简单明了地说:陈友谅只要攻占了采石,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到了应天城下。
应天城告急的消息一传到应天府,顿时人心惶惶,全都炸开了锅,甚至有人造谣陈友谅一旦打到应天来就会血洗全城,以报池州兵败之仇!
全应天府一夜之间鸡飞狗跳,朱元璋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应敌之策。率先发言的是李善长,但他并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相当圆滑。他的发言相当有技术含量:“陈友谅野心勃勃,弑君篡位,妄自称帝,如今率十万大军前来攻打我应天城,想一举灭掉我们。我军人这么少,如何迎敌?请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不负主公厚望!”
在朱元璋组织的这场“足球比赛”之中,李善长突然由一个足球队员化身为边线裁判,站出来在球场中心给队友放了个“直接任意球”——踢吧!看你往哪一方踢!反正我不踢!至于你得分还是没得分,我管不了!然后赶紧回到场上,恢复运动员的身份,看大家怎么踢。
我们的主裁判朱元璋不愧是个英明的裁判,在场上静静地观看着这场“比赛”,虽然不动声色,但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李善长未经允许,自己跑出来客串起边线裁判,搞了这个全场任意球,如此做法实在太过精明,精明得僭越了本分。
僭越本分的人就是不安分的人,不安分的人就是不讨人喜欢的人。在朱元璋的意念中,自己组织的比赛很特别,除了自己一个主裁判,是不需要其他裁判的。然而,李善长却挑战了他的潜在规则,自己客串了一把边线裁判,这就有点很不安分了。
朱元璋不喜欢不安分的人,但目前和以后还要用这个人,所以他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他想在接下来看看下面的人怎么踢这一场球。
事实证明,下面踢球的人实在太过精彩,个个脚法不一,令裁判朱元璋大开眼界。
首先上去踢一脚的队员是汪广洋。如果说胡惟庸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任左相(朱元璋取消丞相制度后,明朝再无丞相,清朝也没有),那么汪广洋则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右相。很不幸的是,汪广洋和胡惟庸一起,成了中国宰相制度的纪念品。
《明史》评价整个明朝能被称为真正的丞相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李善长,一个就是汪广洋(故终明之世,惟善长、广洋得称丞相)。
先不管这句话对不对,能跟李善长平起平坐,至少说明汪同学确实是有点料的。
汪广洋,字朝宗,江苏高邮人,通经史,擅长写诗,而且还会写一手漂亮的隶书(秦朝开始流行的字体,后来衰落,能写的人不多),并且长于兵法,可谓多才多艺。跟刘伯温一样,他还中过元朝的进士,很有几把刷子。
要知道,元朝一共97年的历史中,从1313年元仁宗下诏恢复科举,1315年,第一次开科取士起,以后每三年一次,直到元朝灭亡,一共举行了16次科举考试,录取进士共计1139人——平均下来,全国每年录取11个人,当时全国人口大概在七八千万,大家可以算一下录取比例。而科举考试向来难度极大,相当于语文高考+公务员考试,有过这方面经验的人应该能体会到,所以我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汪广洋考上进士后并没有被授予实职,没有工作,只好混迹于太平(今安徽当涂)一带,后来去了元海上副万户、浙东宣慰副使石抹宜孙手下干过参谋,混得也算过得去。
让他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刘伯温也去了石抹宜孙手下担任参谋。虽然已经无从考证他们谁先考中的进士,但就在这里,汪进士遇到了刘进士,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两位进士同学在同一个职场上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但刘进士还是技高一筹,一来就抢了他的风头,导致他很快被领导冷落,所以他干脆就辞职不干了。
朱元璋攻打采石时,听说他很有才干就把他招到了手下效力。刚开始任元帅府令史,后来当了中书左侍郎,好不容易干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想到,在新东家这里,汪进士再次遇到了刘进士,实在是冤家路窄。汪进士很无奈,刘进士为啥老是阴魂不散,走哪儿跟哪儿?但刘进士无奈地表示:
没办法,世界实在太小,前缘未了,只能再当同事。
没人会想到,十几年后,汪广洋会因为刘伯温的死而受到牵连被贬赐死,可谓是缘分未尽。
眼下,汪广洋也不管刘伯温在不在身边,也不管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更好,让他看看自己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所以他打算先一展身手,让人见识见识他的水准,于是飞起一脚踢起这颗“任意球”:
“以我之见,如今敌众我寡,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不如将应天府中的粮草都运到钟山(即紫金山,位于今南京市东郊)去,给陈友谅留下一座空城,陈友谅见一无所获,必然会追到钟山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在钟山设伏就可一举击败他!”
汪广洋的这个计策很明显意在设伏,陈友谅大军来袭,应天城就那么点大,能扛几天很成问题,所以他就想把陈友谅从应天城引诱到钟山去,因为他知道就凭一座空城肯定吓不住陈友谅,陈友谅多聪明的一个人,绝不会像司马懿一样上当撤走,所以必然会开进城去。但当他进城去后,发现城里全空了,人全跑完了,就会打探敌军去向,紧接着就会追到钟山脚下,正好就会中朱元璋的埋伏。
如此想法非常好,相当好,但有一个细小却很关键的纰漏,亟待人去发现。就在此时,有一个人看了出来,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样做是不可取的。
且不说钟山容不容得下我军这么多人,最关键的是,你怎么就断定陈友谅会追去钟山,而不是占领城池后踞城而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不是刘伯温,而是另一个一直没上场的人。但这个人一上场就没再下去过,等他下去的时候就不是下去,而是死。
下面,请大家欢迎新上场的队员——杨宪。实际上,杨宪早就上场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介绍。下面,终于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