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阳明家训(2)

傅凤莫名其妙,问:“难道我不想去做官赚钱养活父母,就是孝了吗?”

王阳明道:“你为了做官赚钱而养活父母,却把自己搞成病夫,这是孝吗?”

傅凤仍在疑惑。

王阳明又说:“就看你现在的病夫样子,能考上进士吗?”

傅凤很坦诚地说:“不能!”

王阳明说:“你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却没有中举入仕,而因为你身体不佳,不但无法照顾父母,还要让他们来照顾你。你说,你这不是大不孝,还能是什么?”

傅凤万分惊骇,潸然泪下,恳请王阳明指点迷津。

王阳明说:“天地间的孝道,无非是莫让父母担心。明白此理,你就知道怎么去孝顺父母了。”

傅凤的脑子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阳明心学所倡导的孝,就是不让父母担心。

良知会告诉天下的孝子们,孝顺父母就是让他们心上安宁,物质条件倒在其次。这其实就是感应,人世间所有父母都希望儿女的平安,锦衣玉食还是其次。那么,将心比心,做儿子的所希望的自然是父母的平安,心平安,身平安。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是你的身心要平安,否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想要真孝顺,做到五个字就可以了。这五个字是:让父母心安。

让父母心安之外,就是第二个故事——舜和他父母联合主演的灵异剧要提到的。

某日,有父子二人来找王阳明评理。二人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几乎就要动手。王阳明喝令他们肃静,声色俱厉地训道:“你二人如此吵闹,我怎么判?等心平气和了再来!”

第二天,父子二人又来了。虽然还是互不理睬,但已看出,关系有所缓和。二人正要诉说案情,王阳明用手势制止了他们:“你们心平气和了?”

二人异口同声:“是!”

“既然心平气和了,就说明没有了争执,没有了争执,还来这里做甚?走开!”

二人面面相觑,半天才醒悟过来,中了王阳明的心学诡计。可能是他们的矛盾太深了,非要让王阳明判出个是非来。

于是,王阳明对父子二人说了一句话。片刻,有人就在后堂听到这对父子抱头痛哭而去。

王阳明回到后堂,弟子们围上来,问:“您说了什么话,让那对父子如此?”

王阳明神秘地一笑:“我说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儿子,瞽叟是世间大慈爱的父亲。”

舜和瞽叟的故事需要做简单补充。

无疑,舜的家庭是一部灵异荒诞剧。父亲是个恶毒的瞎子,居然还能娶到老婆。瞎子和老婆还有老婆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总想搞死舜,舜也莫名其妙地总原谅他们。有一次,瞎子让舜到房顶去修理房子,舜一上去,瞎子就把梯子拿开,目的是把舜饿死。舜真就听话,愣是不肯从两人高的房上跳下来。直到几个月后,尧把两个女儿送到舜家里给他当妻子的时候,舜还在上面待着,灵异的是,居然没有饿死。

舜有了两个妻子,这更让他弟弟、瞎子和他后妈恼怒。灵异事件再次上演。三人挖了口井,让舜下去。连瞎子都看出来井有玄机,但舜坦然而入。舜一进入,三人就把井堵死。他那个弟弟还跑到他房间,准备把两位嫂嫂变成两个老婆。正当他弹着舜的琴,手舞足蹈时,舜出现在了门口。他弟弟被吓得魂飞魄散。但舜告诉他,他没有死。

后来的事就是一部家庭温馨片。瞎子改邪归正,他的老婆爱舜比爱她自己还深,至于舜那个弟弟,对哥哥的永远不死惊恐不已,彻底绝望了杀兄的想法。

由此可知,舜绝对是孝顺的,瞽叟绝对不慈祥。所以他的弟子大为惊讶,王阳明就解释道:“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记得舜是我提孩长(被我养大)的,现今为何不曾豫悦我(让我感到愉快)?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叟底豫(得以重新疼爱舜)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个慈父。”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心学语境下所谓的孝不是孤独存在的,它必须有被孝的对象——父母的参与。也就是父慈子孝,无论是儿子还是父亲,都须发自肺腑地反躬自省,直白而言就是,都要致良知!

至于“悌”,同样如此。这不是做弟弟的单方面可以完成的,它需要被悌的对象的配合与感应。唯有建立起感应,孝悌才能踏踏实实地存在。

王阳明家族中关于“孝悌”的故事也是一箩筐,而且极具代表性。王阳明祖先最早可追溯到晋朝一个叫王览的人身上,据各种史料记载说,此人大概是菩萨转世,良知光明得一塌糊涂。

王览和他的同父异母哥哥王祥生活在他亲母的管教下,王览亲生母亲对王祥怀有不可名状的仇恨,这种仇恨后来竟然到了“除之而后快”的程度。

某次,王览的亲母准备好毒药,准备毒死王祥。消息走漏,王览就放下书本,每天都跟在母亲身后,以防惨剧发生。可他的母亲仍然下定决心要铲除王祥。她把一杯毒酒假惺惺地端给王祥喝,并向王祥保证喝了这杯酒后再也不会有体罚的事发生。

王祥伤心欲绝地端起酒杯,想了却他悲惨的人生。

就在间不容发时,王览抢过哥哥的酒杯流着泪水要一饮而尽。他的亲娘惊恐万状,抢过酒杯倒在地上。但这位诡异的母亲发现了儿子的孝悌之心后,痛改前非,从此成了一个世人敬仰的慈母。

其实,无论是王阳明对那对父子说的话,还是他家族史上这个孝顺的故事,都包含了同一个主题:做符合自己身份(儿子)的事(孝顺),无论遇到多么十恶不赦的人(父母),必能使其回心转意。

家训三:学谦恭

某日,弟子们看到王阳明先生送几位老儒生出门,回到堂屋坐定后,面带忧色。

有弟子就问缘故。

王阳明叹息道:“刚才和几位老儒生谈论致良知,他们可真是油盐不进。本来这门学问就如平坦大路一样,可他们却死活不承认,终身陷在荆棘丛里不后悔,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服他们。”

弟子们说,这些人真是迂腐透顶。

王阳明若有所思道:“人心最恐惧的就是有所恃。他们读了一辈子朱子理学,这已成了他们心中的‘执念’,如同一堵墙,其他学说很难翻过。”

过了一会儿,王阳明语重心长地说,这“执念”就是不谦,“谦,是一切善的根基”。

“谦”,就是谦下。《易经》谦卦的卦形,是高山在地下,象征着内心高耸如山,外表却谦和如平地,锋芒不露,谦虚谨慎。王阳明对《易经》了如指掌,当然知道谦的力量,所以他告诉家人和弟子们,要谦恭。特别是那些享有大权、大富、大名的人而言,处事要谦下,待人要谦恭。

王阳明之所以把“谦”提到世无其匹的高度,断定它是一切善的根基,是因为它来自阳明心学的世界观。

阳明心学世界观之一是“万物一体之仁”,即我们应将天地万物当作是自己身体、心灵的一部分。既然天地万物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就没有道理对它们傲慢轻视,我们对待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应该是谦卑、谦和、谦恭的。因为没有我们身体和心灵的保驾护航,“我们”就不可能存在。

同时,王阳明还认为,人皆有良知,只要肯致良知,人人皆可成圣。既然大家都是圣人,都处于同一层面,任何人就没有资格轻视别人,所以,“谦”是我们良知的命令,也是我们对待天地万物的基本的、正确的态度。

遗憾的是,这种基本、正确的态度往往被人扭曲。王阳明有个叫孟源的弟子就把这种态度当作脚底泥,常常自以为是,绝少谦下于人。这种毛病被王阳明教训过多次,但如你所知,他仍不知悔改。

一天,王阳明刚刚教训了他,他正在低头假装改过。有个弟子谈了自己近来的功夫,请王阳明指正。孟源抬头冷笑,傲慢地说:“你才走到这一步啊?”

王阳明看准了他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源闹了个大红脸,正想为自己辩解。

王阳明用手势制止他:“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接着开导他,“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点。打个比方吧。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地里种一棵大树,雨露的滋润,土地的肥沃,只能对这棵树的根供给营养。若要在树的周围栽种一些优良的谷物,可上有树叶遮住阳光,下被树根盘结,缺乏营养,它又怎能生长成熟?所以只有砍掉这棵树,连须根也不留,才能种植优良谷物。否则,任你如何耕耘栽培,也只是滋养大树的根。”

这话一目了然,人如果有不谦之心,无论做什么,都会徒劳无功。

“谦虚之功与胜心正相反,”王阳明说,“人有胜心,为子则不孝,为臣则不敬,为弟则不能恭,与朋友则不能相信相下。至于为君亦未仁,为父亦未慈,为兄亦不能友。人之恶行,虽有大小,皆由胜心出,胜心一坚,则不复有改过徙义之功矣。”

在《书石川卷?甲戌》中,王阳明把“谦”发挥到学问中去,他说:“从前的学者学问有浅深之别,所以许多人的思想都不会相同。我们今天学习古圣先贤的教训,应该反之于心,不必刻意求和他们的思想同,更不必求和他们的思想异,只须求‘是’。倘若你的想法和古圣先贤的说法有冲突,不妨深思。深思许久后仍觉得古圣先贤的话不对,也没有什么大害,但绝不能对古圣先贤妄加诋毁。程颐说得很好,‘要学别人对的地方,不必揪着他不对的地方狂呼乱叫’。”

这就是谦,谦的反面自然是傲。“今天的学者就如管中窥天,稍有所得,即自满、自以为是,狂妄不已。和别人谈话时,别人还未说完,他就露出自命不凡、轻视讥笑的嘴脸,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意。他们却不知道,真懂得‘谦’的人在旁边观看,不禁为他捏了一大把汗,而且自己也为他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而他却还不知晓,仍摆出令人生厌的嘴脸。真是悲哀!”

不谦之人,自以为是,自高自大,永不可能做到良知所提醒的“仁恕”。什么是仁恕?人人都喜欢凤凰麒麟,人人都厌恶毒蛇猛兽。仁恕就是,不能把毒蛇猛兽放到别人怀里,也不要强迫别人远离凤凰麒麟。用孔子的话讲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不要强让别人喜欢。这是良知的本然,良知所以能辨别是非,就是因为有好恶。你不喜欢吃狗屎,就不能强让别人吃;你特别喜欢获得金钱,你就不能让别人失去金钱。

有一天,你发现很多人都讨厌你,也许并非是你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心,但肯定是具备了毒蛇猛兽的形。这种形就是“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你明明不喜欢痛苦,可听说了别人痛苦的往事后,却当成笑料,毫无悲悯之心,这就是自己不想要的,却希望发生在别人身上。

王阳明在给弟子王嘉秀的作业上批注说,做人其实就是不断光复自己良知的过程。想要光复自己的良知就必须克制自己的种种私欲,在人际交往中,最要不得的就是不能仁恕。

我们常说,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然而其实这并不难,因为良知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什么是丑恶的。你遵循你的良知指引,知道了什么是美好什么是丑恶,你固然就知道了对方心目中的美好和丑恶。你知道了对方心中的好恶,那就明白该怎么去为善去恶。我心就是天理,世间种种问题,都是我心能考虑出来的,那何必去心外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呢?

在人际交往中,“恕”的心必不可少。你没有“恕”的心自然就做不到体谅、理解和尊重别人。不能体谅、理解和尊重别人,由于天下一切事物都是感应的,所以,不被别人体谅、理解和尊重马上就会绕回来兜头罩在你头上。而当你去体谅、理解和尊重别人时,感应也会发生作用,你就会被别人体谅、理解和尊重。

“为己必要克己,克己才无己。无己者,无我也”。“无我”通俗的理解,就是以良知得出好恶后,按这“好恶”去待人接物,千万不要以私意的好恶去待人接物。“私意”,就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变态的快乐。“仁恕”就是“无我”。不能“仁恕”就是“有我”。

“器虚则受,实则不受,物之恒也。”王阳明如是说。意为,谦虚就是要把自己当成空的器皿,而不是实在的一块铁墩子。

器皿的价值在于它的空。有个佛教故事说,一个自以为才高八斗的人听说有位老禅师很不得了,于是登门拜访。和老禅师见面后,谈了几句,此人就颇不以为然起来,并屡屡打断禅师的话,唾沫横飞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禅师微笑着,静静地倾听。直到此人口干舌燥,鼻孔冒烟。老禅师说:“我给你倒点水,你接着说。”

此人兴奋地道:“正有此意。”

禅师拿来杯子,此人抢到手中,禅师就向里面注水,滚烫的水在杯中卷起波浪,已经要注满,但禅师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好,好,好了,哎哟!”来人被溢出杯子的水烫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地把杯子顿到桌上,“你看不到杯子满了吗?”

禅师微微笑着:“是啊,既然已满,为何还要倒呢?”

“那你还倒!”

禅师仍然保持着佛祖似的微笑。此人悟性颇高,马上恍然大悟。禅师大概是说:“既然你已很有学问了,为何还要到我这里来?既然来了,就不要傲慢,清空你的杯子。太满了,不但倒不进去东西,反而会伤到自己。”

家训四:循礼义

礼义,即礼法道义。王阳明要家人遵循礼法道义。或许有人问,礼法外在,王阳明主张心即理,为何还要人遵循外在礼法?

首先应知“心即理(礼)”这一概念的基本解释。王阳明解释“心即理”是简易直接的:心,在物(事)为理,有此心即有此理,无此心即无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