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雨后叶底花

难道——那人是殿下吗?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可能,朱瞻基如果看上她院里的丫头,没道理都不和她说一声就收用了,这样的不尊重,他应该做不出来的,但福果这抵死不说,除了他还能是谁?只怕她不敢说,也是朱瞻基交代过的,怕自己知道了生气。

她不相信,于是她试探着又问:“你能够接触的人,无非是外院的那些个人,既然是府里的奴才们,就不用担心这个,纵然我做不了主,也能让皇太孙殿下发话,把你配给他。”

福果抽抽噎噎地说:“不是,不是奴才。奴婢求主子不要问了。”

孙清扬只觉得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不是奴才,那就是主子,能够自由出入菡萏院的男主子,就只有朱瞻基,不是他还会有谁?昨儿个两人还在恩爱缠绵,今天就得知她的丫鬟怀了他的孩子,好,真是太好了。

虽然并没有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但眼下这情形——孙清扬的心里涌起几分苦涩,定定地看着福果:“不管他是谁,你只管说出来,就是我做不了主,你如今有了孩子,也能请母妃给你个说法,总能保全你们母子,你若是再坚持不说,我只好叫你母亲领了你去,生死由命。你为着他守口如瓶,他可知可晓,可会怜惜你的一片心意?最可怜的,是你这肚里的孩子,他有何过错,要来承受这一切?”

福果扑到她的脚下,连连磕头:“主子,不要啊,主子,请容奴婢再留些日子,他说了,等过些日子就和太子妃殿下开口讨了奴婢去,主子只需要再宽限些日子就行了。”

说着说着话,她又哭了起来,这一哭,连本来同情她的杜若和福枝都有些不耐烦。

杜若盯着她,一扬眉,冷笑道:“你光叫主子容你,你可有为主子着想?眼下主子刚刚被贬,你就出了这档子事,要是被人知道,还不晓得会怎么编派主子呢?你还护着那人做什么,主子都说了为你做主,只消说出来把你配给他,两人一成亲,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了杜若的话,本来哭声渐小的福果,突然伏倒在地上,越发哭得凄惨。

见福果如此,一向好脾气的福枝也生气了,冲她说道:“主子为你想了这么多,你倒好,为了个野男人,这么背主。照我看,主子就不该这么好心,问你这么多。你想留些日子,你当这院里的人都是瞎子,我们看不出来,那些个婆子们早晚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到时还怎么瞒?”

福果仍然只是哭,拼命摇着头,却不肯吐口。

孙清扬闭了闭眼,强自平静自己的口气,不带任何喜怒地说:“你是打算一直这么哭下去吗?那就先下去慢慢哭,什么时候哭够了,哭好了,再过来回话。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说,那就等明儿个你娘把你带回去。你什么都不说,我能够做的,就是这么多了,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我也不罚你,也不打你,但出去之后,你应该能够想到自己的下场,既然你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我也没什么好劝的。”

福果一听,忍住了哭声,抬起头直起身子,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犹带泪痕哽咽着说道:“主子,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奴婢实在是没脸啊,没脸说。”

难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孙清扬的一颗心直往下沉,像沉到了冰潭里一般。

朱瞻基有多少妃嫔,她都无所谓,去别人的院子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照样会见到他欢喜,因为她一早就知道,那些个姐姐妹妹,和她是共侍一夫的,她若是自私地霸着他,她们就会夜夜孤枕,守着冷清、没有人气的院落沉寂下去。

孙清扬明白,她要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就会集三千怨恨于一身,所以平日里,总是劝、推、让,虽然人人都知道朱瞻基宠她,但到她院里的次数,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妻贤夫祸少”,虽然她只是个妾,但朱瞻基把她当妻子一般对待,她打小也是被当嫡妻正妃养大的,一直以太子妃的贤良淑德来要求自己,决不会去做那些个争风吃醋、背地里心胸狭窄算计人的事情。

她如此信任、依赖于他,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心慢慢打开,准备完全接纳他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怎么就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呢?他竟然能够一点儿风声不露,就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她以为,凭着自小的情分,凭着她对朱瞻基的一片心,他应该是明白自己的,应该给予她相应的尊重,他怎么可以,背着她,收用她院里的丫头呢?他怎么就能做得出来呢?

这一刻,孙清扬突然明白了太子妃那种心凉若死、若灰的心情,当年齐承徽爬太子床的时候,母妃的心情只怕就是这样吧,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有什么如同泥沙俱下,崩溃倒塌。

她在心里,也劝自己,也许不是他。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福果拼命想护着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虽然心里泛起透心凉意,喉咙干涩难言,但孙清扬仍然不愿意为难福果,即使真是朱瞻基,即使是福果有心为之,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不愿,福果也不可能得手,若这件事论对错,两人各占一半,但福果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的难过,只是因为朱瞻基,因为他和她的亲近,因为他对她的承诺。

转眼都被撕得粉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种情绪并非是妒忌,而是被辜负的失落,被背叛的失望,被欺骗的失魂落魄。

雨终于开始下了,劈里啪啦地敲在窗棂上,带着凉意,一扫将近正午的暑气。

听着雨声,孙清扬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下了这样的一场大雨,一时间,她感觉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眼睛睁不开,连手指都感到困倦,她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之后,这样的噩梦或许就醒了。

她有气无力地看着福果,神情冷淡却并无半分恨意:“你若实在不想说,说不出来,就先退下去吧。”

福果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孙清扬,用已经哭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奴婢说,奴婢告诉主子,还求主子救救奴婢。”

虽然决定要说了,但福果仍然难以启齿似的,含糊着说道:“是靖郡王,那天……”

她后面说什么,孙清扬都没听清,只听到了“靖郡王”,靖郡王,朱瞻埈,不是皇太孙朱瞻基。

她那颗险些四分五裂的心,这才回到了胸腔,重新拼在一起。

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焕发了新生。

孙清扬的声音轻快起来:“是靖郡王?所以你才一直不敢说?”

福果点了点头,不明白主子为何听到她所说的话,如释重负,神情看上去竟然有些欢喜,难道,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为难吗?

她期期艾艾地说道:“是的,虽然起初是靖郡王强要的奴婢,但奴婢既跟了他,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何况奴婢有了身孕,再没可能另许他人。之前不敢告诉主子的原因,一来是因为郡王让我等他做主;二来,您和郡王妃交好,奴婢怕您知道了,王妃会私下处置了奴婢。主子,奴婢该死,这样大的事情,还求主子垂怜,为奴婢做主……”

秦雪怡临盆在即,这会儿要把事情捅到她跟前,岂不就像催产催命一般。如果孙清扬不是个心善的,还真可能把福果扔给秦雪怡,说不定私下就被打卖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福果如此担心,死死抵着不说,确实有她的道理。

孙清扬回过神来,搁下了刚才的担忧,担心起秦雪怡知道此事会怎么办?偏生,还是她院里的丫头。

就算和人说,是靖郡王强要了这丫头,也难免会有人认为福果是狐媚惑主。从古至今,有了这样的事情,人们顶多说男人是风流,意志薄弱,都会把罪责推到女人的身上,似乎没有了横刀夺爱的小妖精,那男人就会是一世忠贞不变心,情深义重,相敬如宾的好夫君。

岂不闻“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所以,先前以为令福果怀孕的人是朱瞻基时,孙清扬没有怪责福果,而今知道事实的真相,她仍然不怨福果给自己惹事,靖郡王要一个丫鬟,福果能怎么样,以死相争吗?即使是福果有心为之,靖郡王若不想,她一个丫鬟,也不可能反过去强了他吧?

所以不管起因是什么,结果在这里,在孙清扬看来,靖郡王就应对福果负责。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问道:“你们……发生过几回?小日子迟来多久了?你自己有何打算?”

福果浑身发着抖,连连磕头,伏在地上哭泣,连说带哭。

“只有一回,主子,你信奴婢,就那么一回,您让我给郡王妃送东西过去,碰见了靖郡王,他喝了点儿酒,拉扯着奴婢……也是这几日,奴婢发现身上不对,才去找了他,问他如何安置奴婢。”

福果的言语里充满了苦不堪言的艰涩:“主子,奴婢能有何打算,只怕人都以为是奴婢勾引的靖郡王,奴婢也曾想过一死以证清白,可奴婢怕……后来又怀了孩子,奴婢更怕,主子,求您为奴婢想个法子吧,奴婢的生死,全在您手上了。”

杜若和福枝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连惊带吓,连茶都忘了给孙清扬续。刚进来的苏嬷嬷和瑜宁听了个半截,但这两个经的事多,连蒙带猜也就约摸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把手里的粥顿在桌上,苏嬷嬷咬牙训斥道:“不知自爱的东西,还好意思让主子救你,你给主子惹了多大的麻烦。”

瑜宁呆呆地出了半天神,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这宫里头,但凡长得齐眉整脸一点儿,那些个主子们就不放过,纵然是丫鬟,也是个人啊,就这样想睡就睡,想丢就丢。要不是被主子发现,只怕这福果等来的,不是靖郡王纳她为妾的消息,而是一包有毒的打胎药——就像自己当年一般。

她低头看着仍然在抽泣着的福果,低声说:“哭有什么用?既然已经有了身孕,你就得想清楚,到底他能不能托付,‘始乱之,终弃之’,你是这样的身份,以这样的情况进了府,就是太子妃殿下让靖郡王纳了你,又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打掉那孩子,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妥妥当当地过一辈子。”

竟然是劝她不要孩子,别跟着靖郡王?福果愕然抬头看着瑜宁。

瑜宁看着她,如同看着十几年前的自己,苦口婆心期望能够将她劝得回心转意:“也许,他根本是一时兴起,就没想给你个结果,要不然从强要了你那天起,这都一个多月了,为何一直没有话给你?即使你有了身孕,他还推托再三,迟迟不给回音,你当日告诉他,他是欢喜多些,还是惊恼多些,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要不要主子去帮你求这个体面。”

孙清扬想起苏嬷嬷搜出来的男人鞋袜,按理,靖郡王犯不着让福果给他做这些个东西啊,尤其福果有了身孕,他的一妃一嫔都是怀着双身子的,他难道就没听过怀孕的人是不能动针线剪刀的吗?

“且不说这些个,福果我问你,你屋里藏着男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是做给靖郡王的吗?”

福果诺诺回答:“是,奴婢月信迟迟不来,怀疑是有了身孕,心里没主张,就去找靖郡王讨要说法,郡王他……让奴婢给他做双鞋袜,安心等着他的好消息。”

“竟然让怀孕的人做这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靖郡王是怎么想的。”瑜宁小声嘟囔。

怎么姓朱的人家都是这样的脾性,让做些东西等好消息,你这甜甜蜜蜜做东西呢,他那边紧锣密鼓地安排你的死期,自己当年不就是吗?让绣一条汗巾,还没有绣好,就等来了有毒的落胎药。

如果不是恰逢燕王的大军攻破皇宫,建文帝兵败,也许,自己就真将那碗甜如蜜糖的汤水喝下去,落个苦似黄连了。

回忆往事,瑜宁心里充满了苦涩和不忿,但那个始乱终弃的人已经是一抔黄土,她恨也无处恨去,看着眼前的福果,像是看见从前那个傻傻的自己,她好心地提醒:“你心里可得有个数,别是靖郡王使的缓兵之计,拖着你,想其他的法子呢。”

福果回想当日,自己去找靖郡王,他先是要拉着自己解释当日喝了酒,并非有意。后来听到她说有了身孕,神情呆怔,还问她确定不确定,好像确实是有些惊恼,甚至烦心,为此,还砸了一个桌上的茶盅,后来还是听自己说要告诉太子妃殿下,求她做主,才转了笑脸安抚自己。

鞋袜,是自己都走出靖郡王的屋子后,有个丫鬟姐姐跑来追着说,郡王说看她身上的衣衫,觉得她的针线不错,让给他做鞋、做袜,尺码也是那个姐姐给的。

难道,那会儿,他就想让自己有点儿事做,别胡思乱想找他的茬,用这样的缓兵之计拖延吗?

摸了摸衣袖下胳膊上他捏的手印,还在隐隐作痛,福果有些明白瑜宁所说了,虽说在太子府里没有这样的事情,但私下里,她没少听主子们要了丫鬟的身子,却当猫呀狗呀一般丢弃,有的还给个通房的身份,半主半仆地混着,有的直接找了借口发卖出去,免得正妻知道了堵心。

靖郡王,会是那样的人吗?福果不敢想。

听了瑜宁所说,看到福果的神情,孙清扬也想过来了这其中的关节,她看着福果吩咐道:“你当时找靖郡王说的时候,他既然说肯担这个责,让你等他答复,不如就先信他,等他两日看看,如果他说话算话,自然万事妥当。若他起了别的心思,你也别声张,先回了我再做打算。”

看着一脸惊色的福果,孙清扬叹了口气:“不管如何,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条命,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多想想你爹你娘,想想自个儿肚里的孩子,听到没有?先起来吧,回去好好休息,嬷嬷已经叫人给你做好了粥,你先下去吃一吃垫垫。”

福果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连声说:“奴婢不饿。奴婢这就随杜若姐姐去大厨房帮主子准备午膳。”

“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下回再尝你的手艺吧,看你眼睛红肿成那样,去了你娘还不得问怎么回事?少不得会惹得她伤心,你还是先下去休息,多少吃点儿东西。”

在杜若和福枝的搀扶下,福果站起了身,低声屈膝答应着,红着眼睛由福枝扶着回她的房间去了。

杜若也屈膝退出去,到大厨房里交代午膳之事。

孙清扬呆呆地坐在椅上,千头百绪,有些茫然不知此事如何是好。

“主子,这事还是应该等太子妃殿下回来,回禀她才行,不然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嚼些舌根来,只怕连您都落不下好。”

听了苏嬷嬷的提醒,孙清扬点头应:“嬷嬷说得对,今儿个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善了,靖郡王若有心纳她,也不会拖到今日还没个消息,只是,他就算无心,也该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啊,那可是他的孩子。”

瑜宁在一边撇撇嘴,语带恨意:“主子您心慈,是想不到男人们的心思的,说不定他还认为,福果是想得富贵,故意这么说的呢。在他们看来,奴婢们就是根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腻了拍拍手就能走人,再或者赏给下头的打发出去,这种事情多得是。”

瑜宁撇嘴道:“就是靖郡王信了福果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恐怕也会觉得婢生子,低贱得很,坏了他的名头。在这些主子们的眼里,偷嘴不算什么,偷了嘴没抹干净,才是晦气。”

听了瑜宁的话,孙清扬冷哼了一声:“他怎么对他院里的丫鬟我管不着,对我院里的就不成,有胆吃,他就得吞下去。我求母妃做主也好,求父王压服也好,总之他强要了福果,就得纳了她。平日里只觉得他脾气有些暴躁,没想到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看她生气的模样,苏嬷嬷笑了起来:“哟,我的主子,您消消气吧,为了个奴婢,哪至于就把您气成这样。这在男人们看来,就不是个事,连德行有亏的边都够不上,别说在宫里了,就是那些个王公望族,哪家府里没几出这样的事情?您要为这个生靖郡王的气,估计他还觉得冤枉呢。”她劝解道,“您也别尽听福果说的,这靖郡王屋里,什么漂亮的丫鬟没有,他至于巴巴地强要咱们院里的吗?还是送个东西的工夫,就看上了,说不定是她想着一步登天,勾搭的靖郡王呢?男人啊,送上门的,他怎么会往外推?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您别往心里去,禀了太子妃殿下,她自有主张。”

看了看瑜宁,苏嬷嬷若有所思,如果刚才不是瑜宁的那番话,孙清扬恐怕还不会想那么多。

瑜宁感觉到苏嬷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接话道:“嬷嬷说得有理,不过奴婢觉得,如果福果真有那个心思,也该是打皇太孙殿下的主意,何必舍近求远?咱们院里到那边去都是有数的,福果真有见一次就勾上的本事,也不会当个小丫鬟这么些年了。”

孙清扬点了点头:“嬷嬷和姑姑说得都有道理,不管如何,福果既然有了孩子,咱们就要为她打算打算。”她苦笑了下,“只怕这回秦姐姐对我的误会是要生下了,她准要怪我连院里的丫头都管不好,给她添堵。”

苏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也不是不能把这事了了,不让郡王妃知道,只要主子您能狠得下心。”她做了一个勒脖子的动作。

苏嬷嬷也并不是个心狠之人,要不也不会先前看到福果头晕眼花,担心她是被自己关得时间久饿的,因为内疚,甚至亲自出去让人给煮了粥来。想出这样的手段,还是因为想到此事会给孙清扬惹的麻烦,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孙清扬听了立刻摇了摇头:“这不行,这样的事情不能做。我宁可让秦姐姐误会我。日久见人心,她总会明白,她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自然明白这是有违天和的事情,万不能做。只是这会儿她临盆在即,一定得瞒着她,今儿个这事,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等母妃回来了再说。”

苏嬷嬷不以为然,正是因为要做母亲,恐怕靖郡王妃才更不愿意有人竟然趁她怀孕之际,勾了她的夫君,生个孩子出来给她添堵,再要知道这个人就是她姐妹院里的,还不得把孙清扬一并恨上。

瑜宁却从她们的对话里,听出了别的事情,她有些迟疑,不敢肯定自己所想:“主子,奴婢想到一件事,也许……只是猜的,但您听听,有没有可能?免得万一让奴婢猜着了,只怕要出大事……”

苏嬷嬷见她吞吞吐吐,不由着急推她:“什么大事,你倒是说啊,这样说半句藏半句的,多急人。”

瑜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嬷嬷别心急,也许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我多心罢了。”

她看着孙清扬笑道:“也就是一句闲话,主子姑且听听。奴婢听说,靖郡王院里的孙嫔和郡王妃不合,她和郡王妃怀孕的时间又差不多……先前嬷嬷也说,靖郡王要丫头,什么样的得不着,怎么偏福果送个东西去,就……”

孙清扬想到当初听秦雪怡说孙嫔使人给她吃泡过山楂水的饭菜,心里有些恍然:“姑姑的意思是说,说不定,就是那孙嫔使的计,要用福果给秦姐姐添堵,让她临盆时出危险吗?可她怎么能料到福果这一回就能怀上呢?”

“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听你们说的话,觉得不免有些蹊跷……若真是那孙嫔所为,这算计可够深的啊。这样一来,倘若靖郡王妃临盆时听闻此事动怒,说不定会有什么后果,再一个,还能令您和靖郡王妃起了嫌隙,真可谓一举两得。只是奴婢也不明白,要是福果那一回没怀上呢,她岂不是白算计了?难不成她以为福果有了第一次,就会纠缠上靖郡王?”

看到孙清扬若有所思的样子,瑜宁重新泡了热茶,兑了半杯先前的温水,在手里试了试冷热,递给她:“主子喝盅茶吧,或许只是奴婢多心乱想罢了,根本没这么些事情。”

听了瑜宁的话,本来正准备接过茶盅的孙清扬忽然站起身,茶盅落在了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不好。”她沉着脸说,“快随我去看看秦姐姐。”

如果真像瑜宁所猜测的那样,孙嫔必有后招,福果可能不过是她顺水推舟一用的小棋子,本来秦雪怡还有半个来月才临产,所以母妃才放心去了灵谷禅寺,想着就在跟前,就是发作起来,到生下也得好些个时辰,完全赶得回来。

但是,如果真的有人作祟,就很难说会有什么结果了。

边走孙清扬边吩咐杜若:“去太医院请藿医女过来。”

藿香擅长儿科、妇科,又懂用毒解毒,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她在的话,会省心好多。

出门的时候,雨虽然小了些,但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丫鬟、婆子们举的大油伞把孙清扬护了个严实,一路上连一星半点儿的雨都没沾上。

进了秦雪怡所住院子的垂花门,就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举了伞,坐在抄手游廊下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去,要传递什么事物统统都由这些婆子翻检后代送进去。

见了孙清扬,婆子们虽然起身恭敬行礼,也有人进去通传,却仍然将她带去的两盒适宜孕妇吃的水果,细细看了方才赔着笑脸递回。

孙清扬暗自心惊,秦雪怡竟然小心到这样的程度,难不成这些日子不见,她和孙嫔的争斗愈发厉害了?

见她担忧,苏嬷嬷小声说道:“靖郡王妃是个谨慎人,看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雪怡正在里间的紫檀木卧榻上,整理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衣服、被褥等物,突然听丫鬟说孙清扬来了,高兴地下榻迎上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了寺里头吗?这快到晌午了,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能等会将就着和我一起吃点儿。”

孙清扬笑道:“你和我客气什么呀,我也是在院里没事儿,突然想起你就过来了,需要做什么准备?”随秦雪怡走到里间坐在榻上,随手拿起她放在卧榻上的小衣服来看,见那些衣服虽然手艺精湛,但接缝全在外面,倒像是反着的一般,便奇怪地问道:“这手艺倒是好,就是怎么全是反的呢?”

秦雪怡笑了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人儿的皮肤嫩,像大人的衣服似的,接缝在里面,会硌着他的,这样做的衣服,小人儿穿着就是软软滑滑的,最舒服,穿着最妥当。”

孙清扬稀奇地又看了一会儿,笑道:“将来我也要她们学着这样做,到时少不得要烦劳你,把你这针线的丫鬟借给我使使。”

“这还用你说,到时我让她们给你的小宝贝做好四季衣裳,包你满意。”秦雪怡大包大揽,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是不是已经有了,所以巴巴地从寺里提前回来,跟我这儿取经。”

孙清扬汗颜,连忙摇头:“没有,太孙妃还没生呢,哪儿就能轮到我有。是因为在寺里发生了一些事……”把情况轻描淡写地给秦雪怡讲了一遍。

要依秦雪怡以前的性子,听了后肯定要跳起来让她别轻饶了郭良娣,或者是找朱瞻基给她找回公道,这会儿听了却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笑道:“姑且忍着气,别理会这些事情,一切以咱们府里的和美为重,以后等殿下出头了,有的是机会找回来。”

听了秦雪怡的话,苏嬷嬷暗自颔首。

以前她觉得东宫里长大的这三个女孩里,秦雪怡性子活泼,嘴上不饶人,有时甚至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不如赵瑶影和孙清扬两个心思缜密。

如今看来,这个靖郡王妃真是一个聪明人,太子妃不希望靖郡王娶心思太玲珑的正妃,秦雪怡的性子正好合适,做了郡王妃后,她只把持人和财这两项最关键的,其他由着孙嫔和徐嫔去争。还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千方百计护好自己肚子里的嫡子,其他诸事不理。

对宫里的女人而言,年华慢慢老去,男人的宠爱也会随之失去,唯有子嗣是自己的,谁都夺不去,她如此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一种暗示,表明这院里她不能事事做主,有人想威胁她的地位,太子妃见了,自是会帮着她警惕三分。

这个郡王妃才是真正识时务的,不仅凡事可以自主,还得公婆欢心,夫君尊重,苏嬷嬷心想,以后要提醒主子和这靖郡王妃多多亲近,不要远了旧日情分才是。

她们两人闲谈说话间,雨已经停了,雨过天晴,大广口瓶里白莲花的香气,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格外清冽,隐隐扑人鼻息。

见孙清扬看那瓶里的花,秦雪怡淡淡地说:“自打怀了孕,我就没用过那些个薰香,怕里面会有其他的东西,只敢用这些个味道清淡的花、果。”

“不光这个,我看你那院门前守着些婆子,递东西都那般小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清扬转过头,继续帮着她整理那些衣物,随口问道。

秦雪怡连连冷笑,“就是我怀孕的这几个月,我院里有两个丫鬟被郡王收用了,过后我查了方知,两个是趁郡王吃了些酒被下了药给推进去成的事,不仅郡王吃的酒里有春药,就是她们两个的胭脂里也有,沾到口上,闻到男人的气息,身子就软得走不动路。”

她冷哼道:“至于郡王吃了些酒,见她们样貌端正,温香入怀,自然是乐得收用。虽说那两个丫头都没有怀孕,如今灌了绝子汤当通房在郡王的屋里伺候。但你想想,能够伸手脚这么长,再不小心些,只怕哪天我跟前儿的东西也保不齐有什么问题。”

孙清扬闻言大惊:“竟然敢这样明火执仗?你怎么不将查的结果告诉母妃,让她好好惩治下?”

秦雪怡苦笑:“我是查到有这样的结果,可查不出来是谁做的手脚,过后再查她们的胭脂,都没有问题,所以即使猜到是她,但没有证据怎么给母妃讲?那两个丫鬟的话,也就是我信了,要是换个人听,怕还以为她们是想得富贵,故意爬郡王的床呢。她府里头有钱,收买这些个下人来,可是得心应手,不像我,虽然是这院里的主母,可就那么些钱财,正事都捉襟见肘呢,哪能做这些个事?”

“可在二弟酒里下药,他自己难道也不知道吗?”

秦雪怡脸上浮现一抹讥讽:“我估计下得不多,就是个催情助兴的作用。你知道我们那位爷,本在这些事情上就随意得很,虽然他不会专门去收用谁,但兴致上来了,跟前儿有漂亮的,也不会刻薄自己。”

“说到这,我给你讲个事……”孙清扬把福果的事情给秦雪怡说了一遍。

“哼——”秦雪怡把手头的小衣服往榻上一摔,“肯定也是那贱人的手脚,她想着用这些事情给我添堵,让我肚里的孩子不得安生,我偏不如她的愿。今儿个郡王回来,我就劝他纳了你那丫鬟,这院里也不愁再多个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