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信惹来杀身之祸

公子纠、公子小白避祸他国后不久,齐国果然发生了内乱。

齐僖公有个同胞弟弟叫夷仲年,夷仲年的儿子叫公孙无知。齐僖公在世时,对此子宠爱有加,无论是衣物还是礼数,都享受着与太子诸儿同等待遇。心胸狭窄的诸儿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对此极为不满。齐僖公临终之时,曾嘱咐齐襄公,要他善待无知。齐襄公并不以为然,即位之后,立即削掉公孙无知的特权,削减了公孙无知的俸禄,公孙无知虽然不满,但却敢怒而不敢言。

齐襄公十一年(公元前687年),齐襄公自帮助卫惠王复位、放走黔牟之后,恐周王前来讨伐,于是命令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将,领兵镇守都城西边的葵丘,以遏制东南之路。二将临行之时,连称奏道:“戍守边关,将士劳苦,臣不敢辞,请问主公,以多长时间为期?”

齐襄公正在吃瓜,拍拍手中的瓜,顺口说道:“现在正是瓜熟之时,明岁瓜再熟的时候,就派人把你们替换回来。”

齐襄公本是一句搪塞之词,根本就没将这句话当成一回事。连称、管至父二人可不同,他们将这个“瓜熟之约”牢牢地记在心上,盼望明年瓜熟之期早日到来,好从葵丘换防回到都城临淄,过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哪知第二年瓜熟之期已过,齐襄公早将当初的许诺忘得一干二净,没有派人去换防。

管至父久不见人来换防,对连称说:“瓜熟而代,是主公亲口诺言。时间长了,恐怕主公忘记了,不如派人到临淄去向主公献瓜,提醒主公瓜熟之约,若是请而得不到许可,到时候,兵士们不会怨恨我们,仍然可为我所用。”

连称连声称善。于是,派遣一名能干的小头目,带几个随从赴临淄,向齐襄公献瓜。齐襄公见到香喷喷的甜瓜,高兴得不得了,与左右分而食。献瓜的小头目适时地说:“君上,连将军、管将军嘱卑职向主上说,别忘了瓜熟之约!”

齐襄公早将瓜熟之约忘得一干二净,听罢小头目之言,先是一愣,进而想起似乎有这么回事,但他并没有将葵丘据军换防的打算,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八羔子,等候寡人的旨意,怎么能自请换防,再候瓜一熟吧!”

“君上……”小头目欲申辩,因为他也盼望着换防,好回到都城来。

“去、去,别再啰嗦。”齐襄公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小头目灰溜溜地返回葵丘,将见齐襄公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连称、管至父二人听说齐襄公断然拒绝了他们换防的请求,而且派去的小头目还挨了一顿臭骂,又续了一个瓜熟之约,顿时心生怨恨,此恨一生,也为齐襄公乃至齐国埋下祸根。正是:

君王金口乃御言,许诺岂能不当真?

从来失信无好报,祸由口出莫怨人。

连称、管至父二人闻换防之请被齐襄公断然拒绝,且还挨了一顿臭骂的情况后,恨声不已,顿起叛逆之心。连称问管至父道:“有什么办法能出这口恶气?”

管至父道:“欲行大事,必须先要有一个名义,这叫做师出有名,然后才能成事。”

连称道:“我们怎样才能做到师出有名呢?”

管至父道:“公孙无知,乃公子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宠爱有加,爱屋及乌,公孙无知也跟着沾光,从小养在宫中,衣服礼数皆与世子同。先君临终之时,曾嘱世子要善待公孙无知。主公即位之后,并未遵从先君遗嘱,不但疏远公孙无知,而且还罢黜了公孙无知的官职,俸禄也裁减大半。”

连称道:“主公为何要这样做?”

管至父道:“听说无知过去曾在宫中与主公角力,无知用脚勾倒主公,主公恼羞成怒,甚是不悦。又有一次,无知与大夫雍廩争道,主公怒斥无知无礼。所以,主公即位之后,疏远无知,罢黜无知的官职,裁减无知大半俸禄。”

“无知呢?”连称道,“无知有何打算?”

管至父道:“无知怀恨在心已久,每思作乱,只是恨无帮手。我们不如秘密与无知联络,打着诛除暴君的口号,內应外合,一定能够成功。”

连称道:“何时起事为宜?”

“主上若在宫中,我们是很难接近的。但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猎,只要他出了都城。犹如猛虎离穴,就容易制服。但必须预先探知他的行踪,方好行事。”

连称道:“我有个远房堂妹在宫中,失宠于主公,内心亦存怨恨。通知无知秘密与她取得联系,一旦主公有所行动,迅速将情报送出来,我们再预作安排。”

两人密谋之后,修书两封,遣心腹潜入临淄,一封密送给公孙无知,一封密送给连妃。

临淄城内,公孙无知在府中正同嫔妃们嬉闹,突闻家奴来报,有人在门外求见,无知不知何人求见,吩咐将来人带进来。来人进来后,无知并不识来人,正自惊疑,来人却道:“小的从葵丘来,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公孙无知屏退左右,来人跪拜道:“小的是管至父、连称二位将军差来的信使,将军有书信二封,一封给公子,一封请公子转交。”说罢,呈上书信一封。

公孙无知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

贤公孙受先公如嫡之宠,一旦削夺,路人皆为公鸣不平。况君淫昏日甚,政令无常。我等葵丘久戍,本有瓜熟之约,然君上出尔反尔,瓜熟而不换防,犹说再候瓜一熟。三军之士,愤愤思乱。都城如有机可图,管、称等愿效犬马之劳,竭力推戴以事公。称之从妹连妃,在宫中失宠怀怨,天助公子以充做内应,机不可失!

公孙无知得书大喜,即刻修书一封,信中写道:

天厌淫人,得蒙二位将军伸张正义,无知欣喜之至,定当与二位将军合而谋之,望时刻戒备,静候佳音。

公孙无知重赏送信之人,并将复信交其一并带回。

公孙无知一面给连称、管至父复信,一面又暗地使女侍与宫中的连妃取得联系,并以连称之书给连妃看。许诺若事成之日,立连妃为夫人。

连妃得此信息,大喜过望,爽快地同意为内应,成为公孙无知的盟友。

齐襄公素好游猎,襄公十二年(公元前686年)冬十月,闻知姑棼(即薄姑,今山东博兴县东北)之野有座贝丘山,山中禽兽云聚,是个极佳的天然猎场,于是安排人准备车马粮草,准备于次月初旬往彼处田猎。

连妃立即派遣宫人送信,将这个消息告诉公孙无知。公孙无知获信后,立即派心腹星夜赶往葵丘,通知连、管二将军,约定十一月初旬,齐襄公狩猎之时,一齐举事。

连称、管至父接公孙无知的传书,紧急商量对策。

连称道:“主上出猎,临淄一定空虚,我们率兵直入都城,拥立公孙无知为君如何?”

管至父道:“主上同邻国睦邻友好,如果我们攻打都城,他定会向邻国借兵来讨,我们能够抵抗吗?不如伏兵于姑棼,先杀昏君,然后拥立公孙无知即位,这样就可以控制朝廷军政大权,这才是万无一失之策。”

连称同意管至父的计策,密传号令,各队军士准备干粮,往贝丘行事。葵丘戍卒,因久役在外,无不思家。闻知有变,无不乐而从之。

且说齐襄公于十一月朔日,驾车出游,只带力士石之纷如及幸臣孟阳等一班近侍,架鹰牵犬,准备射猎,不用一个大臣相随。

他们先至姑棼,姑棼原本建有离宫,齐襄公在姑棼游玩数日。当地居民馈献酒肉,齐襄公欢饮至夜,留宿于姑棼离宫之中。

数日后,起驾往贝丘进发。一路上,但见树高林密,杂草丛生,齐襄公驻车高阜,传令举火焚山,驱兽出林,然后合围射猎,纵放鹰犬。火点着之后,正值大风骤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越烧越猛。藏在林中的狐兔之类,东奔西逃,纷纷逃出树林。忽然,一只野猪从火中奔出,径直奔上高阜,蹲踞在齐襄公的车驾之前。时众人都分头射兽去了,只有孟阳一个人站在齐襄公身边。

齐襄公对孟阳道:“你替寡人将这头野猪射杀掉。”

孟阳瞪大眼睛看着野猪,突然大惊失色地叫道:“这不是野猪,这是公子彭生。”

齐襄公害死鲁桓公,却让彭生做了替死鬼,本来就做了亏心事,听说是公子彭生,不由心中大怒,呵斥道:“彭生何敢来见我?”随之夺过孟阳手中弓箭,亲自射之,连发三箭不中。那只野猪却像人一样站起来,放声而啼,哭得非常凄慘,听起来使人毛骨悚然。

齐襄公本就心怀鬼胎,见此凶悍野猪,更是吓得心惊胆战,惊慌之间,从车上倒撞下来,扭伤了左脚,又丢掉了鞋,野猪冲上前,衔着鞋,忽然就不见了。正是:

鲁侯昔日死车中,今日车中遇鬼雄。

枉死彭生化厉鬼,诸儿空自引雕弓。

孟阳喊来徒人费及从人,扶起齐襄公,使其卧在车中,传令停止狩猎,架车回姑棼离宫住宿。齐襄公自觉精神恍惚,心下烦躁,且左脚又疼痛难忍,辗转不能入睡,对孟阳道:“你扶寡人出去慢慢走走!”

齐襄公在惊慌之中坠车,匆忙之间,没有发现鞋子掉了,待要下地穿鞋时,忽觉鞋子不见,问道:“寡人鞋子何在?”

徒人费道:“鞋子被野猪衔去了。”

齐襄公闻说大怒,呵斥道:“你既跟随寡人,怎么没有看到寡人鞋子掉了?既知被野猪衔去,当时为何不说?”随手抓起身边的皮鞭,在徒人费的背上一顿乱抽,将徒人费打得浑身流血,方才罢手。

徒人费被鞭挞,含泪出门,正遇连称引着数人打探动静,见徒人费出来,架住他拖到一旁,连称低声问道:“你是谁?”

徒人费回答说:“我也是襄公的仇人,不信,你们看。”说罢,脱掉衣服,让管至父等人察看刚刚被襄公鞭打的背伤。众人果然信以为真。

管至父问道:“无道昏君在哪里?”

“在寝室。”徒人费献计道,“不过,你们不能硬闯,若惊动卫士,昏君一定会乘乱跑掉,不如让我先进去将卫士支开,你们再乘机攻入,方可一举擒拿昏君。”

管至父信了徒人费之言,放开徒人费,命令他在前引路,众人悄悄跟随。行至宫门口,徒人费突然纵身跃入门中,正遇石之纷如,急切地说:“快,连称、管至父作乱。”接着冲进寝宫,大声疾呼:“主公,连称、管至父作乱,已至宫门口。”

齐襄公闻警,顿时吓得惊惶无措,面无人色。

徒人费道:“情况危急,可使人伪装成主公,卧在床上,主公藏在门后,等待机会脱身。”

幸臣孟阳连忙说:“臣受主公隆恩,愿假扮主公躺在床上,替主公去死。主公快躲避去吧!”说罢,翻身上床,面向内,侧卧在床上,拉过卧单盖在身上。

齐襄公亲自解下身上的锦袍盖在孟阳的身上。随之藏身户外,问徒人费道:“现在怎么办?”

徒人费道:“臣当与石之纷如拼死拒贼。能否逃过此劫,就要看天命了。”

齐襄公问道:“你的背还痛吗?”

“臣死都不怕,还怕苦痛吗?”

齐襄公叹道:“真忠臣也!”

徒人费将一些杂物堆在齐襄公身上,转身出了寝宫,命令石之纷如带领众人坚守中门,自己单枪匹马迎向贼众,欲刺杀连称。

此时,众贼已经攻进大门,连称挺剑当先开路,管至父带兵守在门外,以防有变。徒人费见连称来势凶猛,上前一步便刺。谁知连称身披重铠,刀刺不入。连称反手一剑劈去,剑断徒人费二指,再补上一剑,劈下徒人费半个头颅,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挺矛来斗,约战十余合,连称步步紧逼,纷如边战边退,一不提防,脚下被石阶绊住,一个踉跄,连称赶上一剑,结果了性命。

连称带人冲入寝室,侍卫早已惊散,见床上卧着一人,锦袍遮盖,貌似齐襄公,连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起剑落,床上之人立即身首异处。举烛察看,见所杀者乃一年少之人,知道不是齐襄公。立即命令众兵士,分头四处寻找昏君。却是不见踪影。

连称自己举烛四处寻找,忽看见门槛之后露出一只鞋,知道户后藏躲有人,用剑拨开遮蔽的杂物,见里面蹲着一人,正是齐襄公。只见那昏君因脚痛蹲做一堆,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却是赤脚。

原来那露在外面之鞋,正是野猪衔走的那只鞋。既然被野猪衔走,为何又到了此处,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连称上前一步,老鹰抓鸡似的一把将齐襄公提出来,掷之于地,大声喝道:“无道昏君,你也有今日?”

齐襄公惊恐地蹲在地下,颤抖地说:“连称,你欲将寡人怎么样?”

管至父闻知齐襄公已经抓到,带着甲兵一齐围了过来。

连称大骂道:“无道昏君!你连年用兵,黩武殃民,乃为不仁;违父之命,疏远公孙,是为不孝;兄妹淫乱,公行不忌,是为乱伦无礼;不念远戍,瓜熟之约视同儿戏,是为无信。仁孝礼信,四德皆失,何以为人?何以为君?我今日为鲁桓公报仇!”说罢,手起剑落,不可一世的齐襄公立即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连称杀死齐襄公后,用被褥裹着他的尸体,连同孟阳的尸体,一起埋在屋后荒山上。

连称、管至父弑君之后,恐防走漏消息,先派人骑快马赶往临淄告知公孙无知,然后立即整顿兵马,星夜长驱直入,驰往临淄城,欲拥立公孙无知为齐国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