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言

献给约翰·霍兰德

称职的艺术批评家应该告诉人们在艺术品中搜寻观念是徒劳的,他们必须引导读者深入艺术本身,穿越无尽关联构成的迷宫,乃至最终触及支撑艺术内部关联的法则。

——列夫·托尔斯泰

《致尼古拉·斯特拉霍夫的信》

我于2004年夏开始构思这本书,当时想写一本汪洋恣肆巴洛克风的书,写成之后简约了些。我的范例是罗伯特·伯顿的《忧郁的剖析》(1621),那是一座上千页的迷宫,年少时起就让我目眩神迷。我的偶像和导师塞缪尔·约翰逊博士、已逝的朋友安东尼·伯吉斯和健在的朋友安格斯·弗莱彻对伯顿的书都烂熟于心。

但伯顿也把我害苦了。即便没有一连串的不顺和疾病让我卧床不起,我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挑战。这本书里可以发现伯顿那旷世疯魔的痕迹,不过也许我与他共有的仅仅是一种痴迷的状态。伯顿的忧郁源自异于常人的学识,他的写作就是为了治愈自己的博学。我的书把文学忧郁孤立出来,考察影响所带来的戏剧性冲突,也许是为了愈合自己孩提时代起就被西方最伟大作家过度影响的内伤。

这本书记载的是我对影响过程最终的思考,评论了约三十位作家,英国作家占一半,美国作家超过三分之一,也有几个欧陆作家。这并不是随意作出的选择;这些作家我以前都写过,对他们的评论散见于许多书和文章,但在这里我努力提出新的赏析,避免依赖以前的说法。

书中有五章以莎士比亚为中心,因为他贯穿所有章节,所以全书有三分之一的内容与他有关。有三章围绕沃尔特·惠特曼,但他也在很多其他章节中出没,所以也在书里占了很大的篇幅。我对两位诗人的见解与当前流行的描述基本没有交集。莎士比亚很显然是作家中的作家,他对自己的影响是令我非常着迷的问题。惠特曼是四个世纪里新世界文学[包括用西方语言,即西班牙语、英语、葡萄牙语、法语或意第绪语写的作品]中的翘楚,是D.H.劳伦斯称为“日落之地”[2]的国度中最优秀最富有原创力的作家。惠特曼内心的孤寂堪比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德加,在约翰逊博士、拜伦和卢克莱修的一众门徒(如雪莱、沃尔特·佩特、吉奥科莫·莱奥帕尔蒂和华莱士·史蒂文斯)这里也可以找到知音。本书中的独行侠还包括爱默生、乔伊斯、劳伦斯和神秘主义先知叶芝和詹姆斯·梅里尔(这些人最终都以内心为生命源泉),还有就是我个人奉为英雄的美国诗人哈特·克兰。

我在耶鲁讲授想象文学有五十五个年头了,这些年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超过了我能传授给别人的。这点让我悲伤,但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继续教学,因为我觉得教学与阅读、写作应该是三位一体的。我曾有过伟大的老师:健在的有M.H.艾布拉姆斯,已逝的有弗雷德里克·A.波特。我也通过与诗人交谈学到了不少东西,有些诗人在书中有所论及,有些没有。耄耋之年,我已经很难分清教与学、写与读的区别。

佩特让我认识到文学评论应该以赏析为主。这本书基本上就是一部赏析,规模之大是我今后再也不会尝试的。伯顿在《忧郁的剖析》中敦促我们:“不要独处,不要无所事事。”塞缪尔·约翰逊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们都惧怕孤单、疯魔和死亡。不论莎士比亚、惠特曼还是莱奥帕尔蒂、克兰都不能治愈这种恐惧。但正是他们给我们带来了火与光。

纽黑文,康涅狄格州

2010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