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耐读的民国老教材(套装共五册)
- 叶圣陶 郭绍虞 周予同 覃必陶编 庄俞 魏冰心等编写 薛天汉张元济等校订
- 2390字
- 2025-04-01 18:52:46
《好望号》改译本序
《好望号》是一个海的故事。
海曾经使古今多少作家的名字永垂不朽。我们决不会忘了杰克·伦敦,约瑟夫·康拉德和彼哀·绿蒂。在戏剧中,我们也有约翰·沁孤和友金·欧尼尔。从这些人的篇章中,我们领略到海的伟大,它的美,它的险,它的神秘,它的诱惑,它的无常和它的永恒。但是赫尔曼·海哲曼斯的《好望号》只是一个平凡的海的故事。他写的是一群苦做的渔夫和他们的苦做的妻女。这一群贫苦然而高傲的善良的灵魂,像荷兰油画的深厚色调所画的,给了读者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一个对人生更深切的了解。
海哲曼斯于一八六四年十二月三日生于荷兰罗透丹姆一个犹太人家。他的写作生活开始于一八九二年,正是自然主义风靡全欧的时候,先在一家报馆里当一名新闻记者,不久即开始编剧。他的第一本剧本是失败的。想着外国剧本在荷兰较受欢迎,他的第二本剧本Ahasuems便假托说是翻译的一个叫作伊凡·哲拉苛维支的俄国人的作品。这戏果然获得成功,但并不是因为外国人写的,而是因为这个剧本是“用眼泪写的”,“不是写的而是生活的”。此后他又写了《犹太区》(1898),《机器》(1899),《第七诫》(1899),《好望号》(1900),《夏娃·彭柔》(1916),《纵火案》(1922)和《日出》(1922)等剧本。他也写过长篇和短篇的小说;但是他以戏剧知名于世,最大的声誉便从这本海的故事《好望号》得来。这剧写成后,在荷兰演出不下千次。当Eva La Galienne(美国女演员,导演兼演出者)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在纽约演出此剧时,某剧评家说:“除了一点地方色彩之外,一点看不出这戏有了二十七岁的年纪。”现在这个中译本出世,距离原本写成已经四十余年了,我以为还是看不出它有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年纪。这本戏是不朽的。
至于这本戏在荷兰所享的盛名和所发生的影响,只要举一事作例便知。在《好望号》问世后九年,荷兰政府修订的船舶条例把这戏中所写到的一切不平和积弊一扫而空。这恐怕是古今中外所有的剧作者不曾享受过的荣誉吧。一九二四年海哲曼斯逝世的时候,他的遗寡和两个孩子处境非常窘困,因为他的作品尽管受人欢迎,却得不到金钱的酬报。于是身受其赐的荷兰海员们为了报恩,纷纷捐款给他的家属作赡养费。他的灵榇经过街道时,两旁挤满了向他致敬的他的观众。一个剧作家还该更希望别的吗?
但是,如果我们把海哲曼斯当作一个宣传家,那就大错特错了。固然,他曾影响了荷兰的政治制度,但是他的工具不是雄辩,而是艺术,并且他的艺术是直接由人生中跃出的。他是个问题剧作家,但是他喜爱人生更甚于问题。我们在《好望号》写出后四十余年的今日,依旧能欣赏这本剧本,正因为它亲切,它真实;故事的每一枝节,对话的每一行每一句,性格描绘的每一笔触,以及那天天听到渔船失事的渔村的整个风景,无处不透露着亲切和真实。尤其在性格的创造上,海哲曼斯充分显出他的伟大。读过这剧本或看过演出的人,永远不会忘了这里面的人物,不会忘了这群衰老的年轻的渔夫,他们留在家里的妻女,以及他们的愁虑和灾难,他们的粗野的笑话和深切的怨恨。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在残酷的命运的压迫之下倔强地生活下去。虽然有的驯良地忍受着,像李奶奶;有的不让任何痛苦掩没了笑,像珠儿;有的充满了骄傲,像“下海的骑士”似地昂着头踏上破漏的船,像李万全;但他们一样地不屈服,一样地要坚持到上帝取回他赋与的日子为止。纽约有一个剧评家说:“两个年轻渔手的饱经忧患的母亲的破屋中,退休了的老渔手在这里喝酒唱曲子开心,年轻的人在这里做未来的梦,四邻的渔家妇女听着风声怒号,低声诉说海从她们怀中夺去的温暖。”又说:“这些谈话有时是粗蠢的笑谑,有时是得意的诗篇,有时又是对运数——那压迫着他们的朝不保夕的生命的运数——的愤恨。”海哲曼斯笔下写这些人时,心中充满了了解与同情。《好望号》中无处不跳动着生命的白热的火焰。
因为《好望号》是从活生生的人生中出发的,海哲曼斯不需要卖弄什么舞台技巧来吸引观众。粗看起来,似乎他忽视了跌宕、高潮、伏线那些写戏的惯用的把戏,仔细分析起来,却无处不是精心结撰的;不过他放弃了那些紧张与刺激的矫揉造作的场面,用更深沉更人生的自然起伏来代替了。试看第四幕船失事的消息传出后一群孤寡陆续上场那几段的处理,是何等纯熟的技巧!当白发苍苍的李奶奶终于摇摇晃晃地站在包老板的门口时,没有一个观者不热泪盈眶地向她伸出同情的手的。就以细节来说,试看第一幕中包淑贞说要给安平画一张背柴的像,此事又在通知船失事的电话之前,由夏奶奶口中再度提到,以唤醒观者。无往不是技巧,但是无一技巧不以高超的手法掩藏着;通篇无一句拖沓不着劲的对话,但是无一句显出斧凿的痕迹或吃力之处。这正是艺术的最高成就,因为艺术绝非技术的展览;这正是自然主义登峰造极的作品,因为自然主义绝非散漫琐碎的人生写真。
海哲曼斯是个问题剧作家,但是他不像有些人那样,造出一些木偶式的角色来发挥自己的意见。海哲曼斯是个自然主义的作家,但是他不像一般自然主义作家那样,对他的人物保持一段距离——他拥抱着他创造的那些人物。这大约就是海哲曼斯之所以不朽。
我初读《好望号》远在十五年前,那时我在清华读书。我深深地被这个平凡的悲剧所感动,好几次想把它译出,但以无力传达原文那种质朴的美,未敢动笔。五年前在美国纽约州Creen Mansion暑期剧院工作,和罗卜·高东合排此剧,获得很好的成绩。民国二十九年在江安国立剧专任教,因为想找一本戏的分量比较平均的着重性格表演的剧本作为训练材料,便在短期内赶译出来。原想直译,后来因为服装的问题和缩短学生与这些角色中间的距离,便大胆地把荷兰的故事勉强搬到中国东海之滨来了。不过除了姓名以及些少枝节外,大体都照原文直译。希望我这种妄举不致毁损了原剧的优美。
(一)作序的要旨,无非使读者增进对于书籍的了解。这篇序文谈到的是哪几点?那几点为什么足以使读者增进对于《好望号》的了解?
(二)从活生生的人生中出发的才是真艺术。不但戏剧如此,其他部门的艺术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