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月(2)

一件好事

10月26日,星期三

今天上午,我们才知道加罗内是个多好的人。

上学路上,二年级的女老师拉住我,问我几点钟回家,想去我家看看。我进教室时已经有些迟了,但老师还没有来,三四个男孩正在欺负小可怜克罗西——那个一条胳膊有残疾、母亲在菜场卖菜的红头发孩子。他们用尺子戳他,用栗子壳砸他的脸,还吊着胳膊、怪模怪样地学他的动作。克罗西孤零零地缩在椅子一头,吓得小脸惨白,只能恳切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期待他们能饶过自己。但这反而让那些男孩更加过分了。克罗西气得全身发抖,满脸通红。这时候,长得就很讨人嫌的弗兰蒂跳到课桌上,装作一手挎着一个菜篮,学起克罗西的母亲来接孩子时的模样,惹得教室里一片大笑。克罗西的母亲现在病倒了。克罗西忍无可忍,抓起一个墨水瓶,用尽全力往弗兰蒂脑袋上掷去,被弗兰蒂机灵地躲开了。墨水瓶正好落到刚走进教室的老师身上,砸在他胸前。

所有人赶紧溜回座位,吓得不敢吭声。

老师绷着脸走上讲台,厉声问:“谁干的?”

没人回答。

老师吼了起来:“是谁?”

出于对克罗西的同情,加罗内毅然站了起来,回答说:“是我干的。”

老师看看他,又看看惊呆了的学生们,冷静地说:“不是你。”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惩罚闯祸的人,站起来!”

克罗西站了起来,抽着鼻子解释:“他们打我,欺负我,我气急了,就扔了墨水瓶。”

“坐下!”老师说,“欺负他的人自己站起来。”

四个男孩站了起来,头垂得很低。

老师说:“你们欺负一个无辜的同学,你们嘲笑一个不幸的孩子,你们打一个根本无力自卫的弱者,这是人类最卑鄙、最无耻的行为。胆小鬼!”

说完,他走下讲台,来到加罗内的座位旁。加罗内还低着头,老师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昂起头,然后看着加罗内的眼睛,对他说:“你有一颗高贵的心。”

这时,加罗内凑到老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老师转过身,面向那四个惹事的同学,出人意料地告诉他们:“这次我原谅你们。”

我的女老师

10月27日,星期四

我和母亲正要出门给《公报》上报道的一位可怜女人送被褥,这时,我二年级的老师来了。这位老师已经一年没来我们家了,看到她我们都很高兴。她还是老样子,又瘦又小,戴着顶缠着绿色纱巾的帽子,穿着随意,头发有些乱,因为她根本没有时间收拾打扮。但是,她的脸色不如去年红润了,白头发也多了,还一直在咳嗽。

母亲问她:“亲爱的老师,您的身体怎么回事?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老师有些勉强地笑笑,但还是开朗地说:“没关系。”

母亲说:“您讲话太多,声音又大,在学生们身上花了太多心血。”

是的,她的声音总是很响亮。记得在她班上的时候,她总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想方设法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从没安稳地坐下过。

我就知道她会来,因为她从不会忘记自己的学生,隔了很多年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月考时,她还会去校长那里打听每个孩子的成绩。为了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她会守在教室门口,检查他们的作文。许多她从前的学生已经穿长裤、戴手表、读中学了,都还会过来看望她。

她刚刚带着学生们从美术馆回来,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多年以来,她每周四都要带学生去参观各种博物馆,耐心地给大家讲解各种各样的知识。老师累坏了,越来越瘦,但照旧风风火火,一谈起学校的事就兴致勃勃。

她想看看我两年前生病时睡的床——那张床现在已经给弟弟睡了。她盯着床看了一会儿,难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她还要去一个马具商家里,他儿子是她班上的学生,得了麻疹。在天黑前,还有一位女店主等着她辅导数学。等回到家,她还得批改厚厚一沓作业,一直得工作到深夜。

向我们告别时,她问我:“恩里科,你已经会解答难题,会写很长的作文,我教你的知识你都学会了,你还会像从前一样喜欢老师吗?”说完,她亲了亲我,下楼后再三嘱咐,“可别忘了我呀,恩里科!”

亲爱的老师,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等到长大了,我也会记得您,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去看您。每次走过校园,听到有女老师的声音,我都会回忆起您的声音,回忆起在您身边的时光。您教了我两年,我从您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就算疲惫和生病时,您对我们的诚恳和宠爱也不减分毫。我们写字时养成了坏习惯您会气恼,我们回答考官提问时您会担惊受怕,我们表现出色时您会兴高采烈,您待我们和蔼慈爱得就像我们的母亲。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我的老师!

在阁楼上

10月28日,星期五

昨天下午,我和妈妈、姐姐西尔维娅一起去给报纸上报道的可怜女人送被褥。

我抱着包袱,西尔维娅拿着写有女人姓名和地址的报纸。按照指示,我们爬上一幢高楼的最顶层,穿过一条两边有许多门的长走廊,母亲敲响了最后一扇门。开门的是一位还很年轻的女人,金色的头发,很瘦。看到她头上的蓝头巾,我突然意识到之前经常看见她。

母亲问她:“您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位吗?”

“是的,夫人,是我。”

“嗯,我们给你带了床小被褥。”

女人连声表示感谢和祝福。这时,我注意到在这间空荡昏暗的房间角落里,有个男孩背朝着我们跪在一把椅子前,好像在写字。仔细一看,他确实是在写字,椅子上铺着纸,地板上还放着墨水瓶。他怎么能在这么昏暗的地方写字呢?我正寻思着,突然认出了男孩的红头发和破外套——竟然是克罗西!那个卖菜女人的孩子,那个一条胳膊有残疾的孩子。趁着他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轻声告诉母亲他就是我的同学克罗西。

“嘘!”母亲叮嘱我,“要是看到你来送救济,他也许会不好意思。别跟他说话。”

可就在这时,克罗西转过了身。我很难为情,可他在对我笑。母亲在背后轻轻推我,暗示我跑过去给他个拥抱。他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我拥抱了他。

他母亲告诉我们:“丈夫七年前去了美洲,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里。现在我病了,没法再去卖菜赚钱了。家里连一张给可怜的路吉诺做功课的桌子都没有,以前门口有张长凳,可以让他凑合着写作业,可现在也被挪走了。家里连盏小灯都没有,这样下去他的眼睛会坏掉的。谢天谢地,幸而有政府给他提供书本,他还能去上学。可怜的路吉诺,他太喜欢去学校了!我真是太不幸了!”

母亲拿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了她,又亲了亲克罗西,出门的时候都快哭了。她把克罗西当作教育我的榜样:“看看那个可怜的男孩,条件这么艰苦照样努力学习。你享受着优越的生活,还把学习当作一件苦差事。恩里科,他学习一天付出的艰辛,比你一年付出的还要多呀。第一名的奖励应该给这个孩子才对!”

学习

10月28日,星期五

亲爱的恩里科,是的,你母亲说得没错,你认为学习是件苦差事。

作为父亲,我多么希望看到你每天步伐坚定、笑容满面地去上学。但很遗憾,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你是个倔强的孩子,但请听我说,然后再认真想想。如果不去上学,你每天会过得很可悲,叫人看不起。过不了一周,你就会被厌倦和羞耻压倒,鄙视自己的行为,甚至鄙视自己,你会双手交握祈求能够回到学校。

如今,每个人都在学习,孩子。想想那些工人,他们劳累了一天后还要去上夜校;想想那些妇人和女孩,她们辛苦一周后,周日才能去上学;想想那些士兵,训练了一天,筋疲力尽,回到营房也要打开书本坚持学习;想想那些智力有障碍的儿童、那些眼睛看不见的孩子,他们也没有放弃学习;还有监狱里的犯人,他们同样在坚持学习。

早上出门时,你想象一下——就在这一刻,在这个城市里,有三万名和你一样的男孩走进教室,开始为时三个小时的学习。想象一下,他们穿过僻静的乡村小巷,穿过嘈杂的城市街道,在河岸和湖畔,在烈日下,在迷雾中,在河网纵横的乡间乘着船,在遥远的平原上骑着马,在雪原上滑着雪橇,穿过山谷,越过山岭,走过森林和激流,跋涉在高山小径。他们或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排成长队,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口音也各不一样,胳膊下却都夹着课本。

从冰天雪地的俄罗斯到棕榈树摇曳的阿拉伯,相隔万里之遥的学校里,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孩子们在以千百种方式学习同样的知识。要知道,这是一场由上百个种族的孩子们共同参与的伟大运动,而你正是其中的一份子。再想象一下,如果这场运动停歇,人类将退回到怎样的荒蛮中。这场运动是进步,是希望,是世界的荣光。鼓起勇气来,浩大队伍中的小战士!书本就是你的武器,班级就是你的连队,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战场,人类文明是最终的胜利。

我的恩里科,可别做一名胆小的士兵啊!

你的父亲

小小爱国者

(每月故事)

10月29日,星期六

我不会当胆小鬼士兵!

可是,如果老师每天都给我们讲一个故事,我上学会积极得多。就像今天上午,老师说,他以后每个月都会给我们讲一个勇敢少年的故事,还会抄写好发给我们。

下面是今天的故事《小小爱国者》。

一艘法国轮船驶离西班牙巴塞罗那港,向着热那亚航行。

船上有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瑞士人。乘客中有名十一岁的少年,衣衫破旧,从上船起就避开人群,总是一个人待着,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其他人,像一只机警的小野兽。

他有理由对所有人心怀戒备。

就在两年前,他被在帕多瓦地区务农的父母卖给了一个江湖戏班。在拳打脚踢、忍饥挨饿中,他学会了表演各种小把戏,跟着戏班在法国和西班牙的大城小镇里四处流浪。他遭受的打骂从未间断,也从未吃上一顿饱饭。到巴塞罗那后,他再也不想忍受虐待和饥饿,想办法逃脱了魔爪,跑去请求意大利领事的保护。领事可怜他,将他送上这艘轮船,还写了封信,让他带给热那亚的财政官,叮嘱财政官将少年送回他父母家——然而,那是把他当牲口一样卖掉的父母呀!

可怜的少年浑身是伤,身体虚弱。他被安排在二等舱,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他。有人问他的情况,可他始终一言不发,谁都不理。有三位乘客从各方面不断探问,少年终于开了口。他用夹杂法语和西班牙语的意大利语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三位乘客虽然不是意大利人,但听懂了他的故事。一半出于同情,一半源于醉酒,他们给了他五分钱铜币,想让他再讲讲其他经历。

这时,有几位女士走进来,三个人赶紧掏出更多的钱,逗着让少年表演个节目引起她们的注意。他们把钱叮叮咚咚扔到桌上,口里直嚷嚷:“拿着!拿着!”

少年把钱装进口袋,低声感谢他们,虽然态度生硬,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和感激。

之后,他爬上自己的铺位,拉上窗帘,静静地想着心事。拿着这些钱,他可以到甲板上去买些吃的饱餐一顿,他已经足足两年没吃饱过了;等到了热那亚,他还可以去买一件外套,换下穿了两年的破旧衣衫;父母见到钱之后,一定会好好待他,不会再一次把他卖掉。对他来说,这笔钱可真是一笔财富。

帘子后的他越想越高兴,帘子外的三位乘客还在高谈阔论。他们坐在二等舱大厅的餐桌旁,边喝酒边讨论一路的所见所闻,换了一个又一个话题后,终于聊到了意大利。

一个开始抱怨意大利的旅馆,另一个嘲笑起意大利的铁路,三人越说越来劲儿,最后开始贬低起意大利的一切。

一个说宁可去北极的拉普兰,也不想去意大利;另一个宣称他在意大利碰到的不是骗子就是强盗;第三个则嘲笑意大利的官员都是不识字的文盲。

“白痴国家。”一个说。

“又脏又破。”另一个添油加醋。

“强盗……”第三个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铜币暴雨”砸了个满头满脑。硬币哗啦啦掉在桌上、地板上,弹起又落下,叮当作响。三个人气坏了,跳起来一抬头,脸上又挨了一阵“铜币暴雨”。

“把你们的钱都拿回去!”少年从帘子后面伸出脑袋,不屑地说,“侮辱我祖国的人,我才不要你们的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