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香衾

懂事之前

动心以后

长不过一天

从那一天开始,谭菱开始出现在财务管理专业所有的课堂上。

她左思量右思量,挑了个最不会给她惹麻烦的:“朝颜,来,坐到我旁边来!”叶蓉蓉抿嘴笑,跟张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得,人家嫌咱们碍事儿,咱躲远点儿!

朝颜静悄悄地坐下,摊开笔记本,恰巧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她坐好,聚精会神开始听课。前阵子回家跟父母说过这件事,许闻芹就立刻拍板了:“朝颜,这专业好,赶紧报名!”所以就算谭菱不提,她也是要来的。再加上罗憩树巴不得她上课时间塞得满满的才不会心有旁骛,一直在鬼叫:“朝颜,去学去学去学,以后……”朝颜羞恼不已,立刻挂断电话,因为他后半段压低声音说的是:“……家里财政就靠你啦!”

下了课,随着人潮往外走,谭菱起身,把握机会,潇洒地朝齐唯杉一伸手:“你好,自我介绍下,我叫谭菱。”齐唯杉有点诧异,上次她端杯酒冲过来,如果不是他见机得快,险险就要泼到他跟沈湘燕身上了。

他向来眼观四路,余光看到沈湘燕的脸色已经变了。

不过,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站起来,伸出手去:“你好,齐唯杉。”谭菱娇声一笑,朝颜忍不住轻微动了睫毛,就听到她娇滴滴地:“我当然知道你叫齐唯杉,我还知道你旁边那位叫沈湘燕呢!”金童玉女啊,她心里一阵冷笑。

得,叶蓉蓉想,这就直接拧上了啊,一点儿铺垫都没有。

沈湘燕戒备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但明显全身凛了起来。谭菱又是一笑,明知故问地:“齐唯杉,你财务班的对吧?有女朋友了吗?”

这下,连朝颜都忍不住皱眉了。这话也太冲了吧?她虽然跟齐唯杉不太熟,但她很清晰地感觉出来他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果然,齐唯杉皱起了眉:“我是财务班的,”他态度十分冷淡地,“只不过,我的私事,好像没义务向你交代吧?”谭菱也不是什么好惹的,立刻接上去:“我想做你女朋友,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了吧?”

扑哧——

朝颜她们立刻听到数声很清晰的喷茶水的声音。

叶蓉蓉绝倒,蒙面,恨不能立刻与谭菱划清界限。姑奶奶,我们知道你司马昭之心企图明显,但也不用这么大声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昭告天下吧?

谭菱还是不依不饶地:“怎么?需要考虑一下吗?还是现在就给我答复?”齐唯杉皱眉,哪儿蹦出的疯丫头,够能添乱的。但是,如果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他齐唯杉还用在S大混吗?他浅浅一笑:“谢谢你的厚爱,只是事出突然我实在是意外,”明显是在敷衍她,“这样吧,我们不如……”

谭菱是有备而来的,又哪能这么容易偃旗息鼓,转转眼珠子:“相逢不如偶遇对吧,你看这中午饭的点儿也到了,要不,咱们出去聚聚?”后半截话是对伸长脖子在后面蹲壁角的大熊说的。大熊笑得眯起眼:“行啊。”反正死的又不是他,再说了,他有意无意瞟了瞟齐唯杉,人家唇边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呢,压根都不在意,他瞎操哪门子心?

他朝后望去,就看到朝颜微笑地站在一边,穿着深灰色长款羽绒服、浅灰牛仔裤、运动鞋,偏分的及肩短发,清丽、匀称、安静。就算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也很少能让人完全忽略她的存在。他摸摸下巴,不得不承认,罗憩树这小子人虽然乖张了点,挑女朋友的眼光倒还不赖。

其实他还很感激她。至少前两天某个恐怖分子路上追杀他的时候,别人都躲之不及,唯有恰巧路过的夏朝颜不动声色地施加援手,才让他得以悄悄溜走。

所以吃饭的时候,他想当然地:“朝颜,来,坐到这儿来。”罗憩树不是让他代为照料的嘛,难得他倒也不觉得麻烦。朝颜踌躇了片刻,就听到齐唯杉淡淡地:“别急大熊,我还约了个人来。”话音刚落,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大熊的脸色立刻就白了,身子也矮了半截,朝颜一看乐了,唉,熟人。

黄睿静。

黄睿静走了过来,别人不看,只盯着大熊,敲敲桌子,眼睛从上往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怎么,老同学,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声音很是轻柔。

但是,大熊听出了那背后的狂风暴雨。他哀号,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过个生日就摊上个妖女,这日子以后可咋过啊?他怒视齐唯杉,小人!卑鄙!不是哥们儿!

齐唯杉耸肩:告诉你,这还是轻的。

朝颜先是抿嘴笑。她可没想到这两人会凑到一块儿。

虽然大熊鲁莽,黄睿静精明,可看到那天黄睿静脸红脖子粗地追赶着打他的模样,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人当成一般的同学情谊。她鉴貌辨色,看今天换成大熊脸红脖子粗了,齐唯杉又隔山观虎斗,这架势谁出面都不合适,遂不露痕迹地拉住黄睿静,只字不提上次的不期而遇,笑盈盈地说:“好久都没看到你了,来,给你介绍一下,”她笑笑,“她们你都认识了,谭菱、叶蓉蓉、张若,跟我一个宿舍的。”她朝沈湘燕友好地点点头,浅浅一笑,“她就不用介绍了吧。”名人。

沈湘燕矜持地微笑了一下,没吭声。齐唯杉倒是有点意外,他原本有意想给朝秦暮楚、招蜂引蝶的大熊上点紧箍咒来着,却没想到夏朝颜会出来蹚这蹚浑水。

他跟夏朝颜的书法在市里都拿了二等奖,拿回学校橱窗展览的时候,齐唯杉的草书固然吸引眼球,可是,大熊蹲在角落里抽烟解乏的时候还是由衷地对齐唯杉说:“李白真有才!”

夏朝颜写的那幅《将进酒》,洋洋洒洒,潇逸跳脱,心无杂念,相得益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字如其人。

他唇角微弯。这个女孩,可能也就对她的宝贝男友罗憩树态度例外,对其他人,无论谁都淡淡的,没情没绪。

还偏偏会在你料想不到的时候出来管管闲事,顺带搅搅局。

黄睿静在朝颜身旁坐定了之后,先向朝颜看看:“不错啊最近,精神挺好。”朝颜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立刻掉转枪头,冷冷地,“周传雄,我限你七天,明天可就到时间了,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想躲?也不看姑奶奶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众人面面相觑。

谭菱问身旁的齐唯杉:“怎么了?”齐唯杉轻声笑了一下:“没什么,运气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见大熊以垂死挣扎之态趴在桌上,连头都不敢抬。黄睿静朝众人粲然一笑:“哦,没扫大家兴吧,”她冲着齐唯杉不客气地,“又是你买单?怎么,不介意加我一份吧?”

齐唯杉摇头。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对所有能带来乐趣的人跟事,他向来不排斥。

这顿饭吃得真有点尴尬。谭菱目的明确,一直叽叽呱呱地缠着齐唯杉聊天,还动不动发出娇嗔的笑。时间慢慢过去,沈湘燕那张美丽的脸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仿佛……叶蓉蓉跟张若悄悄做了个往下拉的手势,就连从不管事的朝颜看着都觉得谭菱这戏未免有点过了,黄睿静也把自己的事暂且放一边,眨巴眨巴眼,悄悄问她:“这是怎么个情况?”

大熊也好了伤疤忘了痛,凑过来:“齐人之福呗!”一脸的向往。

黄睿静斜眼看他:“怎么?羡慕啊?”

大熊缩头,灰头土脸状继续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鱼香肉丝。

朝颜笑笑。

黄睿静凑到她耳边:“最近有罗憩树消息没有?”朝颜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有……”黄睿静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低头,抓住她的手便下死劲儿一咬,朝颜吃痛:“干什么呀你?”黄睿静撇撇嘴,很无所谓地:“我嫉妒不行吗?”

坐在对面的齐唯杉凑巧朝她瞥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黄睿静突然身上一凉,瞪他:“你看我干吗?”

齐唯杉笑笑,很和蔼地:“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大熊,明天……”大熊“腾”的一声立刻起身,拉起黄睿静就走,几乎是五秒不到,两个人便消失在楼梯口。

齐唯杉又是一笑——兄弟我算尽力,后面看您自个儿造化!

回眸看向还不明所以的叶蓉蓉她们:“继续,慢慢吃,还有两个菜没上呢!”

朝颜唇角微弯,一物降一物吧。

片刻,张若咳了一声,觉得白吃白喝怪不好意思的,就跟沈湘燕没话找话地:“你俩一个班?”她有些怯怯地指着齐唯杉。沈湘燕微笑:“是啊。”张若塌肩:“我挺喜欢这个专业来着,我妈偏给我选数学。”齐唯杉挑了挑眉:“都是跟数字打交道,又有什么分别?”张若嘟嘴:“一个印在钞票上,一个画在草稿纸上,怎么没分别?”

齐唯杉听了微微一笑,张若看到,心底大乐。其实,她对齐唯杉的兴趣那可不是一星半点!从入校的时候就不止一个老乡告诉过她,财务班有个男生长得有那么点像丹尼斯·吴,大帅哥啊!她心头那点粉红泡泡立刻就开始冒出来,虽然他跟沈湘燕有点纠缠不清,虽然见了面发现他个性远没有那么温柔可亲,但是绝对不妨碍她心里犯点儿小花痴。所以,她兴致勃勃地追问:“你跟夏朝颜一个高中的啊?”齐唯杉点头,顺口答道:“是啊,还包括刚才走的两位。”叶蓉蓉探过头来,朝颜嘴紧,从枝蔓下手总可以吧:“那,罗憩树熟悉吗?”齐唯杉向朝颜瞥了一眼,淡淡地:“不是夏朝颜的男朋友吗?”叶蓉蓉发挥八卦女的精神,兴冲冲地:“哎,他们……”齐唯杉敛眉,客气地给她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这个你恐怕要去问本人。”

叶蓉蓉泄气。

一顿饭下来,虽然暗潮汹涌,但至少表面上还是平和的,一直到齐唯杉去结账,众人快分开的时候,谭菱朝沈湘燕伸出手:“老同学,咱们公平竞争,”她脸上带笑地,“我知道你在别人面前维持你的淑女形象够辛苦,最多也只能在心里腹诽腹诽我。不过,来日方长,不着急,我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沈湘燕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说:“谭菱,你闹够了没有?你以为当初那件事全怪我吗?”谭菱微微一笑:“当然不全怪你,不过,”她一字一句地,“一对狗男女,你说谁比谁更贱?”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终于到了。

朝颜考完试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似乎变了样。首先,原来辟出去的那半间小杂货店不见了,夏勇夫妇不知怎么找上了在土地局的远房亲戚,托关系把那半间屋子又向外扩了扩,简单装修了一番,当作晚晴的卧室。所以朝颜一回到自己房间,大大愣了一番,原来和晚晴房间之间的那堵薄薄的墙被拆掉了,她的房间比原先至少大了一倍,而且,窗户也拉高了,装上了防盗网,屋里简单装修过,还贴上了浅蓝色小花的墙纸。许闻芹知道女儿向来不喜欢红红绿绿的,就爱这种素净的颜色。另外,在床头柜上,还放上了一部电话分机。

虽然不华丽,可是倒挺温馨。

朝颜放下行李,环视四周,一直没有吭声。夏勇本来喜滋滋地跟在女儿后头想讨表扬来着,看女儿一直不开口,不由有点忐忑:“朝颜,怎么了……”突然间,软玉温香在怀,女儿已经纵身抱了上来,声音居然有点哽咽地:“爸爸,谢谢你。”夏勇吓得手足无措,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颜颜……”许闻芹跟在后头,眼尖地看到女儿眼睛里汪着眼泪,心里微微一凛,随即整整神色,过来掰开朝颜:“这么大的丫头了,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她轻轻打了一下朝颜的脸,“还有,都十八九岁了,还抱着你爸……”她拉长声音,嗔怪地,“羞不羞?”

朝颜怪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我高兴嘛。”她转了一圈,乐不可支地看着许闻芹跟夏勇直笑。只有在父母面前,她才是这个年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突然间想起来了:“妈,家里店呢?不开了?”

许闻芹白了她一眼:“才想起来啊,”她有几分骄傲地,故意轻描淡写地,“生意越来越好,原来那店面小了点,索性把隔壁刘伯伯家闲置的两间门面房租过来了。”

“真的啊?”朝颜喜出望外地,“那我放假了,妈,我也可以帮忙!”

“一边儿去!”许闻芹不耐烦地,“夏朝颜我告诉你,没你的事,寒假在家把书给我念好,只要你有本事一直读下去,你爸跟我全力支持!”朝颜嘟起嘴:“可是……”许闻芹挥挥手支走夏勇,拉着朝颜坐了下来:“没什么可是的,你现在是大学生了,一来二去的也长成大姑娘了,妈妈又不是老古板,接下来也该正正经经找个好男孩谈个恋爱……”

朝颜羞红了脸:“妈——”许闻芹敏锐地看着她:“怎么?已经有了?”朝颜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没、没有……”如果让妈妈知道是罗憩树,她会有什么反应?朝颜实在不敢想。

仿佛是呼应许闻芹的疑问,电话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许闻芹瞥了朝颜一眼:“我去接。”朝颜心里如小猫挠一般,想动又不敢动,许闻芹看她的神色越发怀疑,索性坐到床边,按下电话免提键:“喂?”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女孩子轻柔娇嫩的声音:“是阿姨吗,您好,我是朝颜同学,想找夏朝颜。”许闻芹松了一口气,向朝颜笑笑:“你同学,来吧。”径自出去了。朝颜有几分狐疑地走过去,接了起来:“哪位?”电话那头“啊”了一声,有几分怀疑地:“你真的是夏朝颜吗?”朝颜啼笑皆非:“我是,请问哪位?”那头窸窸窣窣了一会儿,突然间就换了个悦耳的男声:“朝颜,是我!”朝颜舒了一口气,又是朝天一个白眼,心里居然轻轻一荡:“干什么呀你,又装神弄鬼的?”罗憩树得意地:“我得防着你们家克格勃在家啊!”随便找个路人先探探口风,事实证明,他绝对没有多虑。朝颜不高兴了,拉下脸:“罗憩树,说谁克格勃呢?”罗憩树心想坏了,夏朝颜这丫头翻脸可比翻书快,连忙讨饶:“我说错了还不行么?朝颜你刚到家?”

朝颜“嗯”了一声,不高兴多理睬他:“还有事?”

“来接我。”

“什么?”朝颜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现在在哪儿?”他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

“火车站,”罗憩树快速地,“我东西太多了,来接我,火车站西出口,不见不散!”他凑近话筒,阴阴地,“不然,待会儿我来你家找你!”“啪”的一声挂掉电话,罗憩树盯着手中的手机,心想:哼哼,夏朝颜,我看你到底来是不来!

程海鸣蹲在一旁一边看守大箱小箱的行李一边揶揄他:“见个女朋友还用威胁的,”他摸摸下巴,不屑地,“我看夏朝颜绝对是给你下药了,看看你现在这熊样儿,给不给北大丢份哪?”

“滚一边儿去!”罗憩树踢踢他让他让块地方出来,也跟着蹲了下来,“怎么,男人婆还不知道你回来?”程海鸣皱眉:“别跟我提她,我可连辅导员召集班会都没敢参加!”罗憩树幸灾乐祸地说:“我告诉你,宋泠泠可有股子蛮劲。”嗯……那还是说轻了,简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不禁同情眼前这位一脸沮丧的兄弟。

程海鸣漠然:“关我什么事?”他都不知道她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放着自己身后一群追求者不管,整天跟着他。也看不出来她有多在乎他,偏偏时时刻刻撵也撵不走。

不过白搭,不care就是不care。

罗憩树摇头,看不上他的束手无策:“办法还不有的是?”程海鸣阴阴地笑:“那行啊,我一早就看上那个三拳头打不出一句囫囵话的夏朝颜了,罗先生,您愿意割爱吗?”罗憩树眯眼:“程海鸣——”程海鸣知道触到这小子的痛处了,举手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正厮闹间,就听到一个柔嫩却有点迟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罗憩树——”

像听到天籁一样,罗憩树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朝颜!”程海鸣赶紧遮住脸——别看我,我不认识他!

“我来。”

“……”

“朝颜,我来!”

“……”

“朝颜——”

夏朝颜一板脸,手一松:“那好,你什么都自己拎自己扛,还把我叫出来干什么,逗我玩呢是吧?”边上一对小情侣走过去,抿嘴盯着他们笑,罗憩树有几分讪讪地挠挠头,递给她一个小背包:“这个给你。”

朝颜接过来背好,盯着他:“还有呢?”一个大拉杆箱,一个小拉杆箱,外带一个大背包,难为他还真够有力气的。她伸手:“把小拉杆箱给我吧。”罗憩树又挠头:“朝颜,这个……太沉了。”朝颜皱眉,又是一板脸:“不给我可走了啊?”

罗憩树乖乖交了出来。

巷子口上,朝颜停下脚步:“罗憩树。”

“嗯?”罗憩树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地,“朝颜,我给你带了好多北京特产,回头给你送……”

朝颜接住他的话:“能不能先别让你爸妈,还有我爸妈知道?”

“嗯?”罗憩树愣了一下,紧接着皱眉,声音骤然高了好几度,“为什么不让?”

朝颜有几分烦躁:“反正先别说。”

罗憩树老大不高兴地:“夏朝颜,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朝颜抬头,眼里竟然有几分复杂,渐转成浅浅的忧郁。罗憩树最见不得她这样了,连忙开口:“好好好,”他字斟句酌地,“那就暂时不说,好了吧?”

他心里哼了一声,要是别人看出来了,可怪不得我!

起初的一两天,朝颜老老实实在家里看书,夏勇夫妻俩倒没说什么。三天一过,许闻芹就已经开始旁敲侧击了:“夏朝颜,怎么不出去玩玩?”眼看着女儿顺顺利利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学期成绩单也寄到家里了,门门功课优良,家里境况也越来越好。她嘴上不说,跟夏勇两个人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可真够骄傲的。她没事也跟邻居夸耀,有时候听得朝颜都不好意思。

许闻芹皱眉:“怎么,大学里没交什么好朋友?还是……”她目光一闪,“在外地?”

朝颜啼笑皆非:“妈,我在看英语!”还真让班主任说对了,高考,就是一个分水岭。

许闻芹挑眉:“怎么,瞧不起你妈,我不会英语又怎么了?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我倒是看你念书都快念傻了,”她掏出几张钞票,“去,上街逛逛去。你身上这件羽绒服也穿了快五年了吧,袖口那个地方都快磨破了,妈没空,你自己去挑件品牌的。”

朝颜看看自己身上:“挺好的啊,不用吧?”晚晴嬉皮笑脸凑过来:“妈,姐都说不用了,要不……”话没说完,手已经伸了过来。许闻芹“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下去:“一边待着去!”她数落他,“你怎么跟你姐比?她一个天天住校的人每月生活费只有你的一半!成绩比你好、比你懂事、比你节省,你说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许闻芹前两天告诉朝颜,晚晴从差班转到了好班,朝颜还奇怪:“妈,那不是要交好多钱?”许闻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用。”随即就把话题岔开了。

不过,也没见夏晚晴学习上有多大起色,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偶尔还是会跟朝颜“争风吃醋”。果然,他撇撇嘴,老大没趣地站了起来:“稀罕!”他心凉凉地往外走,“只有姐姐是你们亲生的,我是捡来的,行了吧?”朝颜眉头轻轻一动,看向许闻芹,许闻芹的脸色也变了一变:“这臭小子,说什么呢?”她站起来,恨恨地,“我去看看他又想蹿哪儿去!”

朝颜叹了口气,合上书,也站了起来。算了,也看不进去了,出去转转吧。

她瞥了一眼窗外,浅浅一笑。

罗憩树恨恨地说:“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在她家门口来回转了两三天了,好容易逮到活人。最可气的是,她小脸还养得圆圆的。他挖苦:“得,再宅下去,就成麦兜了。”

朝颜转转眼珠子,两个小酒窝深深陷了下去:“我高兴,你管得着?”罗憩树将手插在兜里,继续挖苦:“那你这会儿又出来干什么?”

朝颜爽快地说:“书看完了呗!无聊,就出来转转了!”她可不是看着某根电线杆天天杵在那儿难受,绝对不是!

两人有默契地一前一后朝巷子外面走去。一出巷子口,罗憩树便蹿了上来:“上哪儿?”朝颜回眸:“我说去哪儿有用吗?回头还不是又被你带到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去。”罗憩树乐:“难得你一路盲还有这样深刻的自我评价,”他很自然地拉起朝颜的手,“那走吧,先说说,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朝颜想了想:“我妈给我六百块钱,让我去买件新羽绒服。”罗憩树点点头,爽快地:“那就走呗!”他想了想,“你钱留着自己用,我给你买行不行?”

朝颜瞪他:“你挣工资了吗?”罗憩树做了一个鬼脸:“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一副“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拽样儿。朝颜不屑:“得了吧你,看你手敞的,”她举起他的手,放在太阳光下,“看到没有,每条缝都漏着呢!”他父母工资高,再加上就他一个宝贝儿子,基本上,让他节省,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路过的一家耐克专卖店时,她停了下来:“进去看看?”罗憩树有点摸不着头脑:“朝颜,你不是要去看羽绒服?”朝颜没理会他,已经走了进去。罗憩树摸摸鼻子也跟了进去,看看觉得不对:“哎哎哎,夏朝颜,女鞋在这边!”心里嘀咕,准又是给她那个宝贝弟弟看,嘴角撇了一撇,心里还有点泛酸。正腹诽着呢,朝颜向他扬扬手:“过来一下。”

她笑盈盈地举起手上那双浅棕色的运动鞋:“试试?”如果没有记错,他大手大脚的应该是四十二码吧。罗憩树不能相信,指指自己:“我?”朝颜白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罗憩树心中大乐,不过,想想还是推辞:“不行,你妈给你的。”

朝颜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夏晚晴那就是雁过拔毛的主儿。但她清楚罗憩树的脾气,只得绕着弯地跟他解释:“我给班主任女儿做了两个月的家教,挣了一点钱,这是另外的。”她又举了举,“试不试?”罗憩树瞪了她一眼,心想什么都要抢在我前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立刻坐到凳子上试穿起来。边上的营业员看着两个人好笑,凑趣地:“你女朋友眼光不错,这是今年的新款。”罗憩树还在看着脚上的那双鞋犹豫呢,一听这话立刻脱下来:“就这双。”

朝颜微笑地在旁边看着营业员把鞋放进盒子、开票,她叮嘱罗憩树:“等我一下。”拿了小票去收银台交钱。罗憩树笑嘻嘻地看着她,不争也不抢,营业员是一个中年大妈,看他翩翩少年的模样,存心逗他:“女朋友对你真好。”他笑得更是灿烂。等朝颜交了钱回来,他拎着装着鞋盒的购物袋出门,心想夏朝颜这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多半早就琢磨好了吧?还亏他之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出门那会儿,他妈跟在后面叫:“今天你生日,晚上早点儿回来!”他还一脸的不耐烦。这会儿,那点心烦早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

朝颜走在他身旁,抿嘴而笑。

不远的将来,朝颜想,幸福,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当时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别,竟是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