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地的成长(8)
- 大地的成长(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 (挪威)汉姆生
- 4985字
- 2018-02-28 11:13:53
英格再也忍不住了。她满脸的愤怒和悲伤,“我知道你叫奥斯·安德斯给我送来的东西,看你做的好事。”
“怎么回事……什么……”
“兔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奥莲以一种怪异的声调柔声问。
“你不用再装蒜了。”英格的眼都红了,满脸的愤怒。“你看我不用勺子打烂你的脸。”
英格将勺子挥了下来,第一次奥莲还没倒下来,奥莲在那里叫喊道:“我知道你做的事,你当心点。”英格又打了一次,将奥莲打翻在地,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用膝盖抵住她。
“你打算杀我?”奥莲说。那个可怕的兔唇女人,用膝盖压住她,手里还握着一柄大勺,这是要叫她死啊。奥莲的鼻子已经受了伤,正流着血,但依然不肯叫出声。“你这是打算连我一起杀害吗?”
“杀了你。”英格说,“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将你杀了的。”英格明白奥莲这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啊,不过现在没什么关系了。“我要撕了你这张禽兽的嘴脸。”
“禽兽?”奥莲大喘着气,“你不看看你自己,主可是在上面做了记号呢。”
奥莲不愿低下头,在那里强撑着,英格也是精疲力尽地打不动了,但英格依旧在威胁着,咒骂着奥莲。“你等着,我去拿把刀来。”
英格站了起来,似乎是在寻刀,但是英格如今早已过了气头,气势已经降了下去。她们在相互地辱骂着,奥莲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一副狼狈相,脸上又青又肿还流着血。她将头发都扫到后面去,用方巾包着,嘴角也被打肿了。“你这个魔鬼。”奥莲叫喊着。
英格怒道:“你去树林子里就是为干这个,去找那个小小的墓室,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埋进去?”
“你等着。”奥莲面露凶光,“你等着,这些房子,还有那美妙的钟声,再也不会属于你了。”
“就算不是我的,你也不可能得到。”
“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的。”奥莲说。
她们就这样争斗着,谁也不肯服输。奥莲从不咒骂,音量也没有大多少,她冷酷得近乎带着温柔,这样的人是极其危险的。她说:“那一捆东西我还留着呢,就放在树林里,你也可以去拿回来,我可不要你的羊毛。”
“哈,你大概以为是我偷的吧。”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
又是这样一番口水战,英格要带她去看剪下羊毛的绵羊。奥莲却冷冷地说:“谁知道你的羊是哪里来的?”
英格又将她从哪里拿的绵羊给奥莲说了,“小心你的嘴,否则你会后悔的。”英格威胁道。
“哈哈哈。我的嘴,亲爱的,你的嘴又怎么样呢?”奥莲丝毫不受英格威胁的影响,你管不住她的。奥莲反讥着英格,她指着英格的嘴唇说:“男人们怎么受得了”。
英格愤恨地说:“像你这样,满肚子肥油的人,你叫奥斯·安德斯做的好事,我迟早会回敬你的。”
“又是兔子,但愿我只做了兔子这么一个亏心事。那兔子长什么样?”奥莲说。
“什么怎么样?还不都是那样。”
“哦,不,其实像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滚出我的房子。”英格尖叫道,“是你叫奥斯·安德斯把兔子带来的,我迟早会把你送进牢房。”
“牢房?哈,牢房。”
“你就是看不得我过得比你好,你嫉妒我的生活,你恨我。自从你看到我的生活之后,你都嫉妒得睡不着觉吧。天哪,这又不是我的错,你的孩子犯了错难道是我的问题?你就是看不得我的孩子又乖又壮,他们的名字也好,他们的长相都比你的好,这难道是我的错?”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够影响到奥莲,大概就只有这个了。她有很多孩子,她赞美他们,为他们挣得名声,尽管他们不曾做过那些好事,她宠爱他们,为他们处处着想。
“你在说什么?”奥莲说,“你怎么不去死,我的孩子,他们比你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们像天使一样,是神赐的礼物,你竟敢说我的孩子……”
“那,那个爱丽丝是怎么坐牢的?”
“那是冤枉的,爱丽丝她像个花朵一样的纯洁。”奥莲说,“她现在住在卑尔根,可是个城里人,戴着帽子,而你呢?”
“那尼尔斯呢,别人又是怎么说他的。”
“我可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你呢?你可是还有一个被埋在树林呢。看看你做的好事。”
“你给我出去,你马上滚出我的家。”英格尖叫着向奥莲冲过去。
奥莲就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动,她那冷漠的表情却使英格停下来,退却了。只听见英格低低地说:“你等着,我去找刀。”
“不用麻烦你了,我这就出去,不过你呢?你这种喊着一二三,要赶亲戚出去的人,哼,就不必我多说了吧。”奥莲说。
“从这里滚出去,马上就滚。”
奥莲依旧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俩又叫骂了起来,直到钟敲半晌的时候,奥莲面带讥讽地笑了起来,英格愈加气愤了。后来两个都平静了些,奥莲也不得不赶路回去了。“我还得走很长的路,现在动身太晚了,不过你总可以给我些吃的吧。”奥莲说。
英格没有搭理她,不过她已经恢复些理智了。英格倒了一盆子水进来,给奥莲让她洗洗。奥莲也觉得要将自己收拾干净,只不过看不到流血的伤口在哪,老是洗错地方,英格看不下去了,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那里,把那里也给洗了。不对,在那边,眼睛的上面,你不知道我在指哪里吗?”
“我哪里知道你指的是哪只眼睛?”奥莲说。
“哦,嘴角边上,那边有一大块血迹。你怕水吗?它又不会咬你。”
最后英格自己执起了毛巾给奥莲擦洗伤口,又扔了条毛巾给奥莲。
奥莲的心情现在也称得上平静了,她一边擦一边问:“艾萨克和你的孩子们怎么能够接受啊?”
“艾萨克已经知道了。”英格说。
“知道了,他去看过了吗?”
“他说了什么?”
“他又能够说什么呢,他只能和我一样沉默。”
一片静默。
“这全部都是因为我啊。”英格已经崩溃了,毫不顾忌地痛苦起来。
“怪我不好,你怪罪到我身上来吧。”
“我会找奥斯·安德斯问个清清楚楚的。”
“你去问吧,尽管去问。”
她们在一起平静地交谈着,奥莲现在似乎放下了她对英格的嫉恨,她同情着英格,这件事若被艾萨克和孩子们知道了,对他们该有多大的打击啊!奥莲的声音里都带着同情了,丝毫不见之前那尖锐的样子。
“是啊,你不知道这件事日日夜夜在折磨着我啊。”英格说着又哭起来。奥莲暗自想着,或许她可以成为艾萨克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但得在英格坐牢的时候,她才可以取代她的一切。
英格突然止住了哭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不可以,你并不爱他们。”
“我不喜欢?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对,我就是知道。”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放在心上,就只有孩子们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你自己做的事情不害怕被别人知道吗,当初你叫人送来兔子不就是为毁了我吗。你别想让我再相信你,你这个坏女人。”
“我说的就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你的,你只会将这里的羊全部偷走,奶酪也只会进到你自己家人的嘴里,你根本不会顾着我的家人……”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别用你的那套心思来猜测我。”
英格哭得不能自抑,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这几句话,谁也没能听清楚。奥莲见她这样的不愿意,也不想再强求什么,她还可以去和自己的儿子尼尔斯住。但是英格就要去坐牢了,那艾萨克和他的儿子们谁来照顾?奥莲倒是可以留在这边帮忙照料,“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奥莲对英格讲。
英格那天的心情乱成一团麻,她哭喊着,无助地望着前方。她游魂般的飘了出去,去给奥莲准备在路上的吃食。“还是得谢谢你。”奥莲说。
“毕竟这么长一段路程,你不能什么都不吃。”英格说。
奥莲离开了。英格偷偷地走出去,她走到采石场那边,却没有听见声音传过来,于是她走得更近些,只看见孩子们自己在那玩着小石头,而艾萨克独自坐在石头上休息着,将撬棍放在一旁,当作手杖一样的支撑着,他就静静地坐在了那里。
英格又往小树林那边去了。那个小坟墓,上面有着她亲自树起来的十字架。但是现在,十字架已经被人弄倒了,地皮也被翻起来了。英格缓缓地蹲了下去,她仔细地将土弄好,拍平,然后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英格想她只是好奇而已,她想知道奥莲究竟将这里弄成了什么样,她还坐在那里只是因为牛还没有回来,她得等着。英格就坐在那里,满眼含着泪,眼神虚晃着。
7
日子过得很快。
谷子的长势很喜人,上帝总是眷顾着它们,阳光和雨水都很充足。干草也差不多全部收割完毕,艾萨克已经把它们紧紧压在一起,堆了起来,并把其中的一部分转移到了悬崖的下面、马厩里、屋檐底下,还有侧面的破屋里。这些天他一直忙得不行,英格也尽心尽力地协助着艾萨克。艾萨克已经把下雨时仅有的休息时间也利用上了,抓紧时间搭建着新仓房的屋顶,也将南面的墙给砌好了。这下他们终于不用担心干草的存放问题。时间在往前行着,他们能够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一切都还好。
而现在空闲下来,艾萨克和英格心底的忧愁与恐惧又漫了上来,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又能够怎么样呢?只能够等待着结果罢了,善行总是不留痕迹,作恶却总是会食到恶果的。艾萨克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失控,对于他的妻子英格也并未说一句重话,他很是平静地问:“你是怎么做的?”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掐死的,是吗?”
“是的。”
“你不该这么对她的。”
“我知道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英格掩面而泣,声音已经微哑。
“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你知道吗,她和我一样。”
“怎么说?”
“嘴,她的嘴,和我一模一样。”
艾萨克沉默了会儿,很冷淡地回道,“嗯”。
艾萨克和英格闭口不谈这件事,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很久,像往常一样,他们忙着收割干草,谷子也要收割了,稻穗压弯了梗,他们没有闲工夫来想这些事。可是,就算将它抛之脑后,它也依然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对于奥莲那样的为人,他们还能抱有什么期待呢?就算奥莲发了善心,可这世界上又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座小山包,就如铁证一般,英格也指不定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当众失控,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逼得他们不得不往最坏处想。
艾萨克对待这件事很冷静,不这样又能怎样呢?艾萨克想起,英格每次生产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将他支开,现在他终于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每次的无助与痛苦,英格都选择了独自面对,上帝却给了她这样的命运安排,这样的命苦,艾萨克对她也升起阵阵怜悯之情。在艾萨克知道拉普人带来兔子这件事之后,他也原谅了英格,这让他俩产生了爱,这感情已经不是两个命苦的人在一起彼此依偎,而是真正像恋人一样,火热的爱情。像是夕阳晚霞的绚烂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虽然英格穿上靴子就像个拉普人,可是现在正值夏天,英格的身体也不像平常女子那样瘦弱而干瘪,她光着脚在田地间、屋子里穿梭,裙子已经开到了膝盖,哦,这对于艾萨克来说可是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眼珠子简直不能从英格的腿上移开。
在整个夏季,英格都在虔诚地唱着赞美诗,也会教艾利修斯做祷告,不过,英格再也没有对路过的拉普人发什么善心了。她时时刻刻都在怀疑着,这又是谁派来的,或者在他们的乞讨袋子里放着一只兔子。她不再搭理那些路过的拉普人了。
“什么兔子?”
“唉,你没有听说吗?那个奥斯·安德斯上次做的事吗?”
“哦,我从未听闻。”
“我不介意说给你听,我也不怕人知道,上次,他在我怀着孕的时候,竟带着兔子来到我的面前。”
“天哪,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这就不是你能够管得着的了。你还是趁早上路吧。”
“你家有一块小牛皮吗?我的鞋子破了。”
“没有,你赶快走,小心我拿棒子赶你。”
这些拉普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他们可以卑微地向你乞讨食物,可若是你说,你没有东西可给,那些拉普人则会对你恶言相向。某天,一对拉普人带着他们的一双孩子经过这里,孩子被叫去乞讨,但不多时又回来了,说是在屋子里和四周都没找到人。他们四个人聚在一团商量着什么,然后那男人就朝着屋子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他的妻儿也随后跟了过来,都站定在门口,男人将头伸进门里,窥探着。到点了,屋子里的时钟哒哒哒地响着,这一家四口听到这声音都被惊傻了,定在了门口。
英格觉得有外人闯了进来,急急忙忙地从山上奔了下来,果然看到几个陌生的拉普人徘徊在家门口,英格赶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没看到主人都不在家吗?”
“嗯……”男人没了话说。
“走开,离开这里。”英格已经在驱赶人了。
那些拉普人拖着步子,极不情愿地走出了院子。“刚才,我们听到你家的钟声了,那声音真的很妙。”那男的赞叹道。
“你们有多余的吃食吗?”那个女拉普人问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英格问道。
“从河的那边来,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这边。”
“现在是要去哪里?”
“打算到山那边去。”
英格好心地拿了些面包给他们垫肚子,可是那个拉普人却仍不知足,得到了面包,又开始祈求着别的东西,帽子、羊毛、奶酪,什么都好,只要是能够想得到的,英格已经不耐烦应对这些人了,艾萨克和孩子们都还在干草地里呢。“你们现在就走吧。”英格说。
那个女拉普人仍不死心,对英格说着奉承的话,“你们的生活真富足啊,牛羊成群,还有自己的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