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刑警的故事(3)

两个人千恩万谢送走了老人,就朝山坳走去。孟苗苗从衣兜里掏出了小强光手电,刚想打开,被马永力拦住了:这深山里,有点儿光亮,几里地外都能看见,使不得。

孟苗苗听了,由衷敬佩道:师父,我真佩服你了,想得太周全。再说,刚才你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间草房子?

这都是经验,干的年数多了,自然就有路子。老人家住在青瓦房边,说明跟于桂仙家有些关系,在农村,大多是亲戚里道住在一起的。又是草房子,看起来,感情就不会融洽。

孟苗苗似有所悟:师父,干刑警经验很重要。

你说对了,当刑警有时像医生,要细心、耐心,有明察秋毫的眼力,关键时候,要下手稳、准、狠。

还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孟苗苗接道。

马永力忍不住笑了:这也是咱跟医生的差别,很多时候,为了得到一条线索,要低声下气地跟各种人说小话。要是像电影演的那样,拉着架子,摆出手枪和警官证,根本没有人买你的账。

两个刑警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路却越发地窄细了。两旁长满了高高低低的树枝,时而钩住了衣角,时而划疼了手和脸。终于,夜色里露出了山崖锯齿形坚硬的身影。

孟苗苗压抑不住兴奋:师父,羊倌儿很可能就是周春宝,我们今天晚上有戏了。

可不会那么简单。马永力不紧不慢地应道。

我觉得希望很大,有条证据链能够说明问题。

你小子现学现卖的本事倒不小,说说看。

据分局情报科研判,周春宝的傻儿子跟于桂仙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多,并且都是在年节的时候。通常情况下,外甥和姨母不会有这么多话可说。刚才见到于桂仙,她手机不离身,很紧张的样子,说明手机里有鬼,很可能羊倌儿就是周春宝,年节的时候用于桂仙的手机跟傻儿子联系。

还有那个女治保主任,跟于桂仙关系密切,是冲着于桂仙在县里做官的儿子。马永力接道。

孟苗苗更加兴奋了:抓住周春宝,就给咱局长解决了大问题,我在重案三中队也有了面子。

话音刚落,他就绊了个趔趄,险些跌倒。马永力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小心脚下,别只顾了高兴。

师父,确实高兴,从吉林到杨泉,这上千里地跑得值!

山崖下,空灵寂静。月亮照着泥草搭的窝棚、一小块菜地和羊圈。两个刑警悄悄地靠近了窝棚,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孟苗苗轻轻推了一下门,然后迅速躲到旁边,等了片刻,并没有动静。马永力探头朝窝棚里看了看道:没人。

孟苗苗急了:怎么会没有?说着,就闯进了窝棚,打开了强光手电。

几平方米的地方,只有一铺炕、一个锅灶,根本藏不住人。孟苗苗不甘心,又跑到窝棚外,围着羊圈转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只好返回。

马永力站在锅灶边,摸了摸黑乎乎的锅,然后掀起了盖子,一股温热的米饭香味飘了出来。

孟苗苗也看见了锅旁的一根火腿肠。两个人互相望了望,同时叹了口气,坐在了炕边。

太郁闷了,人好像就从眼前跑过去了,却没有拿到。

但我们却前进了一大步。

为什么?孟苗苗不解。

羊倌儿跑了,说明心里一定有鬼,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周春宝。这总比人在这里,却不是周春宝要好得多。

孟苗苗释然:现在怎么办?

等。米饭还是热的,我估摸着,他也是刚刚知道有警察找上了门,来不及吃饭,就慌着跑出去了。

一定是于桂仙的男人送的信。

马永力点点头:不过,他跑不远。村子里,断不敢去;要翻过前面那座大山,从国道逃跑,至少要一夜的工夫,他没有准备,也难。所以,很可能先找个僻静处躲起来了。

两个刑警等到了午夜,又等到了天光放亮,却仍不见周春宝的影子。马永力推醒了倚着炕边不断打盹的孟苗苗道:我们下山吧。

不等了?

我想出了另一个法子。当务之急是赶在上班前去村委会门口把车子开走,让女治保主任摸不到我们的踪迹。

2011年10月8日

听见开门声,孟苗苗从电脑旁回过头。马永力走进来,身上穿了套破旧、肮脏的迷彩服,肩上背着帆布包,露出几件泥瓦工具。孟苗苗见他的右手空了,不由眼前一亮,站起身:鱼罐头送出去了?

马永力点点头:在小卖店门口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了住草房子的老头。

他说了什么?孟苗苗焦急地问。

于桂仙男人11号过生日,到时亲戚们都会来祝寿,这两天,家里已经忙起来了。并且,还有个好消息。马永力说着,将泥瓦工具放到墙角,抓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道:老头还提供,羊倌儿很少下山,但每年这个日子,一定会来祝寿。

太好了!孟苗苗从椅子上蹦起来,可旋即又泄了气:于桂仙男人过生日,他县里当官的儿子也回来,就怕到时添麻烦,妨碍咱们抓羊倌儿。

他儿子回来倒是好事情,毕竟是领导干部,不敢明目张胆地包庇嫌犯。只怕他不在场,于桂仙的男人难对付。

两个人正说着话,孟苗苗的手机响了,一个高昂明亮的女声传出来:小老弟,你好。孟苗苗朝马永力吐了吐舌头,然后大声道:主任,你好,有什么事情?

你们忙什么呢?

正赶路,我们的同事在邻县有任务,人手不够,我和师父去帮忙。孟苗苗随口编道。

马永力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孟苗苗有些得意,话头更自如了:你有周春宝的消息了吗?

啊呀,我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于桂仙家,听说你们也去了,咋匆匆忙忙就走了?

我们跟于桂仙谈了,看起来没啥戏,这边活儿又急,就离开了。你有好消息吗?孟苗苗追问了一句。

啊呀,我也跟她说了半天,确实没有周春宝的线索。这几天,我抽空再去做做工作,如果有消息,马上告诉你们。

孟苗苗连声道谢,收了电话就说:师父,这女人上当了。

马永力点点头:看来,我们的隐蔽计划成功了。住草房的老头还真是个良民,答应了不会透露我们的消息,也守信用。

师父,我真佩服你,用四个鱼罐头就搞定了这件事。要是吊在那娘儿们身上,别说四个鱼罐头,就是送个大礼也未必管用。孟苗苗由衷地说。

这就是经验和方法。遇到困难,换个思路绕过去,否则,对着南墙死撞,啥问题也不能解决……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手机铃声打断了马永力的话。

是局长,他开口就问: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马永力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差的一个半追逃任务还没有着落,于是立即说:三天后,给你拿到人!

真的?局长激动了,又追问道:有把握?

马永力坚决道:有!

那就好。大溪分局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任务,率先在市局的追逃榜单扛上了红旗,可我们分局的头顶还飘着粉色旗子,看来,我有盼头了。还有,那个锅盖儿脑袋怎么样?

你老人家眼毒,这小子是块好料。

局长的心情好起来:这次请你出山,另一个打算就是,希望带出好苗子。你知道,咱们分局需要刑警骨干,我看中的是锅盖儿脑袋的潜质——有事业心,不贪图轻松享乐。但是,还需要历练。

马永力赶紧拍马屁:你老人家做事从来都是一枪两眼,甚至三眼。我懂你的心思,放心吧。

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马永力答应了,收了电话,脸上车辙般的皱纹却更深更暗了,自语道:怕是要难堪了。

孟苗苗问:你说什么?

马永力一屁股坐在床边:咱们干的这买卖很邪门,往往差一个半个的时候,老天就好像作上了对,真就有可能完不成任务。红旗分局是多年的先进,现在被大溪占了先,自己弄了个粉旗飘飘,估计局长又要在脑袋上多浇几瓶矿泉水了。

孟苗苗安慰道:师父,你别担心,到了11号,只要周春宝露面,我肯定给你按住。

马永力道:只能背水一战。车子藏好了吗?在这种贫困地区,红色轿车太扎眼。

师父,你放心,我藏得连鬼都找不到。再说,那个女治保主任也想不到,我们会住在跑长途司机的大车店里。

马永力说:11号那天,你也要化化装,别露个美国大兵脑袋,比那轿车还扎眼。车子后备厢里有帽子,到时你遮一遮。这两天,也别出门了,省得节外生枝。不过,你也别闲着,用电脑给我干点儿私活儿。

没问题,你尽管吩咐。

马永力却掏出一支烟吸起来,半天没开口,脸上的“车道辙”聚在一起,只剩下个鼻头,显得愈发紫了。孟苗苗小心地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依然不说话,直到吸完了烟才抬起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你上公安信息网,查一下侯天龙。

孟苗苗马上说:我早查过了。总听你跟局长吵吵着他的事情,这几天,你出门蹲守那老头,我闲着无事,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说着,他凑近马永力:这哥们儿有点儿意思,公安部A级逃犯,在云南公然与缉毒警察枪战,居然能脱身。可是,他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侯天龙曾在英纳市犯过命案。

孟苗苗纳闷:我咋在市局的网站上看不见这条信息?网上只有公安部的通缉令。

这是英纳市公安局的疮疤,没有人愿意提起。

为什么?孟苗苗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马永力忽然焦躁起来:别问那么多了,我给你个名字,尽管查去。

叫什么?

杨琳,三十五岁,望京市人。

孟苗苗见马永力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再不敢多问,只换了话题:师父,你放心,我保证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给你查清楚。

你能行?

这两年在治安大队晃悠,空闲时都在研究公安信息网了。孟苗苗有些自得道。

你这小子是有些与众不同,人家都愿意留在治安部门,补助多,轻松,还有些势力,社会上形形色色的老板们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孟苗苗不以为然:太没意思,我还是喜欢刑警,刺激、新鲜,跟我比较配。

你是影视剧看多了,真正的刑警可不是这回事。马永力脱口道。

师父,恕我直言,你缺乏些英雄气概,这一路上跟着你,总觉得窝窝囊囊。那天,局长通知我加入你的追逃小组,我差点儿乐疯了,还以为英纳市公安局刑警四大金刚之一——

右手从胳肢窝里掏枪,腿肚子上还绑了一支77式。遇见黑社会,上去就撂倒,踩着脖子问:服不服?没等孟苗苗说完,马永力就接道。

孟苗苗点点头:是啊,我就想当这样的刑警。

马永力忍不住了:那都是传说加演义。我干了二十多年刑警,体会最多的是压力和焦虑,有的时候,甚至还有恐惧……

你不会是因为害怕才去了信访办,整天跟上访闹事的人磨嘴皮子吧?孟苗苗看着马永力拿着烟微微颤抖的手,试探着问。

咱局长,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是看准了我磨嘴皮子的功夫,有本事跟上访人员过招,才封了我一个信访办主任的官。

放着热热闹闹的刑警不做,去当弼马温,我看不懂。孟苗苗咕哝道。

人总有老的时候,跑不动了,也折腾不起了,早点儿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养老。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惦记侯天龙?孟苗苗冷不防问道。

正站起身的马永力愣了一愣,手里的烟蒂也掉在了地上,片刻后才说:我担心拿不到周春宝,做个两手准备。

孟苗苗听了这句话,声音也低了:若是真有闪失,按不住周春宝,我也没脸回英纳市面对局长。好好的一个领导,因为咱们被免了职……

行了,别想了,干活儿吧。马永力拍了一下孟苗苗的脑袋道。

爸爸,来电话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忽然换成了一阵娇嗲的童音。马永力连忙打开手机。

爸爸!又是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马永力的鼻头由紫色变成了艳艳的红色,笑容梳开了“车道辙”,悠悠然飞出了眉毛:宝宝。

爸爸!

唉!

爸爸!

唉!

马永力答应了一次又一次,对方还在“爸爸”不止。终于,一个脆亮的女声传出来:大哥,你在哪儿呢?

已经到了杨泉,正在工作。

我的车还好?

你放心,我像爱护眼珠子一样爱护它。

电话里传出了一阵清亮的笑声:你别贫了。大哥,工作效率高点儿,别磨洋工,早点儿完活儿,早点儿回家。

好,好,放心吧。马永力一迭声应道,放下了电话。

抬起头,孟苗苗站在身边,侧着脸,歪着头,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师父,你行啊,老实交代,这都是咋回事?

啊呀,是你嫂子和闺女。一个愿意开玩笑,一个刚刚会说话,就学会了个“爸爸”。

孟苗苗瞪大了眼睛:二婚?

马永力连连点头:二婚,二婚。

头婚呢?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

孟苗苗感叹:年轻人到处相亲,找对象比抓坏蛋都难,你却与时俱进,艳福不浅。我还纳闷,五十大几的人,整天休闲西服加牛仔裤,原来是为了嫂子装嫩。

马永力无奈地笑笑:这都是你嫂子的杰作,没办法,工资全部上交,只好人家买什么就穿什么。

孟苗苗摆摆手:赶紧换下那套民工服吧,让嫂子看见,不休了你才怪!

2011年10月11日

黎明时,一辆红色轿车悄悄驶进了林阜村,转来转去,停在了河沟边一条窄窄的土路上,然后,便无声无息了。太阳升起,毛茸茸的光由车尾渐渐移到车顶,从对面于桂仙家的青瓦房望过来,只能看见一片刺眼的亮。

正午时分,村子里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从各个院落走出,会集到河沟边,走进了青瓦房。待人流稀少时,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师父,你确定不通知当地派出所?孟苗苗抬手拽了拽帽檐悄声问。

马永力摇摇头:他们来了比不来还麻烦,都要完成追逃任务,即使拿到了周春宝,也断不会让我们带出杨泉。

哦,知道了。

进了院子,眼要快,动作更要快。我直接奔于桂仙的男人,控制住他。你负责找周春宝。

师父,你放心,我昨天晚上睡不着,瞪着周春宝的照片看了一宿,已经印在心里了。

三年多了,或许会有些变化,一定要看准了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