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刑警的故事(4)

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青瓦房的门口。祝寿的筵席搭在院子里,有十几桌,正举杯开席。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酒杯上,马永力悄悄地顺着院边朝主桌上的于桂仙男人靠过去。

孟苗苗更快,一眼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周春宝,如恶虎般扑过去,揪住了羊倌儿的衣领,就朝院子外拖。这一闹,十几桌的人都站了起来,也挡住了马永力的路。于桂仙的男人挥起拐杖就喊:哪里来的土匪,给我打!

话音刚落,村民们就动了手,拳头、酒杯横飞,打掉了孟苗苗的帽子,他连忙大喊:警察,执行公务!

打的就是警察,给我往死里打!于桂仙的男人像个独眼寨主,直勾勾地盯着天喊道。马永力奋力挤到他身边:请你冷静,我们是英纳市公安局刑警。

㞗!林阜派出所所长来了,也滚个㞗!说完,就拎起拐杖朝着马永力没头没脑地扫过来。

那边的孟苗苗,已经被一群人围住,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死死地揪住周春宝的衣领。马永力见势不妙,大声喊道:快跑!话音未落,后背就重重地挨了一拐杖。接着,又有人操起了家伙,直接砸中了孟苗苗的胳膊,他一松手,周春宝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见人已经跑了,孟苗苗急了,对着周围的人就要施展拳脚。马永力奋力冲过来,拉住他就跑,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红色轿车边。马永力只好站住脚,亮出了警官证,孟苗苗则掏出了短警棍和手铐。

一群人愣住了。两个刑警借机上了车,孟苗苗发动了车子,猛踩下油门。外面的人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轿车冲上了河沟边的主道,只听咣当一声,一块石头就砸在了后面的挡风玻璃上,接着,又滚下了后备厢。

孟苗苗不由喊了声:糟了。

马永力道:别管,快跑!

红色轿车一路疾驰,直到上了村外的大马路才停了下来。孟苗苗趴在方向盘上就哭了:这些王八蛋,要是在英纳市,我一定带弟兄们平了他们。

马永力拍着他的后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孟苗苗终于平静下来,抹了一下眼睛:师父,现在怎么办?

马永力想了想,拿出了手机,沉思片刻后,开始发短信。几分钟后,他说:回旅馆。

孟苗苗眼巴巴地看着他:回去怎么办?

走吧,有办法。

当车子停在旅馆门口的时候,马永力的手机响了,是女治保主任,她扯着高而亮的女声连说了一串“对不起”。

马永力耐心听着,等她终于住了口,才道:我们现在去杨泉县公安局报案,小孟的头部和胳膊都受了伤,我的后背也伤得不轻,车子被砸,你通知于桂仙的亲属们等待调查。说到这里,马永力顿了一顿:我提醒你,周春宝逃跑了,我们无法完成任务,就打算待在杨泉县处理这起妨害公务案,县公安局处理不好,我们就去市里,市里处理不好,我们就去省厅。作为党的干部,你有包庇、纵容逃犯的嫌疑,到时追查下来,要负刑事责任的。

听了马永力的话,女治保主任乱了方寸:请你千万手下留情,我马上去于桂仙家做工作,让他们找回周春宝,交给你们。

马永力欲擒故纵:他已经跑了,去哪里找,我们还是县公安局见吧。

女治保主任彻底慌了,语无伦次道:一定能找回来,周春宝养着六十多只羊,那是他的命根子,舍不得扔下。

别糊弄人了,周春宝替于桂仙家养羊,怎么会成了他的命根子?

你有所不知,周春宝不要工钱,只要羊羔,三年多下来,已经有六十多只羊了。

马永力的眼睛亮了:行,你我都是为党工作,三天之内,你找到周春宝交给我,就算他投案自首,到时,还有从宽政策。至于这起妨害公务案,我们还是要到县公安局取个证,以防万一。

你们能不去县公安局吗?女人的声音里拖出了哭腔。

先取证,到时我们可以要求撤案。

听了马永力和女人的对话,孟苗苗乐了:师父,我还以为无颜见江东父老了呢,该去找根上吊绳,直接套脖子上,这回倒好,又有希望了。

马永力点点头: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好坏都无法定论,随着时间和条件变幻莫测。

孟苗苗困惑了:我觉得不对,警察就是警察,罪犯就是罪犯。

那也不一定,警察和罪犯都是人,这中间地带有笔糊涂账,很难算清。

孟苗苗咕哝道:我不懂。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受了点儿小伤也值了,只是可惜了嫂子的车子。

没关系,回去再说吧。你用手机将车子和我们的伤拍个照,千万保存好,如果不能抓住周春宝,我们无颜回英纳市,真要在这个鬼地方当上访户了。

靠!师父,你的话还真有道理,也许忽忽悠悠之间,我们就从警察变成了四处告状的秦香莲。

马永力脸上的“车道辙”又聚在了一起:局长至今没有来电话,说明那一个半还没有着落。他如果引咎辞职,我一定要把女治保主任送进局子里!

马永力的手机再次响起,电话里的人开门见山:我是林阜派出所所长刘三亮,你们受委屈了。

马永力道:没关系。然后又故意装糊涂:你咋知道我们的事情?

刘所长倒直率:村治保主任找到了我,说了今天的事情,我替她求个情,你们别去县公安局了,来派出所,我给你们做个笔录。

马永力见这是个敞亮的主,便说:刘所长,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冲你的面子,我可以考虑放过治保主任,但是,你必须让我们把周春宝带回英纳市。

刘三亮爽朗道:行,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杨泉这块地界,自古就犯罪多发,自清网行动以来,我每天都要接待、配合全国各地的弟兄们,忙得焦头烂额。在这里当所长,也算命苦,乡里乡亲都得罪了,我也没有完成任务,不差一个周春宝。

马永力有些感动:谢谢,我已经与治保主任约定,三天内,她带周春宝到派出所自首,到时我们再细谈。

2011年10月15日

天还未亮,孟苗苗就爬了起来,蹑手蹑脚来到了桌子前,刚刚打开电脑,另一张床上的马永力说话了:你小子真是个夜猫子,昨晚半夜才睡,现在就起身。

睡不着啊,今天是最后一天,也不知道治保主任搞什么鬼,连电话也没有一个,真担心再让周春宝逃了。

马永力坐了起来: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这日子太难熬了,局长也没有电话,看来,那一个半依然没戏。孟苗苗瞅了瞅满屋子的矿泉水瓶子、方便面盒子道。

咱局长确实有肚量,即使如此,他也不再给我们打电话。大家都心照不宣,有了好消息绝不会瞒着,他知道我们遇到了难处。到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谁是真爷们儿,咱局长确实算条汉子。我们也要沉住气,说说杨琳的事情吧。

孟苗苗不耐烦:哪有心情查她的踪迹,心里堵得都快爆炸了。

如果真的拿不到周春宝,我们只有上路了。马永力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孟苗苗瞪起了眼睛:你是说,要去追公安部A级逃犯侯天龙?有线索吗?

杨琳就是线索。她本是侯天龙表弟的女朋友,有一天,三个人同居一室,看过了录像,便各自睡了。我估计,他们那夜看的是黄色电影。到了半夜,侯天龙把持不住,拽掉中间的帘子,将表弟扔进卫生间,对杨琳下了手。女孩拼命挣扎,侯天龙恼羞成怒,随手操起电熨斗猛砸了下去。几分钟后,女孩就没有了动静,侯天龙也清醒了,冲进厨房拿起刀砍断了左手小指,然后拉起已经吓傻了的表弟,跪在女孩身旁,磕了几个响头,就逃出了屋子。

孟苗苗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侯天龙背了好几条人命。

但是,杨琳并没有死,捡了条命,却已毁了容,无法见人。

师父,你好像很了解侯天龙?孟苗苗看着马永力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说起来话太长,你先查查杨琳吧。

孟苗苗答应了,就打开专用笔记本电脑,一头扎进了公安信息网。

马永力泡了盒方便面放在他旁边,自己也胡乱吃了一盒,就倚在床头,将电视调到静音,眼睛直勾勾地对着荧屏,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了烟。

当马永力觉得应该再吃一盒方便面的时候,孟苗苗从电脑前抬起了头:师父,有重要情况。

马永力腾地从床上起了身,来到桌子旁。

孟苗苗将电脑转到他眼前:自2002年起,杨琳每年春节都能收到一笔汇款,寄出地并不固定,但数额相同,每次五千元。我查了杨琳的所有亲属,并没有与寄出地有关的人。尤其是最后一笔汇款有些奇怪,在2009年6月从黑龙江靠近中俄边境的乌河市寄出后,便再没有了音讯。

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觉得钱是侯天龙汇的。

有什么证据?

侯天龙强奸了杨琳后用刀剁掉了自己小指的一节,说明他良心未泯,懊悔异常。我推测,后来他听说杨琳无法出门工作,就汇钱给她,有些赎罪的意思。

事情正是如此。马永力果断道。

师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

马永力用手指着电脑屏幕道:这里有证据。安徽、云南、青海,市局刑警支队的人都去过,说明侯天龙在这些地方露出过马脚,只是他太狡猾,每次都逃脱了。

孟苗苗惊奇:师父,这些年你一直关注侯天龙?

马永力点点头。

市局刑警支队知道杨琳的事情吗?

也许吧,我不太清楚。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从调到信访办,趁休假时,我就去侯天龙的家乡望京干点儿细活儿。

这么说,你已经很了解他的底细了。

是的。他当过武警,在部队里曾被评为优秀士兵,身体彪悍,练了一身好功夫。只是复员后,命运不济。先是在一家国企当司机,本可给老总开车,却被有关系的人顶了下来,接着,又下了岗。一年多后,他在繁华地区开了家娱乐厅,因年轻、性子急,处理不好各路关系,很快就关了门。从此仇恨权势,拉着表弟到吉林买了支枪,准备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就是在那时,发生了杨琳的事情,彻底将他逼上了不归路。先是跑到云南贩毒,与缉毒警察遭遇,枪战中,侯天龙的表弟被打死,他也打伤了两名警察,从此被列为公安部A级逃犯。

孟苗苗听得入神:这家伙凶残、危险,如果能跟他过过手,不枉当刑警一遭。

听了这句话,马永力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离开电脑,坐在了床边,神情颓然。他抖着手点了一支烟,道:侯天龙由云南流窜到英纳市,市局刑警支队得到信息,马上派出刑警跟踪。他已是惊弓之鸟,又当过武警,很快发现被跟踪,于是,在马路上劫持了一个女孩子,装作恋人进入酒店,想混进餐厅趁乱逃脱。说到这里,马永力的脸色已变得灰白,手里的香烟也忘了吸,一长截烟灰簌簌地落在裤子上。

后来怎样?孟苗苗焦急地问。

他用藏在袖管里的改装短猎枪打死了人质。

我们的人是摆设?

马永力颓然摇摇手:跟踪的刑警没有配枪。

孟苗苗猛地砸了一下手里的鼠标:我就不明白,让我们干活儿,又不给配枪。你看看人家美国警察,手枪时刻不离身。

两国国情不一样,带不带枪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其实,刑警们大多不愿意带枪,纯属负担,又怕丢,又怕走火,只要有个闪失,这身制服就穿不住了。

所以,全国出来追逃的警察都不带枪?可是,真的遇见侯天龙怎么办?

见孟苗苗有些紧张,马永力赶紧缓和气氛:其实,侯天龙也有另一面,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我在望京走访时,邻居们说,他自幼就非常听话懂事,是母亲最疼爱的儿子。

听到“母亲”二字,孟苗苗拍了拍前额:差点儿忘了,还有更重要的线索。

马永力忽地站起身,又来到电脑前:什么线索?

侯天龙很可能就隐藏在乌河市!我仔细查了他母亲近几年的踪迹,去年,老太太破天荒地乘飞机出门,到了哈尔滨。

然后转道去乌河市?马永力迫不及待地问。

孟苗苗摇了摇头。

别卖关子,快说!

我只能查出他母亲到了哈尔滨,关键是回程比较奇怪,买的是从绥西市返回望京的机票。

马永力糊涂了:这是为什么?

孟苗苗在电脑上迅速调出了地图,道:你仔细看看哈尔滨、乌河和绥西。

马永力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孟苗苗见难住了师父,有些得意,用手指在屏幕上先从乌河画到哈尔滨,然后又从绥西画到乌河,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马永力恍然大悟:乌河正在两个城市中间,且距离差不多。可是,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孟苗苗更得意了,拍了拍马永力的肩膀:你想,就算老太太是出门旅游,也大可不必从哈尔滨绕到绥西回望京,再说,那里也不是旅游城市。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从哈尔滨去了乌河,又从乌河到了绥西,然后乘机返回望京。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再返回哈尔滨乘飞机?马永力皱着眉头问。

我查过了,哈尔滨到望京是旅游热线,机票很少打折,而从绥西到望京,经常有折扣很低的机票。

老太太能弄得清楚这些事情?马永力疑惑地问。

师父,你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我查过了,机票是望京的一家旅行社订的,而侯天龙的姐姐就在那里工作。

太好了,马永力忍不住抱住孟苗苗黑一截白一截的脑袋,用力摸了摸,然后由衷地说:年轻人确实厉害,把这公安信息网玩得炉火纯青,我跑了几年,都不如你这半天的工夫。

这就叫信息化破案,怎么样,神奇吧?孟苗苗扬扬自得道。

神奇,神奇。马永力连连点头。

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局长?孟苗苗试探着问。

马永力沉思了片刻,说:暂时等一等。当务之急是完成百分之七十的指标。说完,拿出手机看了看:局长大概又在用矿泉水浇脑袋。

孟苗苗扔下了鼠标,来到床前,将自己摔进了枕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日子没法过了,缺德的治保主任也没有电话。

马永力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我们一定要沉住气。

两个刑警又吃了一盒方便面,喝了矿泉水,然后,一张床上躺一个,盯着电视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