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终局(5)

到现在为止,巴格达蒂斯不只是抽筋——他已经变成了瘸子。等待我发球的时候,他深深地弯下腰来。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还能坚持站在球场上,更别说在赛场上与我进行如此激烈的争夺了。我很明白他此时的感受,同时我对自己说不要对他仁慈。我发球,他回球,我想要将球打到离他较远的空场,但是却打得太用力了。出界。失误,很明显,是个低级失误。巴格达蒂斯领先。

然而,他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一优势。下一分的时候,他的球落在了底线外几英尺远的地方。第四次平分。

接下来我们连续对打了很长时间,最后我打向他正手位的很深的一记回球结束了双方的僵持。他失误了。又一次,阿加西领先。我曾许下承诺,我绝不会再让机会从手中溜走,但是巴格达蒂斯却不让我如愿。他很快地赢了下一分。第五次平分。

接下来是长时间地对抽。他击出的每一记球都呻吟着、挣扎着落在了界内,而我击出的每一记球都尖叫着飞过了网。正手,反手,假动作,救球——然后他击出的一记球恰好压线,轻快地弹到一边。我在球上升期将它击出,球从他头顶20英寸的地方飞过,出界。巴格达蒂斯领先。

坚持最基本的,安德烈,让他跑动起来,让他跑动起来。他现在一瘸一拐的,只要让他跑动就好了。我发球,他的回球威胁不大。我让他在球场上跑来跑去,直到他发出了痛苦的号叫,并击球落网。第六次平分。

在等待我下一记发球的时候,巴格达蒂斯斜倚在球拍上,就像是老人拄着拐棍。我一发失误,然而他却迎上前来,像螃蟹一样,用他的拐棍重重回球,球刚好超出我正手所及的范围。巴格达蒂斯领先。

他在这局比赛的第四个破发点。我发出了毫无威力的一球,那么软弱,那么无力,我7岁的时候都会因击出这样的球而感到羞愧,但是巴格达蒂斯还是采取了保守的回击。我朝他的正手位打去,他击球落网。第七次平分。

我一发成功。他挥动了球拍,但是却不能击球过网。阿加西领先。

我又面临发球制胜分。我想起自己那个两次均未实现的诺言。现在,最后一次机会。然而,我的背却突然一阵抽搐,我几乎不能转身,更别说抛起球以120英里的时速将其击出了。自然,我一发失误了。我想要发出一记迅猛的二发,展开猛烈的攻势,但是我不能。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跟自己说,高跳式发球,将球打到高于他肩膀的位置,让他从一边跑到另一边,直到累得他吐血。千万不要双误。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发球有效区在我眼里变了形,我看到它在慢慢地缩小。其他人能看到我看到的吗?现在那块区域看起来就只有扑克牌那么大,我不确信如果我将球打过去,那里是否装得下它。我将球抛起,重重击出。当然,出界了。双误。第八次平分。

观众们不敢相信眼前的这种状况,尖叫了起来。

我一发成功,巴格达蒂斯巧妙地回球。面对着场地内四分之三他无力防御的范围,我朝他的反手位击出一记很有力的球,距离他大概有10英尺远。他飞奔过去,毫无力气地一挥,没有碰到球。阿加西领先。

在争夺本局第22分的时候,一段短暂的连续对打后,巴格达蒂斯终于回球落网。本局,阿加西赢。

在交换场地的时候,我看到巴格达蒂斯坐了下来。巨大的错误!一个年轻人的错误!千万不要在抽筋的时候坐下。千万不要跟你的身体说,可以休息了,然后再跟它说,刚刚是开玩笑的!你的身体就像是联邦政府,它会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你被抓住的时候,不要对我撒谎。他不可能再发球了。他会再也站不起来的。

但是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摆好发球的姿势。

是什么力量让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倒下?

哦,是的,年轻的力量。

在5:5平的时候,我们打得很不自然。他犯了个错误——总是试图拍拍致命。我放手反击,并赢得了这一局,以6:5领先。

他发球。现在是40:15,只差一分,他就可以使比赛进入抢七局。

我英勇战斗,将比分追平。

然后,我赢了下一分。现在我拥有了赛点。

又是一轮迅猛地、恶狠狠地对打。他击出了一记狂野的正手球,当球一脱离球拍,我就知道它出界了。我知道我赢得了这场比赛,同时我也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甚至再挥一次拍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走到网前和巴格达蒂斯握手后,就匆匆离开了球场。我不敢停留,强迫自己一直往前走。我踉跄地走过通道,包耷拉在我的左肩上,感觉却像压在我的右肩上一样,因为我的全身已经扭曲了。我到更衣室的时候,已经一步也迈不动了。我再也站不住了,瘫倒在地板上,蜷缩在那里。达伦到了,他和一位赛会医生把包从我的肩上拿了下来,把我搬到一张台子上。

“达伦,我怎么办?”

“躺下,老兄,伸展开。”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哪里痛?是不是抽筋了?”

“不是,我胸口闷,喘不过气来。”

“什么?”

“我不能——达伦,我喘不过气来。”

达伦和其他人一起将冰块放在我的身体上面,一边弯我的胳膊,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他求我伸展、伸展、伸展。

“只要放松就好,老兄,伸展开。你的身体是紧绷的,只要松弛下来就好,老兄,放松。”

但是我却做不到,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我放松不下来。

无数重叠的人影在我的上方晃动。吉尔揉捏着我的胳膊并递给我一杯能量饮料。我爱你,吉尔。施特芬妮微笑着亲吻我的前额,是高兴还是紧张,我分辨不出来。哦,是的,当然,那就是我一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那种微笑。一位赛会医生告诉我,医生已经在路上了。他打开桌子上的电视,对我说等待的时候可以看看电视。

我尝试着去看电视,这时我听到左边有呻吟声。我慢慢转过头,看到巴格达蒂斯躺在隔壁的台子上,他的团队正围着他,帮他恢复体力。他们伸展他的四头肌,他的后腿肌腱就抽筋;他们伸展他的后腿肌腱,他的四头肌就会抽筋;他试着平躺,他的大腿根却又抽筋了。他蜷成一个球形,求他们不要再管他了。于是,除了我们俩,剩下的人都离开了更衣室。我又将头转向了电视。

一会儿,我又转头看了看巴格达蒂斯,他正朝我微笑。高兴还是紧张?或许两种情绪都有吧。我也朝他笑了笑。

我在电视上听到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电视在播放刚刚比赛的精彩片段。前两盘比赛让人误以为这将是一场容易的比赛。第三盘,巴格达蒂斯开始反击。第四盘,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第五盘,漫长的9局比赛。这是我所打过的最精彩的比赛之一,甚至可谓是我所见过的最精彩的比赛。评论员称,这是一场经典战役。

我察觉身边的巴格达蒂斯微微动了一下。我转过头看见巴格达蒂斯伸出了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们做到了。我也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我们就这样握着,看着电视屏幕上不断闪现出我们刚刚那场残酷比赛的画面。

最后,我让我的思绪自由地游走。我再也控制不住它了。它不再礼貌地询问我,而是直接强制我回到了过去——过往的一幕幕,过去29年每一个重要的瞬间,还有很多不重要的瞬间。因为我的脑袋就连微小的细节都可以记录下来,所以每一次挫折、胜利、对抗、发脾气、回报、女朋友、背叛、记者、妻子、孩子、服装、球迷们的信、势不两立的比赛——一切的一切都异常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仿佛有另外一台电视在回放着我这29年的精彩片段,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高速地旋转着。

人们经常问我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从来不清楚该怎样描述这种感觉,但是有一句话是比较贴切的——那是一种扭曲的、刺激的、可怕的、美妙的旋转。那种力量甚至超过了我斗争了接近30年的那种令我头晕眼花的离心力。现在,我在阿瑟·阿什球场平躺着,和被我击败的对手握着手,等待着来帮助我们的人。我做了我唯一可以做的事,那就是不再抗拒这种感觉,而是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一切。

注释:

[1]一种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