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森的神秘礼物
每个大国都有自己顶尖的博物馆。到法国,不可不去卢浮宫;到英国,不可不去大英博物馆;到俄国,不可不去冬宫。到我们中国来的“老外”,没有一个不去故宫博物院。这些博物馆,无一例外是当年的王室遗产,那里面几百年上千年的精华积淀,不是光花钱就能建得起来的。就像法国人说的,“世界上有哪个拍卖行,胆敢给《蒙娜丽莎》估价的?”美国只有二百年历史,没有王室遗产这一说,在艺术收藏上先就短一口气。可是,你要是跟美国人这么说,他们在点头承认的同时,或许会悠悠地回你一句:“不过,我们有斯密松宁,他们有吗?”
斯密松宁就在首都华盛顿。华盛顿的国会大厦前是著名的国家广场,广场的南北两边,有一座一座壮观的大厦,北边是美国历史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国家艺术博物馆,南边有弗利尔美术馆、沙可乐美术馆、非洲艺术博物馆、艺术工业大厦、赫尚博物馆、雕塑园、国家航空宇航博物馆等等。这些博物馆和位于别的地方的威尔逊国际中心、国家动物园、肯尼迪艺术中心,以及在纽约的库伯惠特博物馆等等,就组成所谓“斯密松宁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而华盛顿市国家广场两侧的这些博物馆,号称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体系。
斯密松宁大厦
斯密松宁博物馆
在国家广场北侧,有一座欧洲中世纪文艺复兴风格的大楼,伸展着高高的塔楼。和附近的宇航博物馆相比,虽然体量不大,但是古典的风格十分引人注目。这就是斯密松宁大厦。从南大门进去,在进入正厅以前有一段不长的走廊。走廊左侧是一个大理石的房间,正中的高台上放着一个花坛形状的大理石棺。洋洋大观的美国斯密松宁学会就是从这个石棺开始的。
二百多年前,大致在美国刚建国的时候,英国有一个年轻的科学家叫詹姆斯·斯密森(James Smithson)。他的生父是诺森伯兰公爵,母亲有皇室血统,可以说他身上流着英国最高贵的血。可惜,他是一个私生子。按照当时的法律和习俗,他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且一辈子受歧视。他天赋极高,聪明过人,而且由于受歧视而极其用功。二十一岁自牛津大学毕业,一年后就被选为皇家学会会员。他在科学上卓有成就,有一种锌矿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由于是私生子而遭受的歧视,使他始终耿耿于怀。据说他曾经对他的父亲说,我会让自己青史留名,即使在将来人们把诺森伯兰这个名字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也还会永远记得我的名字。
1829年6月29日,六十四岁的斯密森死于意大利。他在遗嘱中把遗产留给了侄子。奇怪的是,在遗嘱最后他附加了这样的条件:如果侄子死的时候没有子嗣,那么这笔遗产就捐赠给美利坚合众国,“用于增进和传播人类的知识”。
这样的遗嘱,在当时就引起了人们的好奇。欧洲和美国的报纸上都披露了这个新闻,对斯密森的动机猜测纷纷。斯密森从来没有到过美国,他为什么要把遗产留给这个从未谋面的新兴国家呢?
六年后,斯密森的侄子去世,死时果然没有子嗣。1836年,美国第一个出身平民的总统安德鲁·杰克逊宣布,在欧洲有这样一笔私人遗赠有待美国领取。谁知道这一消息在国会引起了一场政治辩论。反对美国接受这笔遗赠的主要是州权的维护者,他们的理由是,宪法没有授予联邦政府代表整个国家接受这种遗赠的权力,这样做会在事实上缩减州的权力。参议员约翰·卡尔洪说:接受任何个人的礼物,美国就丧失了它的尊严。
当时有一位众议员是前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他看到,这笔遗赠对于年轻的美国意义非常深远,因为这会是一个良好的重要开端,他主张拿这笔钱用于科学研究。
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是主张接受这笔遗赠的,他认为美国人民可以将这笔遗赠用于有益的事业,但是他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有权这样做,所以他要求国会立法允许他派人去领取。
1836年7月1日,国会同意接受斯密森的遗赠。杰克逊总统立即派出外交官理查德·腊思前往英国。这个时候,斯密森侄子的家人已经向英国法庭提出申请,要把这笔遗产留在英国。
腊思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本人也是律师。这一场遗产官司整整打了两年,腊思也在英国待了两年,被这场诉讼熬得筋疲力尽。1838年5月9日,英国法庭宣布,价值五十万美元的斯密森遗赠属于美国。腊思代表美国领取这笔巨款的时候,特地将自己在美国的所有财产折合美元作为抵押,以保证这笔国家财产的安全。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国际金融和信用制度,没有航空邮汇,没有电汇。腊思将斯密森的遗产换成金币,金币的正面刻有英国女王的头像,反面刻有英国的王冠。斯密森的遗产总共是十万零四千九百六十枚这样的金币,再加八先令七便士。腊思将它们装在十一个箱子里,再带上斯密森从事科学考察生涯中收藏的矿石标本、藏书、科学笔记以及其他私人物品,于1838年7月17日搭船起程,前往斯密森从没到过的新大陆。这一航程持续了六个星期。到达纽约以后,腊思将金币转交联邦财政部。金币重新熔化成金子,价值美元五十万八千三百一十八元四角六分。
这笔遗赠该怎样利用呢?怎样是最好的“增进和传播人类知识”的用法?美国朝野又兴起了一场辩论。一开始,人们集中在一个主意上,就是用它来建立一所国立大学。
当时美国是没有国立大学的。最早的大学比如闻名遐迩的哈佛、耶鲁,都是私立大学。建国以后,美国人开始重视公立教育事业,各州先后立法建立州立大学。但是联邦政府却一直没有能力在教育上有所作为,因为各州认为教育是州的事务,不愿意看到联邦政府扩大权力。国会不授权拨款,总统和联邦行政系统即使想搞教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联邦政府突然有了这么一笔钱,主张促进教育的人们就提出,这是建立一所国立大学的时候了。建立怎样的一所大学呢?很多人主张,现在是科学昌明的时代了,要建立一所重视科学考察、探索、研究和应用的大学,而不要传统的哲学、文学和思辨的大学。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大家都主张办一所理工医农科的大学,不要办文科大学。而在此前承袭欧洲传统的大学,都是以人文学科为主的。
斯密松宁大厦门前
众议员罗伯特·戴尔·欧文,是著名的乌托邦社团创办人欧文的儿子,他提出要实行免费的公共教育,为此需要培养大批中小学教员,他主张办一所师范学校,还要促进农业和化学的研究。
还有一些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科学家提出建立一所国家科学研究所,有人提出建立一所天文台,有人提出建立国家图书馆。这些主意都不错,都符合斯密森“增进和传播人类知识”的初衷。这样的辩论从1838年持续到1846年,最终还是出于对州权的维护而放弃了办国立大学的方案。国会终于立法,用斯密森遗赠创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一个集博物馆收藏、展览、研究、交流和教育于一体的综合机构,这就是斯密松宁学会。
斯密松宁学会的第一座建筑物就是我们眼前的斯密松宁大厦,这座1855年落成的风格古典的大厦现在俗称“城堡”。这一城堡成为当时年轻的美国致力于促进科学和传播知识的象征,后来美国各地的大学学院纷纷仿效“城堡”的建筑风格。
在以后的一百多年里,很多人为斯密松宁学会慷慨解囊,国家广场两侧的博物馆大厦相继建造。随着工业化,民间财力增加,大量艺术珍品悄悄流入美国,成为一些富有的商人、工业家、银行家的私人收藏。其中许多收藏又悄悄地成为斯密松宁博物馆的收藏。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银行家安德鲁·梅隆出资五千万美元为斯密松宁建造了“城堡”对面的艺术博物馆,并且捐出了自己价值一千五百万美元的艺术精品收藏。他拒绝用他的名字为大厦命名,坚持博物馆应该命名为国家艺术博物馆,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捐赠和维护艺术收藏的行动中来。
浏览于华盛顿的斯密松宁博物馆中,你可以感受到那种奋发上进的精神状态。在美国历史博物馆里,小到一根针大到火车头,历史上的锄头镰刀、瓶瓶罐罐,你可以看到各行各业的历史发展。在航空宇航博物馆里,有各种高科技的航空航天器。在艺术博物馆里,有价值连城的绘画雕塑精品。据说,以现在的价值估算的话,联邦政府全年的预算,也买不起艺术博物馆这一座楼里的绘画收藏。
1905年,在斯密森去世七十五年后,斯密松宁学会理事会的贝尔受美国之托,前往意大利一个叫日诺阿的地方,斯密森去世后就安葬在这儿的墓园里。贝尔将斯密森的遗骸,连同精美的大理石棺,带回了华盛顿,安放在“城堡”——斯密松宁大厦门厅的墓室里。每年有上千万的游客,从这里开始游览华盛顿的博物馆。“归来了,终于归来了!”也许,只有斯密森本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遗产赠送给在那个时代还显得相当蛮荒的美国,但是美国人都深信不疑,斯密森这样做绝不是没有理由的,绝不是偶然的。不知有多少人甚至相信,这是全能的上帝在借助斯密森向美国人传达一个信息。他们怀着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英国贵族后裔深深的感激之情,深信“增进和传播人类知识”的事业,是他们义不容辞的。
詹姆斯·斯密森的大理石棺